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大箱銀兩,全都不翼而飛。
蒯鵬的酒意徹底嚇醒了,他滿頭大汗地跑過去,不死心地把那空空的箱子又仔細翻了一遍,大聲咆哮起來:“他孃的,善款也敢偷?老子的銀子也敢偷?銀子存在國子監,也能被偷?”
任他喊的如何響亮,可那銀子是不會自己變回來的,三口箱子還是空的。國子監司業樂翎聞訊趕來,弄清情況之後,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因爲參與這項義舉的有國子監的學生,此事宣揚開來對國子監來說也是一件好事,而且國子監這等所在安全的很,他才答應爲張泓愃等人暫存銀兩,可這才一夜的功夫,銀子就在國子監被盜了,國子監豈不成了最大的嫌疑?
蒯鵬一把扯住樂司業,吼道:“銀子存在你國子監,如今三口銀箱都被撬開,可這倉庫的大門卻完好無損,還用說麼,定然是你們國子監有人監守自盜,這件事你們必須得給我一個交待。”
樂司業拂然變色,道:“因爲你們寄存的是銀兩,本官特意把倉庫鑰匙給了你,如果要說有人竊取了銀子,最有嫌疑的也不該是我國子監。”
蒯鵬大怒,道:“你放屁!不是你們難道還是我?你把鑰匙給了我,難道你就不能有第二把?我還有箱子的鑰匙呢,如果是我,何不連箱子也用鑰匙打開,偏要硬生生撬開?”
樂司業冷笑道:“如此一來。你纔好嫁禍給我們國子監啊。”
蒯鵬怒不可遏,揮拳就打,被葉小天一把攔住。湯顯祖也衝上去,抱住蒯鵬的胳膊,把他強拉到一邊。
樂司業一見蒯鵬想要對他動手,氣極反笑,昂然道:“你們錦衣衛真是好威風啊,你竊了銀兩,卻栽贓給我們國子監。現在還要仗勢欺人不成?老夫倒是忘了,指鹿爲馬。顛倒黑白,可不正是你們錦衣衛最拿手的本事麼?”
蒯鵬氣得暴跳如雷,怒吼道:“老湯,你放開我。我打死這個老東西。”
如今的錦衣衛可比不得當年威風,現在最得勢的是文官,不管是錦衣衛也好,皇親國戚也好,一旦得罪了文官,那就像捅了馬蜂窩似的,不管跟他有關係沒關係,那些文官們就像打了雞血似的,前仆後繼地衝上來狂轟濫炸。罵不死你也把你噁心死。
更何況樂司業是國子監的官員,不但在士林中頗有威望,而且他教的那些學生很多都有不俗的家世。蒯鵬這一拳真要是打下去,恐怕就不是捅馬蜂窩那麼簡單了,而是一頭衝進了馬蜂窩。
湯顯祖深知其中厲害,又豈敢撒手,聽蒯鵬一說,他抱的更緊了。葉小天道:“夠了。蒯兄,此時吵吵鬧鬧的有什麼用。不如報官吧。”
蒯鵬被湯顯祖抱着,指着自己的鼻尖道:“報官?我做的就是官,你讓我報官?我錦衣衛被人坑了,居然去找捕快辦案,我還嫌自己不夠丟人麼?”
葉小天無奈地道:“那你想怎麼樣?動用你錦衣衛的人來辦案?你們南鎮撫不是主管衛內軍紀和匠戶的嗎,辦得了案子?”
蒯鵬用力掙了兩下,沒有掙開湯顯祖的摟抱,便道:“放開我,你放心,我不揍他,放開!”
湯顯祖這才鬆了手,蒯鵬呼呼地喘了幾口粗氣,漸漸冷靜下來,道:“就算我們南鎮不是專司偵緝的探子,總也比六扇門裡的貨色高明幾分,這個案子,我一定查得明白,如果真是他們國子監的人下的手……”
蒯鵬冷冷一笑,睨向樂司業的眼神頗爲兇狠。樂司業傲然揚起下巴,道:“想查我們國子監?我看,你還是先洗清你自己的嫌疑吧。”
蒯鵬一聽又暴跳起來:“我有他孃的屁的嫌疑,你們國子監的牆比牢牆還高,大門口有兵丁守衛,三大箱子銀子啊,得十多人擡,老子偷?老子怎麼偷?老子會五鬼搬運法麼?”
葉小天聽了神色一動,道:“對啊!箱子在這,銀子沒了,偷銀子的人一定是搬不動整箱的銀子,又或者是無法把那麼大的箱子直接運出國子監。”
葉小天來回地踱着步子,緊張地思索着,徐徐地道:“如果是有人把銀子化整爲零,一批批運走,那麼他不管是零散地運出國子監,還是偷了銀子之後再化零爲整地運走,都不可能是從院牆上運出去的。”
他這麼一說,蒯鵬也冷靜下來,道:“不錯。如果是零散地運出去,那高牆內外必須有人配合,牆外還得有車子、有裝銀子的箱子,這個過程短不了,國子監內晚上有兵丁巡邏,牆外有捕快和更夫,最近南京城內難民遍佈,捕快巡弋的更是頻繁,如果是從牆頭運走,早被發現了。如果是整箱的銀子,他們就是踩着梯子都搬不上去!”
湯顯祖恍然道:“所以,那賊只能把銀子從門口運走!”
葉小天霍地轉向樂司業,道:“司業大人,國子監這等所在,誰人出入是否有所記載?”
樂司業一聽,這麼一說,還是懷疑到了國子監身上,心中十分反感,可這失竊案就發生在國子監,他根本無法迴避,只得悻悻地道:“自然有記載,不過,如有出入,頂多也就是記個名字,不可能記其他的。”
葉小天微笑起來,道:“這就足夠了,昨天銀子運來時,已經將近傍晚,夜裡相信也是禁止出入的,那麼中間這段時間就不會太長,在這段時間內,如果有人運了大車的東西離開,或者反覆出入多次,相信守門的人必然記得清楚。”
蒯鵬喜上眉梢,道:“不錯!如果有人在這段時間運過成車的東西出去,又或者一個人反覆出入,再不然就是一大羣人一起出去過,那麼他們就是最有嫌疑的人。”
樂司業冷笑道:“說來說去,你們還是要查我國子監?”
蒯鵬怒道:“怎麼,你國子監就查不得?你再三阻撓,莫非是作賊心虛?嘿!這門鎖完好無損……”
葉小天打斷他的話道:“荊兄,門鎖完好無損,並不能證明什麼,這種鎖很容易打開,不瞞你說,給我一件合適的工具,我都能捅開。司業大人好心幫我們寄存銀兩,我們不可胡亂攀誣國子監,令司業大人爲難。”
樂司業聽他這麼說,本已氣得發青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
葉小天趁機向樂司業長施一禮,誠懇地道:“司業大人,您是學官,教書育人的道理,您比我們這些後生小子還要明白的多。這些銀子是用來賑災救民的,盜銀的人可謂喪盡天良啊!
如果這筆銀子找不回來,不知有多少難民的處境將雪上加霜。您老維護國子監的心情,在下可以理解,可是眼下銀子確實失竊於此,您要想洗脫國子監的嫌疑,就更該配合我們,查出這真正的竊銀大盜來。”
樂司業聽了不禁沉吟起來,半晌之後,方緩緩說道:“此事,樂某做不得主。我要稟報祭酒。”
葉小天道:“有勞司業大人!”
樂司業狠狠橫了蒯鵬一眼,拂袖而去。
蒯鵬冷笑道:“看他做賊心虛的樣子,那竊賊必然出自國子監無疑。”
葉小天安慰道:“真相還未大白,蒯兄不必這麼說。”
那佟掌櫃的眼見一樁大生意飛了,好不懊喪,不耐煩地上前道:“幾位,不好意思,既然你們的銀子已經不見了蹤影,這筆買賣咱們也就做不成了,告辭!”
葉小天也有些泄氣,向他拱了拱手,眼看着佟掌櫃的出去,忽然想起一事,頓足道:“不行,不能讓他這麼走。”
湯顯祖和蒯鵬一怔,齊聲道:“怎麼?”
葉小天道:“佟掌櫃的離開後,必然會把此事張揚出去。如今這事撲朔迷離,尚未查個清楚。若是張揚開來,不免有人會猜疑國子監中有人做案,也會有人猜忌你我,假借義賣賑災的名義斂財,實則中飽私囊。”
“對啊!”
蒯鵬恍然大悟,道:“我去追他,叫他嘴巴嚴實點兒。”
蒯鵬說着快步追了出去,他是錦衣衛,那佟掌櫃的不過是個商賈,只要他吩咐過了,那佟掌櫃一個生意人,斷然不會再多嘴,再也沒有人比這些小民更明白“禍從口出”的道理了。
不一會兒,國子祭酒田明道匆匆趕來,田祭酒的臉色比樂司業還要難看。在來此之前,他已經嚴詞訓斥過樂司業一頓,可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善款是要追查的,但他最在乎的是維護國子監的名譽,否則一旦傳出消息,說國子監的太學生們或者傳道解惑的先生們竊取善款,國子監必然聲名掃地。
田祭酒趕到現場,聽蒯鵬氣憤憤地把事情一說,便道:“好!本官讓樂司業配合你們,去查一查昨晚出入國子監的人,不過,你們須得小心從事,如果此事張揚開來,哼!”
田祭酒一聲冷哼,蒯鵬的狂妄之態頓時斂去,他忽然意識到,後果不僅僅是丟了善款這麼簡單了。
別看田祭酒是個教書的,可國子監是培養官員後備力量的最高學府的校長,能入學國子監的人,最低也是個舉人,這些人出去後,要麼做官,要麼是地方上極有影響力的縉紳,國子祭酒和西席先生,那可是雲泥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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