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這樣的情況經常出現。我看過史書,曾經有一位將軍就是在陣前喊話的時候猝死,軍醫檢查後的結論就是太過激動。而且和最近的氣候估計也有關係吧,據內經說……”
般若又開始在這時候掉書袋,朱霜霜並沒有去打斷他,相反,她這時非常感激般若能出現救她一次。雖然不是用刀用劍殺了人,但武烈是在這個世界上,她親手殺死的第一個。
或許永遠都是第一個最難忘記吧。她還記得前世時她出手的第一個任務,那時候她回到家中,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一看就是一整夜。因爲一閉上眼睛,她就會看到那個人驚恐的臉,還有鋪天蓋地的血色。她無法想象,如果自己面臨着這一刻,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因爲自己是這一切的起因,她才更不敢去想象。她害怕一閉上眼睛,那些人就會以同樣的方式帶走她,甚至,更殘酷。
不知道是殺了多少人之後,她才漸漸把這些事淡忘。那些她曾以爲自己會記得一輩子的事情,就在她記憶的時候,慢慢淡去了,這不知道是不是一個笑話。可是現在在這一世,她才驀然驚覺,那些事情依然深深地刻在她心底,只等着她去回憶。
她最後走到了韋廣暉和般若身邊,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武烈真正的死因是什麼。般若的眼神漂移着,韋廣暉的神色……卻也並不太明朗。
“你沒有錯。”她還沒說出口,韋廣暉卻搶先說了出來。般若在一旁也連連點着頭,但除了這一句話,他們卻誰也說不出來其他。
性命已經沒有了,錯與對,都已經沒有關係了,不是嗎?
朱霜霜現出一個無奈的笑,她對這個世界的債,終於開始欠下了。從這一刻起,她再也無法當一個過客。這是個真實的世界,傷害着她,她也傷害着別人。
無論如何,武烈人已經死了,他們再頭疼也只是善後的問題,最基本的阻撓並不存在。其他的程序馬上進行得快了起來,朱鐵是韋辰手下的一把好手,辦起事來乾淨利落,很快就把那些將軍的細節問題都談好,並讓自己手下人跟着他們一起行動。朱霜霜注意到,除了般若之外,他恰好帶了五個人,即是說,一個人對應一路邊軍,剛剛夠數。
至於武烈所在的軍隊,他們直接叫來了武烈的副將,告訴他武烈已經暴病而亡,讓他看了聖旨以後暫時當着大將軍,把明天的事情處理後再說。那名副將看起來極是懷疑,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朱霜霜也看出了他的異常,但並沒有插手。
“那個人……大概也知道吧,這樣沒問題嗎?”韋廣暉都覺得那副將有點可疑了,“他叫什麼來着?寧世峰?我覺得他根本就不相信你們。”
朱霜霜淡淡一笑,解釋道:“他相不相信沒有關係,武烈已經死了,我想他很清楚,如果他不聽從我們的命令,下一個死的就是他。他和武烈不同,又沒有什麼明顯的把柄捏在我們手上,如果真是辰得了勝,他就是功臣之一,哪有現在不趕緊站隊的道理。就算真的跟錯了人,有聖旨這一條路,他們也可以說以爲是皇上的旨意,最起碼不會得個謀反的罪名。”
“是啊,這樣的風險利益最小。再說已經死了一個人,他們要想真反對的話,也要想想自己的腦袋。”般若在一邊漫不經心地插着話,這時候朱霜霜已經把戒指還給了他,他正饒有興趣地看着上面的毒物,也不怕自己被不小心劃到。
“原來是這樣!”韋廣暉並沒往深裡想,現在才明白他們一步一步都把將軍們的退路想好了,怪不得施行起來比他想象得簡單得多。
“真正複雜的是在這裡。”朱霜霜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想出來的時候才複雜,但真正把握好了人性,掌握起來就水到渠成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過是輔助而已。得人心者得天下,說的也是這個道理。明明就是韋時想要奪位,爲什麼非要擡出羽青?沒有羽青他又不是不能起事,就是要那大義的名分不是嗎?”
她說着就冷笑了起來,這樣的把戲她見得多了,明明是爲了一己私利,卻偏偏擺出是爲天下蒼生而戰,還不如那些強盜們來得痛快!
她說得有點大聲,還留在帳篷裡的還有朱鐵,聽着就有點尷尬了。這麼說起來,不是把韋辰還有他們自己都罵進去了?他於是小聲地咳了兩下,小心翼翼地來到三個人旁邊:“娘娘,您受驚了。”
對於這個得力的韋辰手下,朱霜霜還真是沒什麼看法,於是揚起笑臉:“沒事。”
她本來是一臉冰霜,突然笑起來,就像堅冰在陽光下融化,是融入心底的明媚柔軟。朱鐵縱然是看着她一晚上,也不由得愣了一愣,才又狠狠地嗆了幾聲,沉痛說道:“屬下保護不周,是朱鐵的失職,請娘娘事後責罰。”
他說得其實理所當然。如果不是朱霜霜主動出手,還真不知道武烈會做出什麼,以他那烈火一樣的懷子,玉石俱焚都不是沒有可能。朱霜霜身爲國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個什麼閃失,這些人都是要以誅九族處罪的。朱鐵再來請一次罪,在別人看來實在是沒有半點不妥。
可偏偏朱霜霜不這麼想。
她與這個世界接觸得已經足夠深,但本性的那些平等思想依然深深地紮在心底。在她心裡,人人依然是平等的,不分貴賤,只有親疏。她會因爲自己與韋廣暉比較熟而幫他,因爲子玉是她妹妹而救她,卻也不會因此就會去欺負無辜的下人,更不會像朱鐵所想,覺得自己的性命有多尊貴。
自己只是拼命地想要活下去,活得很好,並且……和自己在意的人一起活下去。
只是在這個亂世之中,這個理所當然的請求看起來卻是遙不可及。
所以她無謂地擺手:“又不是你的錯,你就別管了。咱們都知道武烈是什麼人,現在有這麼個意外也是好事。”
她知道朱鐵知道得已經足夠多,所以說話極爲直白,連一點掩飾都沒有。朱鐵的臉色卻有點變了,韋廣暉還算是自己的人,但是般若……他一直摸不透這個人的底,在軍中,一句話都可能掀起一陣大波浪,他可不想冒這麼大的風險。
這一夜,對他們行動的人來說,註定是不眠之夜。
朱霜霜纔不管他心裡想得有多不安,又問道:“對了,那些人能撐得住嗎?一人一軍,如果他們起二心的話,很容易動手。”
般若和韋廣暉都聽懂了,朱鐵帶來的人顯然都是去監視五路大軍的行動,但是一人面對一支大軍,如果他們真的想起亂子,一個人根本無能爲力。
“無妨。”朱鐵顯然早就想到這一點了,還以爲她在爲此不安,細細地解釋道,“皇上已經得到準確情報,朱太傅召集軍隊進京的時候,本來就沒有說明是什麼事,只說會有密旨到這裡。所以咱們的密旨正好應了他們的話,而且解釋應該也不少。就算他們想傳遞情報……”
他眼中寒光一閃,語氣突然陰森無比:“那也要他們進得了京城大門才行。”
朱霜霜的心突然一沉,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在孤身而戰,卻一直忘記了那個沉默得幾乎不見了的韋辰。是啊,以他的能力,怎麼會不控制手中的私兵,怎麼會任由這些危險膨脹?自己始終都只能是拾遺的那個人,真正在棋盤上掌控着全局的,一直都是讓自己居於下風的韋辰。
她不由自主地牽出一絲明研的笑,這樣的人,才值得她去追隨呢。
韋廣暉知道這件事自己插不上手,一直沉默着,但這時還是忍不住說了話:“不過我覺得有一個將軍很奇怪。”
“哪一個?”朱霜霜眉頭一挑,“是不是莫輝?”
“是。”韋廣暉只是覺得怪,卻說不出來是哪裡,“他在小的時候還當過我的伴讀,是武將世家出身的,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槍的,我記得大內侍衛和他過招要贏起來都很艱難。”
朱霜霜頓時明白了是哪裡不對勁:“那就不對了,我一直和這些將軍不熟,以爲他們馬上的功夫不錯,但單打獨鬥不行。不過像你這麼說的話……他的武功應該也很好纔對。”
般若一直都處於旁觀者的位置,對此事看得更清楚:“原來如此,那就可以解釋了。”
“什麼?”三個人同時問道,朱鐵畢竟與他們不熟,又有兩個貴人在場,不敢貿然插話。這時候聽他們越說越玄,不由得有點着急了。
“你們三個人的位置。”般若其實一直都看到了,只是一開始沒有把這件事聯繫起來,“武烈突然出手的時候,霜霜你在這裡。”
他用腳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卻忘了在別人面前叫朱霜霜娘娘。朱鐵神色詭異地看了他一眼,卻見朱霜霜和韋廣暉都神色如常,並沒有什麼反應,更是驚奇這個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般若渾然不覺,又繼續畫了兩個小圓圈:“你雖然是正對着武烈的,但是莫輝其實有半個身子擋在那裡。可是就在武烈對你動手的一瞬間,他的腳一下子就收了回去。不管他以爲武烈想要做什麼,是攻是守他都不應該是這個姿勢。但我一開始不知道他也是個武功高手,以爲只是沒有防備而已,纔沒在意。”
“你是說,他是有意讓武烈衝過去的?”朱鐵早就猜到這五個人裡不可能只有武烈一個人知情,但是他顯然低估了那些人對韋時的忠心程度。
“那他如果想對韋時報信的話,現在應該已經有動作了。”朱霜霜猛地站起身來,“我們得阻止他!”
朱鐵的安排卻不是這樣,他急忙阻止了朱霜霜的動作:“娘娘,本來我們的計劃是,他們只要一帶兵進城,我們就把將領全部扣押,羣龍無首,他們就再也掀不起風浪。所以只要今天晚上不起變故,明天他們就無計可施了。我估計莫輝會想辦法讓人送信給時王爺,想進城的時候直接開戰,但他根本撐不到那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