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美輪美奐金碧輝煌的驚鴻殿裡四處靜悄悄的,紫金色焚香爐內飄出縷縷輕煙,安息香的味道在月落塵鼻尖飄來蕩去,卻怎麼也安不了她的神。
三月十八相見,三月十九即冊封,儘管忙於國事而速速離去的宋鏗給這種安排編排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冰雪聰明如她,又怎會不知是他的迫不及待和患得患失在作祟呢?也許他真是等得太久了,而我亦等得太久。既然如此,就讓一切痛痛快快的來吧,該面對的總歸要面對,不是麼?宿命的糾葛無人能逃,只不過這糾葛有時候彌足珍貴,如同我和安陵泓宇,而有時卻是黑暗恐懼的,如同我和宋鏗。
輕聲喚來宮女準備什物寬衣沐浴,月落塵扔下手中書本走至銅鏡前執起檀木梳慢慢順着自己黑若墨玉的青絲,凝脂玉手靈巧遊走在錦緞般的髮絲上,她驀然望着銅鏡中的自己,既熟悉又陌生。微啓灼灼櫻脣,她喃喃自語:
安陵泓宇,明日之後真的再無機會見面,深宮如海,沒有你在我身邊,如何繼續得下去?不過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那我也算在另外一處藍天下自由自在的活着,我們彼此早已將彼此融入對方魂魄的深處,不是麼?
次日清晨,月落塵乘坐宋鏗特意安排的華麗八擡大轎逶迤出宮,隨同護送的不僅有沉穩老道的宋果宋強,其餘人亦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高手。華服加身,美人髻上斜插的銀簪和耳畔明珠搖搖晃晃,端然而坐的月落塵玉面木然,卻依然風華絕代,傾國傾城。
落塵,你所說的每句話朕都記得清清楚楚,尤其那句“言而有信乃做人之根本”,所以朕相信你不會讓朕失望。朕在驚鴻殿等你歸來,明日此時,朕將攜你走上冊封大典接受百官朝拜,從此雙宿雙棲永不分離。
耳畔響起臨行前宋鏗所說的這番話,月落塵忍不住露出清冽笑意。與其說宋鏗是在叮囑我記得回宮,不如說他是在提醒我最好別起離開之意,光瞧這與我同行的威武隊伍就看得出來,不是麼?
從什麼時候開始,磊落大方的宋鏗開始喜歡含沙射影多疑多慮?師傅曾說愛能讓人變得勇敢堅強,卻也能讓人心生執念怨意叢生甚至一改常態,也許宋鏗就屬於後者。
我能清晰感覺到他的愛意,同時卻也能看到他等待太久的心焦和佔有慾,可惜的是,一手製造了這場糾葛的我卻始終難以忘卻前緣。
世間最難償還的莫過於情債,宋鏗於我有恩有情,我卻只想拖延甚至是永遠逃逸,如此說來,是我對不起他吧?也許,除開我傾盡此生韶華來報答,真的再無他法,可是、、、、、、
嘆息連連,不知不覺中他們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已來到日前元宵節晚上相遇的清雅居。因爲事先早有安排,清雅居靜無一人,和平日的人來人往大相徑庭。扶着丫鬟的手慢慢下轎,月落塵微微擡眸,自然而然想起元宵節晚自己無奈之下所說的絕情言辭,心下悵然萬分。
緩步來到二樓廂房,映入她眼簾的是熟悉的頎長背影,寶藍色長衫磊磊大方,衫角袖邊的銀灰色橫條更添儒雅,緩緩轉身的安陵泓宇越發消瘦,面色蒼白,只是優雅如故。深瞳漸漸明亮璀璨,回首再見,兩人心頭俱百轉千回,感慨無數。
那晚親手將月落塵交由宋鏗之後,安陵泓宇就在晏都買了處幽靜宅子,寸步也未曾離開過。兩月來,除開偶爾和雙影及方秦飲酒交談,魔蠱甦醒跡象越來越明顯的他幾乎從不說話,除開翻翻書籍就是日日畫着月落塵的肖像,一幅比一幅真切,卻也一幅比一幅悲傷。
一寸相思一寸灰,就在他覺得自己身軀和心靈都快全部化爲灰燼隨着春日微風飄散時,雙影卻告之有人近來時常在他們宅子邊鬼鬼祟祟。無心過問他事只想在靜默追憶和無窮思念中度過剩下日子的他也沒在意,但兩天後卻有人登門造訪,說是傳聖上旨意約他三月十七在清雅居小聚。
聰穎沉靜的他深知宋鏗避他還來不及根本不會想見自己,因此極有可能是月落塵求得宋鏗讓他們見面。雖不知宋鏗爲何他答應,不過能見月落塵已是驚天喜悅,他根本沒多想欣然來此。
猜測成真,魂牽夢繫的佳人翩然到來,爲了不讓她憂心,百感交集雙眼潮溼的他竭力露出和昔日相同的俊朗笑容深情道:“落塵、、、”
只見盛裝打扮的月落塵綰着典雅高貴的美人髻,身着月白色宮裝,袖口裙襬處繡滿動人的粉色薔薇花,腰間繫以和薔薇同色的錦帶,外披薄薄一層煙羅紗衣逶迤拖地,折纖腰於微步,呈皓腕於輕紗,色若中秋滿月,翠羽眉秋波眸溫軟似春水,櫻脣邊幾縷笑意好比春風拂人心。
自從奔赴臨州,兩人已很久沒有單獨相處,此時再見半載有餘,心旌盪漾玉足輕擡的她亦強迫自己淺笑,因爲她同樣不願將所有苦楚展露給深愛之人。緩緩靠近的兩人不過幾步之遙,於他們來說卻好比漫長光陰般難以跨越——
緊緊擁抱,竭盡全力的擁抱,至死也不願分開的擁抱,兩人唏噓連連,只願時間停留在此刻,再也不要向前奔去。如果這一瞬就是地老天荒,光陰盡頭,那該有多好;或者,這一瞬是末日也好,至少毀滅前他們都在彼此懷裡,都帶着久別重逢的喜悅和幸福。
良久,胸腔內蕩起千層捲浪的安陵泓宇緩緩鬆開想念彌久的嬌軀,像從前一樣輕輕捧住她晶瑩剔透的臉頰在手,垂首柔聲道:“落塵,我想你,沒日沒夜的想!你誠實告訴我,宋鏗如何會許你和我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