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挾持

也不知過了多久,唐濤隱然覺得有黏乎乎的東西正遍身刺扎着,漸漸地,有些麻木了,好象全身都在一片片地腐爛,模糊亂離又無依無靠的恐怖中,許多熟悉的往事,都一幕幕地飄過了腦際,末了,又是綿長的混沌,悠悠盪盪的,像是在飛,很久、很久……

驀地,飄搖的感覺,慢慢地落在了一片硬物上,空虛的軀體幻然沉重了起來,可是,忽然間,直覺有天火一樣的東西撲滿了脊背,越熱烈起來……

可是,就在這難以避身的火海中,不知從哪裡落下一塊清涼,動動手去抓,卻沒有,再動手時,突然覺得有棱刀一樣的東西扎進了胳膊,刺辣辣的疼——

奮力掙扎中,頭疼欲裂,而後,似乎又混沌了好長時間,意識甦醒時,唐濤終於抖擻着沉重的眼皮,甦醒了過來:迷濛的眼前,好象是一片夕陽染紅的棕櫚和荒灘,再遠處,草木蔥蘢。

沉重的波浪,一波一波撲在身上,冰涼。

當唐濤反手抓住一隻爬在胳膊上的海蟹時,那些紛散的往事,才集合着向腦仁聚攏過來。

這……是哪兒?

唐濤支了一下胳膊,想起來,全身卻抽骨斷筋般痠軟無力。

恍惚中,大腦裡浮現了出海前的所有經歷,當下,直覺得不可思議,正納悶着,忽然之間,宏大而恐怖的鯨頭又轟的一聲衝在眼前……炙烈的陽光下,冷不丁一個寒噤!

那麼大的船,怎麼就……三叔呢?

熱烘烘的沙灘上,一波一波的海浪拍來,在廣遠的天地之間,聲聲不息。

潔白的背心和土黃色的短褲被撲打的海水粘在身上,箍得緊緊的——當唐濤意識到自己還活着而且活得比較真切時,漫漶襲來的悲痛立刻化做了捍衛生命的勇氣……不過,這個還屬於自己的軀體,已經喪失了站起的力量……

爬,只有爬,那就爬吧,爬一點,是一點,爬一點,離生活就近一點,哪怕拼出最後一絲力氣,爬……

前面,一片長着棕櫚樹的開闊沙灘上,一排插得歪歪斜斜的土棍正對着遠處的一帽山頭,像是做爲隔離牆的,而在棍排的右邊三十米遠的山凹間,一座人字頂茅草木屋,在棕櫚濃蔭的搖晃下若隱若現——有屋就有人,唐濤精神一震,拼力拖着沉重無比的身軀,向棍牆右邊的茅屋方向爬去。

然而,剛爬過稀疏的棍牆,忽覺身後上空傳來一陣粗重的鼻息聲,還沒反應過來,一隻散着汗腥味的大手繞過來捂死了他的嘴巴,緊接着,另一隻胳膊鐵鉗般將他挾了起來,大難不死的唐濤異常敏感,驚恐失措中,想喊卻喊不出,又急於反抗,可哪裡還有力氣,只得四肢空彈着任這人挾返回海,撲撲騰騰的踏浪間,一種不祥的預感直擊心頭,使唐濤忍不住拼命掙扎,這時,背後那人猛地暗吼了一句什麼,卻是一個女聲,聽音色,好象在警告自己要老實,惶惑中品味,似乎並無惡意,而眼下,這人也並非想象中那樣要將自己扔回大海,而是踏着清淺的海浪登上了棍牆左邊不遠處的矮山,來到稀疏的野林裡,一把將他甩在了草地上。

被摔得四仰八叉的唐濤勾頭一看,不僅目瞪口呆,心跳加:站在眼前的,竟是一個腰裹斑斕草裙、身材的古銅色女人,頭上額前及四周,長長的白色翎毛緊緊箍成一圈,中間,幾枚悠長的紅色鳥羽聳天搖晃着,漫長的捲鋼絲一樣亂披在肩上,而高聳的胸前,幾條貝殼連成的項鍊隨着她俯身的動作簌簌搖晃着……

唐濤見此,心猛地一竄,此前,他從未曾領略過異國女人的風光,眼下,一個棱生小夥子,怎能無動於衷?

正在這時,女人帶着藤織臂環的雙手伸了過來,彷彿要給予擁抱,唐濤恍然一震,慌忙撐起身閃避着,女人見他模樣,友善地笑了笑,高突的眉弓下,兩隻漆黑的美眸裡柔情涌動,這時,她的一隻腳,小心地邁了過來,仔細注視着他,輕輕地咕噥了兩句什麼。

她一開口,戒意漸弱的唐濤心頭一亮,聽說話,正和三叔那古怪的語言相似,她好象在問“從哪裡來”。

背後,正靠着一顆歪脖樹,他連忙在大腦裡搜索剛剛學的語言,可是,憋哧了半天,還是說不出來,最終,只得用英語說出了偉大祖國的名字,他奇怪在船上念得順溜的話臨派上用場了,怎麼這樣難開口。

女人聽了他的話,茫然而友好地搖了搖頭。

唐濤一泄氣,忙又費力地反覆強調和比劃着。

他滿心希望女人能明白,誰知她聽了半天,兩眼又順着唐濤比劃的手勢打着圓兒看了半天,還是不停地搖頭,看她樣子,好象壓根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失落中的唐濤正要吃力解釋,忽然,女人用土語嘟嚕了句好象是“小心”,一把將他撲倒在熱烘烘的亂草間,自己也順勢滾倒在地,良久,才鬆開了她腥氣四溢的大手……

此時,順着女人望去的方向,唐濤現土棍牆的右邊,那山凹的茅屋裡,正走出幾個與她幾乎同樣打扮的土著女人,嘰嘰喳喳地向棍牆走去。

身邊,女人面容一緊,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從開始到現在,唐濤一直見她神秘兮兮的,轉念搜出一句土語:“這是哪裡?你什麼名字?”

女人一驚,轉過頭,意外地打量着唐濤,咧嘴笑了:“齊蒂維拉”,然後“莎麗”一聲,又向遠處望去。

唐濤聽着這個好象是地名的詞,十分陌生,又不知道“莎麗”真是她的名字,還是其它什麼含義,心想從說話的意思看,思維相差不遠,眼下又不易多問,心下便將“莎麗”記做她的名字了,轉念暗自欣慰,心說無意中跟三叔學的那點東西還真歪打正着用上了,這時,封閉得嚴嚴實實的心,終於裂開了一道縫……

但是,一想起失蹤的三叔,脆弱的心,猛地一揪!

當下,見那幾個女人搖頭晃腦地將要離去,莎麗才順勢坐了起來,面對面,緊緊盯着唐濤,暗聲唧咕了兩句什麼,憑着現學的土語,唐濤只能聽懂“受害、你、今天”幾個詞。

琢磨後,唐濤禁不住全身一凜,深感恐怖:莫非,她想對自己下黑手?

可是,瞅着莎麗的神情,又覺不像,正要搜腸刮肚地兜圈子詢問,莎麗卻匆匆打量一眼疲軟的他,嘰裡呱啦了幾聲,伸手將他抱起,反腕一甩,生生將七十多公斤的唐濤撂背起來,又欠身調整了一下,兩臂反卡着他的,抄着齊腰深的荒草健步而去。

“……”唐濤不覺一陣羞愧和慌亂,急着想下來,但找不出合適的話,加上全身上下癱軟無力,只得在她矯健的肩膀上趴了下來。

可是,剛走了幾步,聞着她身上散出的濃重油腥味,唐濤忍不住皺起了鼻子,誰知這味道越來越重,實在忍不住時,便連聲掙扎着要下來,莎麗卻不由分說地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駐足欠身時,兩隻鐵鉗般的大手緩了一緩,反而抓得更緊了。

無奈之下,唐濤只得緊緊嗆着鼻子……

穩健的步伐,上下不停地顛簸着,無意間,唐濤前搭的手,時不時碰上她晃動的前胸,想挪開卻又沒地兒放,而莎麗,好象卻沒有女人的敏感和戒意,只是呼哧呼哧揹着他向野林的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