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眼微眯,安陵立宇默默低下頭去,垂在兩側的手臂無力滑下,良久後才道:
“是,泰宇已動殺機。也許是考慮到我會阻止或者將這些稟告母后,他明目張膽的派人我的府邸之外,我還遭遇兩次刺殺,不過都僥倖逃脫。那個前來行刺的殺手不僅兩次都是同一人,而且武功精妙,若不是府上侍衛拼死相救,我恐怕、、、因此,我完全能斷定那個殺手應該是泰宇派來的人。”
“皇兄,我並不是個黑白不分的人,母后胡作非爲心腸歹毒的確應該接受處罰,所以、、、所以你可以如你所願的處置她,但還是希望你能保她一命,好麼?泰宇早已癲狂,他恐怕根本沒什麼顧忌,而我、、、而我多年不問政事所以並無實權和泰宇抗衡、、、皇兄,你能答應麼?”
寒意颼颼蔓延全身,安陵泓宇軟軟靠在椅背上,一種前所未有的盛大冰涼和虛無之感緊緊攫取住身心,讓他倍覺疲憊——
無休無止的爭鬥,兵不厭詐的計算,步步爲營的謀略,比天還高的野心,手足相殘的狠心,母子爲仇的對峙,這些究竟能帶來什麼?若論雄才偉略和計謀頭腦,我自認不及女中翹楚的太后精明,可到頭來呢?她是否會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都對她起了殺意?
如果說我想殺她,那也許還能被瞭解真相的人所理解,畢竟她養育我的同時卻也一直在算計謀害我,可泰宇呢?難道僅僅因爲一個皇位他就要拋棄母子血緣,做出那麼激烈的暴行嗎?世間最難得的親情難道在權勢面前都不堪一擊?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直到現在我才完全明白落塵爲何心心念唸的想着逃避世間的紛紛擾擾,不是因爲懦弱,而是冰雪聰明且又在永離地下城堡生活多年的她早已看通透吧?
漫無邊際的思緒飄得很遠很遠,安陵泓宇不得不承認這一刻是他生命最複雜的時刻,不過緊隨複雜而來的就是徹底的釋然和淡遠。月落塵曾經念過的那幾句掠過心間,縈縈揮之不去,最後在他的疲憊和荒涼的心野上深深紮根,直至長成茂盛葳蕤的參天大樹。
聽到立宇提到那個殺手,安陵泓宇慢慢從遙遠的地方拉回自己隨意飄忽的思緒。落塵曾提到泰宇身旁的曾經在麗妃生辰上舞劍祝賀的男子是龍沐庭手下最得意的頭號殺手方秦,難道他就是前去行刺立宇的人麼?從當日他舞劍的精湛程度來看,立宇的確不是他的對手。
我身邊最初則有滿腹仇恨的落塵,立宇身邊曾有歌姬天香,泰宇身邊有隱姓埋名的方秦,而且落塵說周得全很有可疑,也許會是龍沐庭派來隱藏多年的人。看來,他當真是步步算計滴水不漏。
沉吟半晌,滿腹心事漸漸散去的安陵泓宇覺得心底忽然通明起來。只要攻下聖襄,命不久矣的我就會去尋找落塵安靜愜意的度過最後的生命,所有恩怨就讓它隨風而去吧。太后的確可惡,但畢竟她是泰宇兩人的生母,我可以不顧及泰宇的感受,卻不能不顧及立宇的感受。
如果絞殺她,相信立宇會有個終生的遺憾在心底吧?一直以來我都不忍心破壞他的恬淡生活,甚至容忍他和惠妃暗中來往,那麼現在,在我即將永遠離開的時候又何不成全他的孝道呢?自小開始,他就是個極其看重孝義的人。只願一切成定局後,太后能幡然悔悟吧!
將跪立的立宇扶起,剎那間已退至到海闊天空的他認真道:“起來吧,立宇。我答應你,一定會給你個滿意的結果。你告訴我,這些也是泰宇酒後發瘋說出來的麼?那麼,此事你有沒有稟告太后?”
臉龐上浮現出絲絲苦笑,安陵立宇垂首黯然:“泰宇的確是在酒後說出的這些,不過既然他說的關於你的那些並沒撒謊,相信這些也不是假話。母后曾試探我是否願意登上帝位,我的拒絕大概讓她很失望,所以自從她稱帝之後她再未召見過我,而我因爲不滿她如此做也沒進過宮。再加上後來又有泰宇那邊的人盯梢,所以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何從說起?”
劍眉微皺,安陵泓宇凝望桌邊油燈出神。立宇知道我必然會攻下聖襄,所以他只想保住太后的命。因爲連連敗退,泰宇信心受到極大打擊之下又覺得皇位越來越遠,所以勢必瘋狂逼迫太后,也許這時正是我攻城的最佳時機。如果立宇肯協助他和我裡應外合的話,那必定是易如反掌手到擒來,只是立宇、、、、、、
“立宇,如若我想要你助我攻城,你可願意?當然,你可以拒絕,畢竟你的立場是最尷尬和最難受的。”有話直說,這是他們從前一貫的相處方式。
脣角輕輕抽搐,聰明的安陵立宇其實早在來之前就想到會出現這種可能,只不過一路上都在思索的他並未得出個最後的結果罷了。現在安陵泓宇已答應留住太后一命,且考慮到戰事一旦拖延太后不肯讓位就會讓泰宇徹底喪失理智,木然很久的他輕輕道:
“本是母后對不起你,而你還願意留她一命,我很感激。所以,助你攻城之事我答應,只希望能趕在泰宇徹底發瘋之前就好,否則、、、也許這會是個讓母后再次失望的選擇,不過她日後終是會明白吧,哎。”
欣慰的展露笑顏,安陵泓宇握住立宇的手嘆道:“立宇,此生有你這樣的兄弟我很滿足。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商量攻城之事,以防萬一。”
說罷,安陵立宇連忙撇開理不清的心緒嚴肅投入至商議之中。喁喁低語從徹夜未眠營帳傳來,飄蕩在沉沉暗夜,全部被刺骨寒風帶走,消失在看不到的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