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清明。
難得的晴天,小船靠岸的時候,正是清晨,三年裡葉雲軒有了很大的改變,原先只有木板的碼頭加了柵欄,尾端建了一個小小的亭子,從湖面上看過去,碼頭之後的整個莊子都隱藏在雲霧裡,縹緲如仙境。
但小船還是一樣,沒有人撐船,西門真站在船尾,將手中的竹篙伸入水中,手臂往後輕推之後,小船便悠悠盪到了碼頭邊,他跳上碼頭,很快綁好了纜繩,將船蓬下大腹便便的婦人接上來。
婦人上岸之後,皺着眉轉過頭去,“怎麼了?”西門真握着她的手,柔聲問。
“想吐。”婦人轉過臉,溫柔的笑,西門真也笑,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揉動,“怎麼樣,好些了沒?”
“好多了,多謝相公。”女子垂首,低眉微笑。
“走吧,不要讓李軒主久等了。”順了一會兒氣,婦人低聲道。
“嗯好。”西門真答應一聲,攜着婦人的手,向大門走去。
滿臉鬍鬚的中年人站在門口,一身灰衣,手背在背後,暗色的竹簫露出一截,斜指天空,尾端的葫蘆垂絛在腿彎處輕輕擺動。
見到西門真,他臉上便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李叔久等了,賤內有些不適,故而晚了些。”西門真走上前去,抱拳躬身行禮。
“這位想必就是婉兒吧?”中年人點頭,轉向一邊垂着頭行禮的婦人,微笑道。
“婉兒見過李叔叔。”婦人再次行禮。
“真抱歉這個時候還讓你們千里奔波。”中年人伸出竹簫,將行禮行到一半的南宮婉托起,南宮婉勁力暗吐,但那人卻依舊渾然不覺,倒是一邊的西門真趕緊轉過頭來衝她使了個眼色,南宮婉一驚,趕緊收回了已經突出的勁力,卻被逆行的血氣衝得瞬間紅了臉。
“冒犯了,真對不起。”她趕緊低頭道歉。
“我不會武功,他沒告訴過你?”李君不以爲意。
“沒有……”南宮婉搖了搖頭,狠狠瞪了西門真一眼,西門真裂開嘴,尷尬的笑了笑,“伉儷情深,不錯不錯。”李君微笑,轉頭對一邊的老婦人道:“玲姨,麻煩你帶西門夫人到裡屋休息,我和西門有些話要說。”
老婦人顫巍巍的點點頭,問道:“帶她去淺兒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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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
南宮婉朝李君福了福,便要跟着老人走,李君忽然低聲道,“幫我照看一下玲姨,她這裡不太靈光。”他伸手點了點自己的頭,南宮婉一笑,點點頭,又衝西門真搖搖手,託着腰跟着蹣跚的老婦人去了。
“走吧。”目送兩人消失在照壁後,李君轉過頭來,招呼西門真,然後轉身朝堤岸走去。
太陽剛剛纔升到山頂,堤岸都隱在槐樹的陰影裡,晨風裡都是太湖的水腥氣,西門真只和李君在三年前見過一面,這人雖然和桑劍一樣隨和,卻還是找不到什麼話說,便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後,走了許久之後李君纔想起什麼來一般轉過頭問道:“這幾年你過得如何?”
“還好吧。”西門真微笑,有些僵硬。
“不用那麼拘謹,我雖是他師叔,其實年紀和他相去無幾。”李君微笑,站定等他走到身側了,才繼續前行。
“西門家恢復舊觀了吧?”他悠然問,似乎看出西門真的尷尬,便不看他。
“還好,有南宮家相助,已經差不多了。”西門真謹慎的回答。
“那就好。”李君微笑,似乎找不到話,便不再說話了。
“怎不見桑叔?”過了許久,西門真才問。
“桑叔?”李君回頭,隨即拍拍腦袋,“你說桑劍啊,我們這就是去見他。”
西門真站定,心開始往下沉,他知道這條路是去哪裡。
“不錯,他死了。”李君回頭,笑得無比落寞,“去年臘月死的。”
西門真的臉驀地變得一片血紅,“爲什麼不通知我?”
“因爲他隱藏了一個秘密,要我現在才告訴你。”李君收了笑容,正色道:“走吧,我們就快到了。”
轉過湖灣,晨霧已經散去,去年的舊葉落盡,湖邊的竹林看起來格外鮮綠,青翠得像是一團就要滴下來的水,李君輕輕搖着手中的竹簫,悠悠走在前頭,很快便到了墓地邊上。
“你知道這些人嗎?”他在最邊上的那個墓旁站定,回過來問西門真。
“聽桑叔說過一些。”西門真回答。
“嗯,那好,省了我們從頭開始。”李君伸手拍拍墓碑的頂端,轉過身朝左側指過去,“你上次看見的時候,是七個墳頭吧?”西門真點點頭,李君微笑,“現在是十個了。”
“那個人我們找到了。”他慢慢朝前走去,口中淡淡道。
西門真一震。
“三年前就找到了。”李君回過頭來,“就是那個殺了你爺爺的人。”
“他現在在哪?”西門真渾身戰抖,手也不自覺的落到了劍柄上。
“下面。”李君跺跺腳。“左起第二個,就是他。”
西門真越過李君,一個起落已經到了墳前。
“穆仲書之墓,桑劍敬立。”墓碑和別的一樣的形制,也一樣簡單,西門真怔住。
“這個是他。”李君慢慢的走過來,在右側的那個墓前停下,伸手拍了拍墓碑,西門真轉過頭去。
“桑劍之墓,李君敬立。”比穆仲書的要簡單,字體和一邊的葉淺一樣,西門真轉過眼去看葉淺的墓碑,上面原先落着桑劍名字的地方依舊是一片長了青苔的劃痕。
“他說不想驚擾亡魂,臨死還吩咐不要再將名字補上。”李君顯然看見他的目光,悠悠道。
“你讓我千里前來,就是爲了告訴我,我的恩人和我的仇人都死了?”西門真停止了顫抖,恢復了一貫的鎮定,沉聲道。
李君點點頭,在墓前蹲下來,“不僅僅是這個,還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