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古村

大約晃盪了半小時,轉過一條潺潺的河灣,前面,斜着一條似是而非的林道。

但是,就在拐向林道時,林子裡突然一陣嘈亂,還沒醒過神,猛見幾個草裙裹身、赤腳袒胸的土著女人脫林竄出,胸前貝殼連掛,悠悠晃盪着,有的身上還塗着花斑油彩,當下,急忙與莎麗熱情地打起了招呼,可一見背上的唐濤,突然羣而大譁,都搖頭晃腦地歡呼不迭,其間,一個最爲剽悍的寬鼻女人躍身上前,伸手抓住心神慌亂的唐濤,呼聲呼氣地看了兩眼後,直往地上拽,另一隻生猛大手順勢卡住胳肢窩,輕盈地將虛弱的他面背抱起,其它女人見狀,哄的一聲羣涌而上,直將他朝一座半塌的草棚裡拖,間中,一個矮小女人擡手將他的短褲扒下屁股,一時間,周圍浪笑大起。

莎麗臉se一變,當場吆喝了兩句,好像在警告什麼,女人們頓時愣住了。

這時,一個黑瘦女人晃了晃攥在手裡啃了半截的甘薯樣的東西,嘰嘰喳喳一陣吵鬧,瞬時,大羣女人便妖媚紛紛地向莎麗調侃起來,看樣子,像是在譏笑她禁果先嚐的心理。

此時,也許受了罕見的刺激,唐濤忽然覺得體力好了許多,趁紛爭時,連忙嘶啞着喊了一聲“莎麗”,吃力地支起了身子,莎麗一頓,便在幾個女人驚訝的注視下挺身而來,迅速蹲,將唐濤拉上脊背,起身時,狠狠瞪了女人們一眼,氣呼呼朝另一處密林轉去,身後,只留下一雙雙詫異的眼睛和大張的嘴巴。

天,漸漸黑了下來,茂密的野林裡,十幾米外已是幽黑深深。

背上,癱軟無力的唐濤,晃晃蕩蕩地察望着周圍,心裡更加忐忑:終究不知道莎麗帶自己去哪裡!

忌憚間,唐濤甩手碰了碰女人的胸口,指了指地面,示意自己下來,莎麗扭頭“嘁”地呵斥了一聲,又嘰裡呱啦地說了起來,然後恐懼般地唏噓了一陣。

唐濤聽她的話裡夾雜着“倒黴、女人、首領”諸詞,急忙依言搜對,因爲此前在船上時,他曾聽三叔說過,大洋州許多荒蠻小島都是酋長制,而且風俗奇怪,兩向一對照,覺得應該是這樣了,想到此,心裡越發惴惴不安,但眼下,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工夫不大,剛剛穿過幽暗的密林,忽聽一陣陣歌舞和擂鼓聲滲透着傳來,過了藤蔓懸垂的岔口,忽然,一片火光撲面,豁然開朗:不遠處,大片廣闊的空地上,篝火熊熊,人影跳轉,喧鬧非凡,原來,大圈赤腳袒胸、身塗油彩的女人正在圍着火堆拍鼓合歌、揚臂高蹈,在她們附近,聚集着一堆堆碎石般的東西,是什麼卻看不清,而在篝火舞會的周圍,呈同心圓散落着一座座茅亭,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看樣子百戶不止,其中有圓頂茅亭和人字頂茅亭,也有平頂支起的涼棚,有的則像長檐草菴,就在這些各式各樣的茅亭之間,蹲着、坐着、玩耍打鬧着以及來來往往穿梭着的大小土民到處都是,藉着閃耀的火光看去,男女老少,笑語混雜,燈光散點,雞犬相聞,甚至,茅亭環繞的空地南方,竟然聳立着一座兩層高的木板閣樓,鶴立雞羣一般傲視四方,整體望去,大大小小的棕櫚樹點綴其間,明顯一個近乎原始的熱帶村落。

莎麗頓住腳,向村子掃望一眼,又咕噥了兩句,徑直向正前方走去。

流落在這遙遠而陌生的太平洋一隅,暈頭轉向的唐濤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一任她信步而往。

走進村子時,唐濤才朦朧中發現,這裡的男女老少衣裝非常簡單,盡是短裙裹身、赤腳袒胸,但亂七八糟的裝飾特別多,昏暗中看不清都是什麼面貌,突然,不知誰喊了一聲,散耍的人羣都哄聲圍聚了過來,好奇地尾隨而觀,嘰裡咕嚕的議論聲一陣高過一陣,好像平生從未見過這樣一個短褲背心打扮的異國人,有的還迎着頭仔細端詳,摸摸這、捏捏那,唏噓鬨笑不絕於耳,弄得心神不定的唐濤十分尷尬,卻又通言乏能,惶惑無措中,直覺自己變成了外星人。

這時,也許莎麗被糾纏得煩了,轉身心高氣傲地呵斥了兩聲,人羣見狀,都轟的一聲退出老遠。

看着眼前的事態情狀,再比較打扮,唐濤心下一轉,只覺莎麗並非普通土民。

這樣想着,已經來到一座低矮的木板草棚前,莎麗擡腳進屋前,轉身又朝圍聚觀奇的人羣喝了一聲,這才嘟嚕着嘴堪堪進屋,黑暗中,蹲身將唐濤置坐在一塊草塌上,又出屋吆喝了幾聲,唐濤正急於倒頭而歇,莎麗卻捧來一個半大陶罐,示範着讓他喝,飢餓焦渴的唐濤連忙費力接過,一搖一晃飲了起來,是粘乎乎溫燉燉麪湯一樣的東西。

昏暗裡,莎麗見狀,好像咧嘴笑了笑,見他住口,忙從另一手窩裡遞過一塊黑糊糊的東西,張嘴示意着用土語說了聲“吃”,便轉身出屋,咣噹一聲將門板碰了個嚴實,緊接着就是一陣咯咯吱吱木槓擰繩的聲音,像是在閂門,罷了,再次朝亂哄哄的土民訓了幾聲,消匿了聲跡。

此間,幾乎忘記食物滋味的唐濤把捏着手裡熱乎乎的紅薯般的東西,一股香甜頓時竄進了鼻孔,不聞則罷,一聞之下,漫溢的香氣中,狼掏似的飢餓旋即狂襲而來,恨不得將整個人囫圇吞噬,因而再也忍不住最原始的本能,狼吞虎嚥地幾口便消滅個乾淨,末了,只在舌面的殘渣中才品嚐出了沙甜,然而,一食開啓,猙獰的飢餓更加惡口大張,可是身旁僅剩下半罐粘湯——湯就湯,只要能吃,餓極求食的本能令他從草塌上匆忙捧罐時差點失手打碎,湯水入口,咕咚咕咚直灌而下,但是,當可憐的陶罐淌盡最後一滴時,又一陣殘酷的空虛旋風般席捲而來,竟然令他疲軟的軀體在黑暗的茅屋裡轉尋了好幾圈,焦急不得時,便急急惶惶向門邊豆腐塊般的木格窗望去。

外面,異域的天空已經黑定,人羣也已散去,木牆上孤零零的昏窗像嘲笑一樣盯着自己,正在這時,噬入骨髓的睏乏再度圍攻而來,追逐着、搖晃着將他拖上了草塌,不消一會,便沉沉地陷入了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