劉銘傳擡頭瞅了一眼北門,太平軍正自擔土擡磚的搶修破口,便想如果錯過了這大好機會,待敵四方援軍趕到,則攻克江陰加不易也。
劉銘傳一咬牙,揮刀叫道:“撤什麼撤,咱們有槍有炮,髮匪縱然來了百萬又有何懼!”接着他便下令,一營馮國秉部、二營吉宣化部分別抵擋東南、西南方包抄而來的太平軍。又請吳長慶派一營人馬阻擊正南而來之敵。其餘淮軍三營人馬,全力強攻北門。
劉銘傳這是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吳長慶心下卻沒有多少把握,勸道:“省三兄,敵衆我寡,咱們這麼硬拼可不是明智之舉呀,依我看還是暫退回大營從長計議才妥當。”
劉銘傳乃淮軍梟將,善打狠仗硬仗,卻又不逞匹夫之勇,他之所以敢這麼打,仗着就是淮軍先進的槍炮。吳長慶則不同,自加入淮軍以來,他的這一團並未參加過幾次硬仗,是以他還沒有領教過武器優勢的重要性,故面對此等內外夾擊的危勢,顯得頗沒有自信。
劉銘傳是那種說一不二的人,既然決定決死一戰,又豈會輕易撤退,便衝着吳長慶嚷道:“你要想撤就撤吧,我劉省三今天誓要拿下這江陰城。”
吳長慶這下沒轍了,曾紀澤新頒佈的《淮軍紀律典章》中說的很明白,棄友軍於危地而不救者,當以軍法處置。即使他認爲這場逞能之仗必輸無疑,他卻不敢拋下劉銘傳團,帶着本部人馬單獨撤離戰場。
到了這個份上,吳長慶也只有拿出男兒血性,他奮然拔出刀來,高聲道:“好吧,事到如今,大不了我吳長慶就把命留在這江陰城下。”
吳長慶遂命一營胡宗炎部前往阻擋正南敵軍,又命炮連集中火力轟擊北門缺口,其餘人馬全部上刺刀,跟隨着劉銘傳部向北門發起衝鋒。
在炮火的掩護下,淮軍將士直衝向北門,以門板稻草填堵壕溝而過,成百上千的人馬蜂涌向塌倒破口處。北門太平軍爲淮軍強大的火力殺傷無數,勢單力薄的他們根本無法阻擋瘋狂進攻的淮軍。在負出了兩百多人的代價之後,淮軍衝入了江陰城。
守城廣王李凱順聞知北門勢危,迅速的親率三千生力軍趕來,正與衝入城中的淮軍迎頭撞上,雙方在北門一帶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近身的搏戰,淮軍無法發揮火力的優勢,而人數上又少與太平軍,總體而言,淮軍是zhan有劣勢的。但仗着正在頂峰的軍心士氣,還有劉銘傳出色的指軍,李愷順一度被髮了瘋似的淮軍逼得步步後退。
劉銘傳站在城頭,揮舞着大刀指揮淮軍,居高臨下看到城中各處的太平軍都在往北門這邊聚集,便叫道:“把大炮給老子擡上城頭來,轟死這些該死的發……啊——”他話未言罷,一粒子彈不知從何射來,正中他的大腿。
劉銘傳站立不穩,斜倚在了城牆上,吳長慶見他中彈,急奔了過來。子彈射穿了他的大腿皮肉,所幸並未傷到骨頭,不過創口處依然血流如柱,吳長慶一面招呼人來爲他包紮,一面問道:“省三,你怎樣了?”
劉銘傳痛得臉直抽筋,口氣卻還硬得很,“我不要緊,再叫弟兄們加把勁,髮匪馬上就快抵不住了。”
事實上,面對着太平軍越來越多的援軍,攻城的淮軍已經是強弩之末,形勢正在向越來越不利他們的方向發展。
劉銘傳是被這一槍給打得有點暈了,吳長慶可不糊塗,他正色道:“省三,眼前的戰況你我都清楚,再一意孤行的強打下去,咱們這幾千人馬就要都死在這城頭了,現在撤還來得及。”
“媽了個巴子的,老子要撤也得把打我這一槍的狗賊頭給砍了再撤。”劉銘傳總算清醒了點,話中之意明顯也是有了撤的念想。
“省三,這個時候我可不能再由着你性來亂來,恕我無禮了。”吳長慶狠下了一心,向着劉銘傳一拱手,便招呼道:“來人呀,把劉大人擡下城去。全軍向大營撤退。”
幾名吳長慶的親兵急上前將受傷的劉銘傳攙住,強行往城下擡,劉銘傳吃了一驚,惱火的嚷嚷着:“你們幹什麼,你們這是幹什麼,放開老子——”
人家劉銘傳畢竟是團長之尊,這幾名兵蛋子自然不好得罪,紛紛回頭望向自家團長,吳長慶也不搭理劉銘傳的怒吼,眼神只那麼一甩,示意他們繼續。
親兵長吳永平會意,衝着劉銘傳嘻嘻笑道:“劉大人,城上風大,咱們就先擡您下去涼快涼快了。”說着便也不顧不管,指揮着親兵們擁簇着劉銘傳下了城。
劉銘傳其實也有撤退之意,但他這人性如烈火,偏生就好面子,故而嘴上嚷嚷的厲害,動作上卻相當的聽話,也沒怎麼亂掙,任由着他將自己擡走。
吳長慶指揮攻入城中的淮軍有條不紊的撤退,城中太平軍妄圖趁勢追擊,卻爲淮軍的優勢火力所阻,不敢追出城來。
與此同時,馮國璋、吉宣化等三營也奮勇擊退了陳坤書等太平軍援軍,這也就避免了吳長慶的主力部隊腹背受敵。待到天黑之時,各營全部安全退入了營壘,吳長慶命令各營繼續加固營壕,防止太平軍趁夜偷襲。
此戰淮軍戰死五百餘人,劉銘傳團損失最大,一營幾乎死傷過半。但同時太平軍方面死傷也更加慘重,傷亡人數達到三千之衆。客觀而言,此戰算是打了個平手。
江陰方面的戰報很快傳到了上海的曾紀澤手裡,他拿着手裡的奏報,眉頭不由皺了起來。淮軍自成軍以來,一直zhan有武器方面的巨大的優勢,士兵的戰損率一般都極低,而這一戰劉銘傳兩團竟損失五百多人,可謂淮軍開戰以來陣亡人數之最。
王凱泰接過奏報瞧了一遍,憂心忡忡的說道:“髮匪各路援軍皆至,江陰城下,敵我比例懸殊,大人,是否考慮讓這兩個團暫時撤回楊庫呢?”
曾紀澤望向李鴻章:“少荃,你以爲呢?”
李鴻章道:“髮匪雖衆,但別忘了咱們淮軍可是有着絕對的武器優勢,此時那兩個團攻城可能有些吃力,便要劃地自守卻易如反掌。我以爲當令他們堅守營壘,而後我們急調援軍趕往江陰,內外夾擊,先擊潰髮匪援軍,而後再聯手攻城,江陰城必克。”
李鴻章的話正合曾紀澤心意,在他看來,儘管經過了一定程度的西式軍事思想的薰陶,但淮軍上下對於先進武器在戰爭中所發揮的作用,抱有相當大的懷疑。他們的軍事思想很大程度上,還停留在冷兵器作戰那種人數上所謂的“敵衆我寡”,而忽視了一支軍隊真正的強大與否,武器的優劣在很大程度上已經佔了決定性的因素。
曾紀澤就是想讓劉銘傳他們來一場“敵衆我寡”的堅守戰,讓淮軍上下都能從中儘快的改變他們陳舊的軍事理念。於是,曾紀澤便急調鎮守太倉的向望海團兩個營,鎮守常熟的周盛波一個營,許厚才的直屬炮營趕赴江陰。
就在淮軍增兵同時,太平軍的人馬也在源源不斷的趕往江陰,護王、潮王、武王、齊王、區王從常州、蘇州、丹陽、無錫、溧陽五路協援江陰,兵力達三萬之衆,對劉銘傳、吳長慶兩團五千餘人馬形成了強大的包圍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