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瞳浸染着夜明珠的明亮瑩光,安陵泓宇坦然無懼的迎上伍太后的犀利和漠然並存的鳳眼。
猶記兒時,那時尚不知爲何自己口口聲聲喊的母后卻唯獨對自己缺乏溫暖如春的笑顏,小小心靈裡經常縈繞着和年齡並不相仿的失落,更經常暗地詰問是不是自己不如泰宇和立宇優異。
隨着年齡慢慢增加,他終於知道自己並不是她親生,一度黯然許久,並自那之後毫無怨言的接受所有一切的嚴苛和差異,只因爲他深知撫育大恩亦深沉如海。心思縝密的他慢慢看出太后掩藏的霸氣和精明,再到後來,他發現自己身中魔蠱,而唯一最有可能下蠱的就是她、、、、、、
一抹苦澀至極的笑容在嘴角盪漾開來,安陵泓宇的眼神從深邃凜然變至溫和柔軟。沒忘記曾說過會用自己的方式來報答撫養深恩,他彎腰放下凝虹寶劍爾後撩開明黃色袍角直挺挺跪下,輕啓薄脣字字清晰:
“您從小教導兒臣知恩圖報,兒臣從不敢忘,所以您對我的養育之恩也並未在腦海中消失,儘管也是因爲您兒臣活不過明年中秋。所有是非恩怨兒臣不想做過多評說,不過今日在此想問問母后,如果您愛父皇,爲何您要假傳聖旨滅掉離國令父皇以爲自己失去親生骨肉而吐血身亡?您究竟是愛他還是恨他,亦或是單純的想全部佔有呢?”
自從在吉祥那聽到所有過往,安陵泓宇就忍不住時常在考慮當年那段風/流又悽然的往事。也許,所有的愛恨糾纏都是在那時候就已埋下吧?有前因纔有後果,如若不是那場絢爛和凋敗都如同煙花的往事,今日種種也許根本不存在,不是麼?
這番話讓麗妃和秦妃兩人徹底懵然,面面相覷毫不知情的兩人最後將眼神停留傲然站立的伍太后身上,只見她雙脣微微顫抖,按住桌面的手因爲用力而突顯出幽青色的經脈,鳳眼閃爍,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流光溢彩的大廳裡只剩下幾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安陵泓宇的問題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隨身伺候的裕安戰戰兢兢的站在離伍太后不遠的地方,混沌昏黃的雙眼中寫滿驚訝和對主子的擔憂。先皇,於太后來說是個禁忌吧?
得知吉祥失蹤後伍太后就斷定乃泓宇所爲,所以此刻她並不驚訝他會清楚的知道往事。不過,他最後那個問題卻還是讓已經感覺到自己走在末路之上的她在心底掀起洶涌的狂潮:
愛,恨,單純的佔有,這三種聽似截然不同的感受在心頭衝撞,濺出閃閃的明亮火花,朵朵跌落至心間,灼出一處又一處的痛。
久遠塵封的往事在眼前清晰,伍太后僵硬坐下,她想過泓宇會對自己痛恨至極甚至想過他見到自己後會立即下令絞殺,可怎麼也沒想到他卻會跪在那問出這麼一個直直逼仄她心靈深處的問題。死她不怕,因爲手中沾滿無數鮮血的她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到來,但她卻害怕面對這個比生死更強烈沉重的問題——
如花般動人旖旎的年華中,她曾爲這個問題百般困擾。隨着很多人漸漸湮沒在歲月風塵中,她早已學會壓抑和自欺欺人的淡忘,而今忽然被提及,那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沉重和困惑像一隻利箭狠狠插/入她的胸脯,讓她自以爲早已蒼老漠然的心立即迸出淋漓鮮血,痛楚頃刻傳至四肢百骸。
精明凌厲的眼神慢慢鬆軟,青絲依然如墨的她似乎在瞬間老去,保養得當的容顏上陡然涌現出許許多多哀傷痕跡,淚花打溼雙眼,朦朦朧朧中她看向跪立的安陵泓宇,猶似看見當年玉樹臨風的安陵朔。鋪天蓋地的思緒如暴風似的席捲着她,悲涼呢喃:
“無窮相思催花淚,鳳凰引頸悲不絕。月碧玉當真就那麼至善至美麼?即算相隔十年,即算天人永隔,她永遠就像鬼魂似的纏繞不散。就算我豔絕後宮機關算盡又如何,我能在這後宮中呼風喚雨主宰操縱一切,卻始終敵不過一個嫁作他人婦的女人!”
除開裕安,在場所有人都不曾見過如此頹敗模樣的太后。也許是在爲她悲慟的低喃動容,也許是沉浸在歷來強勢過人的她也會有這麼一面,所有人都只是緘口不言,默然如僧。
“對父皇來說,她不是鬼魂而是無可取代。每個人心中都會有無可取代,就像父皇在母后您心目中的位置,不是也無可取代麼?”從泓宇那聽過所有事情的立宇在很久後悽然開口,像是感慨像是安慰。
哀哀一笑,鳳冠上垂珠晃動的伍太后似乎不太想在後輩們面前過多的說起這些,不論是非對錯,那些或明燦如日或陰霾萬分的流年都是她的秘密,一個人的秘密,她無法容忍別人參與進來指手畫腳,正如同當年的她無法容忍別人參與進她和深愛的男子之間。
愛,恨,癡,嗔,百般滋味她寧願獨自品嚐,寧願帶去黃泉地府,也不願讓它們任由他人指點。
灼灼紅脣邊溢出幾聲輕渺到聽不到的嘆息,她擡手撫撫峨峨雲鬢,轉身凝視跪立的泓宇和立宇:
“都說善惡終有報,這麼多年到底做過些什麼我很清楚。泓宇,知道麼,你是三兄弟中最像你們父皇的一個,卻也我所有計劃中最意外的一處。時至現在,我並不想解釋什麼,你願意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吧。”
“對,兒臣是個意外,也是母后眼中本不應該存在的一個人!但您處心積慮想謀害的兩個孩子至今都沒死,我以及父皇和凌波公主的孩子都沒!這,算得上天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