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往事

“這個結果你可滿意?”老人看着一邊木然的西門真,淡淡道。

西門真默然無言。

“這是我種下的惡果,過了三十年纔來,也差不多了。”老人苦笑。

“你是不是很不想繼承西門家?”老人轉向西門真,西門真垂着手,依舊沒有說一句話,“我知道你很不想,一年前桑軒主叫你來幫忙的時候,你甚至不想跟我道別就離開了家。”老人的語調緩慢而空洞,“我也很想離開那個空洞的地方,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悔恨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爲,可是我卻只能板着臉教訓你。”老人微微笑起來,“你離開,我很高興。”

西門真眼裡有了驚訝的神色。

“有什麼好驚訝的,我是個將死之人,沒必要說謊。”老人微笑。

“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我們五天前就該到了的,可是走到半路收到求救的急報,就轉回去了,但是沒能回去。”老人看了看西門真,又轉向桑劍,淡淡的道:“你,你們憎恨的西門家,已經不存在了。”他盯着桑劍看了一會兒,才道:“過往種種,都煙消雲散,我也要死了,希望軒主能不計前嫌,幫我照看這個孩子。”

桑劍想笑,但是臉上卻一片僵硬,只能點點頭。

老人也點了一下頭,閉着眼休息了一會,才轉向西門真,“不用爲我報仇,這個結果,是我應得的。”

西門真抽抽嘴角,掉下淚來。

“西門家的人,就算是死,也是男子漢,把眼淚擦了。”老人溫和的語調裡依舊是往西的霸氣。

西門真揮袖擦乾了眼淚。“南宮家那孩子,你想娶就娶,不想娶,就算了吧。”老人微笑,盯着西門真道。

西門真怔了怔,忽然跪下,泣不成聲。

“現在起,你是西門家的家主了。”老人的肺裡呼嚕嚕風箱一般響個不停。

“我的事已經完成了,桑軒主,還有一事相求。”老人說着話,口角不斷的流下血來,桑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二十年前我廢你武功,二十年後你取我性命,公平交易,你動手吧。”老人將口中的血污吐出來,在一片雜音中緩緩道。

西門真瞪大了眼睛,轉過頭一臉難以置信的看着桑劍,他知道桑劍是被廢武功,但沒想到廢掉他武功的,竟然是自己的爺爺。桑劍苦笑,點了點頭,算是承認老人說的話。

西門真霍地站起來,擋在桑劍和西門空之間,臉上一片迷惘。

“讓開!”老人厲聲道。

“不!”西門真滿臉淚水,卻毫不相讓。

“我不想殺你。”桑劍擡起眼瞼,緩緩道,但眼睛卻盯在西門真臉上。

“你喜歡看着我慢慢的死,是吧?”老人抽起嘴角苦笑,“真兒,讓開,讓桑軒主看清楚。”

西門真退開一步,緩緩跪倒,對着桑劍。

桑劍無動於衷的站着,眼睛越過他,定在老人臉上,老人靠着椅背,靜靜的與他對視。

“那人是誰?”半晌,桑劍靜靜開了口。

“他是誰又有什麼關係?我是他的仇人,而我要死了。”老人慢慢的道。

“他送你到我這裡來死,那就是我葉雲軒的敵人。”桑劍微笑,“這個世上,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他叫穆仲書,鐵手門穆辛的兒子。”老人沉默了一會,才緩緩道,“二十七年前,西門家支持鐵手門副門主舒旦,引發鐵手門內鬥,穆辛全家被殺,但是穆仲書逃脫了,舒旦死在了湘江邊,鐵手門土崩瓦解,我以爲穆仲書已經死了。”

“可是他現在回來了。”桑劍苦笑,“這件事和我毫無關係,爲什麼要找上葉雲軒?”

“因爲他。”老人擡頭,用下顎指了指跪着的西門真。

“仇恨會讓人喪失理智。”老人苦笑,桑劍愣了一下,也跟着苦笑起來,他因爲西門玉之死憤而殺西門家兩個繼承人,老人又因爲仇恨而廢他武功,到現在,又一個因爲仇恨而累及他人的人,天理循環,誠不我欺。

“替我保護好真兒,就像你送他到我身邊的時候那樣。”老人喘了一口氣,緩緩道。“你看看我現在的模樣,別人保護我還差不多。”桑劍苦笑。

“你有葉雲軒。”老人淡淡的笑笑,“再會,桑軒主,是非恩怨,今日便是了斷。”他抓住箭尾,往身體裡輕輕一送,即便以西門真的靈動也來不及阻止,“花傘”在他體內爆開,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老人悶哼一聲,垂下了頭。

西門真伸長了手,怔怔站在老人的屍體面前,像一尊泥塑的雕像。

桑劍搖搖頭,緩緩走出門去,僕人們都站在庭院裡,見他出來,都怔怔的看着他,桑劍苦笑搖頭,揮手道:“都散了吧,晚些再處理。”

雷叔站在門口,默默的看着桑劍走過庭院,來到他身邊,便低聲問:“怎麼樣?”

“一個都沒救活,死了。”桑劍淡淡道,身後的大堂裡,西門真嚎啕大哭。

“那孩子不要緊吧?”老人轉頭看着大堂,輕聲道。

“不要緊,哭一陣就好了。”桑劍微笑,伸手搖了搖,黑衣僕人從角落裡快步走到他身邊,低頭等着他的吩咐。

“派三個人看着那孩子。”桑劍吩咐,僕人點點頭,轉身去了。

“我們走吧。”桑劍看了看堂屋的大門,轉頭對老人道。

“去哪?”老人奇怪的問“天快黑了。”。

“去釣魚。”桑劍微笑,轉身朝大門外走去。

他們沒有去釣魚,走到堤岸的盡頭,桑劍也沒有停,繼續走過泥灘,朝湖灣另一邊的竹林走去,老人默默的跟在他身後。

昏暗的天光中七個墳墓橫在眼前,亙古落寞,桑劍慢慢的走過去,伸出手沿着墓碑的頂端一個個的滑過,走到小滿的墓前時,他站定,轉過身問雷叔:“人活着是爲了什麼?”

雷叔盯着眼前的墓碑,沉默了一會,緩緩道:“爲了活下去。”

桑劍點點頭,繼續朝前走去,到小婉的墓前,依舊把手放在墓碑上摩挲了一會才繼續前行,等越過李芸琪的墓,他停在葉浮白的墓前,站定,轉過身來,對雷叔道:“其實你說得不對,人活着,就是爲了死去。”,然後不等雷叔說話,他越過葉浮白的墓,停在了葉淺的墓前,蹲下身來,伸手停在她的名字上。

摩挲了良久之後,他喃喃下了定論:“是爲了有意義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