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我不知道,沈天一是從哪裡得知景盛曾經提議把我送出國去,但是,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一早就來不及了。

早在我去教堂做告解,企圖以此來獲得救贖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這一天,景柏霖一直待在福利院,和孩子們玩在一塊,就連晚飯都是在福利院吃的。

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大暗,沈天一沒有開車,景柏霖邀他同行。

我和景柏霖坐在後座,而沈天一坐在副駕駛座。

一路上,都很安靜,快到沈天一住處的時候,景柏霖忽的問:“白天看你們聊得很開心,都說了些什麼?”

景柏霖的這句話實在有些突然,我直覺地擡頭去看他,卻發現他正透過後視鏡看着沈天一。

從我的角度,我看不見沈天一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怎麼的,我總隱隱覺得車子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相處三個多月,我多少也有點知道景柏霖的脾氣,他很不喜歡自作主張的人,我知道在這時候,我最好是保持沉默,可鬼使神差地,我趕在沈天一回答前出了聲。

“我求沈先生帶我去見我外婆,他拒絕了我。之前在醫院的時候也是,他還爲了他妹妹打過我一巴掌。帛儒,沈先生看起來對我很有成見呢……”

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爲自己話語中的撒嬌味感覺到震驚,可是沒辦法,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帛儒”這個名字是在景柏霖強硬要求下才叫的,可是無論叫多少次,還是會讓我覺得渾身不舒服,感覺很沒有禮貌。

車廂裡的沉默依舊在蔓延,我侷促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下襬,感覺肺部的空氣像是要被抽空,悶得難受。

也不知過了多久,景柏霖終於緩緩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嗎?我以爲你們在說些更有趣的事。”景柏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故意白了沈天一一眼,冷哼了一聲:“我跟他也沒什麼別的話好說的。”

也許是我語氣裡的不滿讓景柏霖覺得有趣,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發頂:“阿一也是爲了我做事,沒有我的允許,他是不能擅作主張的。他就是這麼一板一眼的人,沒什麼花花腸子,對女人不像別的男人一樣會心慈手軟。所以你以後,有什麼要求可以跟我說。”

我一聽,立刻從善如流地問:“那你可以帶我去見我外婆嗎?”

“現在還不是時候。”

車子恰巧在這時候停了下來——沈天一的住處到了。

“先生,我先告辭。”

沈天一動作利落地下了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他關門的時候,他似乎特意看了我一眼。

那個眼神,說不明白是什麼感覺,不像他以前慣有的不屑和嘲諷,倒是多了那麼一絲溫度。

車門很快被關上,驚鴻一瞥之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走了眼。

送走了沈天一,我繼續揪着之前景柏霖的話尾,問:“那什麼時候纔是時候?”

景柏霖意味深長地看着我:“等我感受到你的誠意的時候。”

誠意?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指的到底是什麼。

他似乎也沒有替我解惑的意思,反而是摸了摸我齊耳的短髮,風馬牛不相及地道:“以後留長髮吧。”

頓了頓,他又看了看我身上的白t恤牛仔褲帆布鞋。

“女孩子就應該有女孩子的樣子,我會讓人替你購置一些衣物,你身上穿的這些,就丟掉吧。”

聽到他的話,我終於有點明白沈天一白天說他已經在圈子裡廣而告之我是他景柏霖的女人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大概,是怕我給他丟臉。

可是天知道,我根本就對他們所謂的“圈子”一無所知!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景柏霖讓我做這些改變,並不只是讓我爲了去迎合他的“圈子”,而是從那一刻起,他開始着手真真正正地把我當做金絲雀養起來。

他要把我打造成一個高度仿真的超a貨,已供他排解相思之苦。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這一天,我和景柏霖到達他的私人別墅時,已是深夜,路上,我又問了他一些關於福利院的事,他也多多少少說了一些,不過看起來興致不高,只是意有所指地說“只要我不把他當做壞人就好”。

被他這麼一說,我其實也挺不好意思的,現在想想,其實除了逼我來這裡以外,景柏霖也沒對我做什麼,他還幫着我復健,讓我康復的速度超乎預期。

當然外婆的事除外,畢竟我還沒見到外婆,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此外,讓我對景柏霖並不是十分反感的重要原因是他沒有像我之前擔心的一樣,讓我陪他睡。

之前他在景盛面前說了“小媽”這樣的話,我還擔心了不少日子,後來才發現是自己杞人憂天,景柏霖根本就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爲此,有幾天我見着他還總是有些不太好意思,感覺是我自己思想齷齪把人都想壞了。

日子又照常過,只不過,從那一天起,我多了一項任務——留長髮,穿長裙,學淑女走路說話吃東西。

天知道,那扭捏的姿態多讓人難受,可是,這是景柏霖的要求,我不得不從,他甚至還特地爲我請了儀態和禮儀老師來教導我。

這讓我打心底裡叫苦連天。

雖然痛苦,但日子倒也算過得充實。

很快,一個月時間就這麼過去了,那天我打開電視看到新聞報道的時候,才恍然記起景盛和沈曼的婚禮已近在眼前。

怪不得,最近景柏霖變得比平日裡忙碌,看來是去籌備婚禮了。

作爲景盛的養父,又是鹽城響噹噹的人物,景柏霖是勢必要出席這場婚禮的,到時候,現場有那麼多媒體盯着,景沈兩家都失不了這個面子。

不過我沒想到的是,景柏霖居然會帶着我出席。

我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拒絕,張姨說我之前因爲墜樓的事也上過報紙,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把我的照片放上去,又還有多少人記得我這個小蝦米,可是我真的一點都沒有興趣成爲別人茶餘飯後的話柄。

然而,景柏霖卻很堅持,他還說現場去的都是很好的生意夥伴,不會有我想象中的媒體和其他無關人士。

但是,讓我最後下定決心跟着他一起出席婚禮的,還是他最後那一句:“我不管你們之前有過什麼,你都該正式和阿盛做個了斷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帶我出席這場婚禮,等於是默認了我的地位,無論有沒有名分,在旁人眼裡,我就是板上釘釘的景柏霖的女人,也是景盛的小媽了。

婚禮的地址在鹽城貴得出了名的海中苑酒店,婚禮現場被佈置得美輪美奐,恍若愛麗絲仙境。

到處都是純白的玫瑰和彩色的氣球,偌大的背景布上,輪番播着新人的結婚照,看起來幸福得讓人妒恨。

景柏霖果然沒有騙我,參加婚禮的人並不多,都是他雙方的親戚朋友,而攝像機也只有幾臺,用於拍攝婚禮現場的。

婚禮現場已經有不少賓客,而一對新人還沒出現,估計是還在後臺準備。

場面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可怕,卻也依舊讓我舉步維艱,“景柏霖的女人”這個身份沉重得讓我有點喘不過氣來。

在和參加婚禮的第六對夫婦場面地寒暄了幾句之後,我終於受不了內心的沉重,謊稱要去洗手間,逃出了景柏霖的“圈子”。

洗漱臺前,我看着鏡子裡穿着晚禮服,挽着發,妝容精緻的女人,忽然感覺陌生極了。

我這一身的打扮,包括首飾,都是景柏霖一手挑選的,可是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卻越來越覺得她不像我了。

沈天一就像是個幽靈一般,忽的出現在我身後,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竟也沒有平日裡給人感覺的那麼難以親近。

自從上一次從福利院回來一別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我不知道他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找上我有什麼企圖。

“有事?”

我透過鏡子看着他問。

他也從鏡子裡看着我,卻久久沒有說話。

我並沒有因爲上一次他在福利院對我態度上的細微改變,而對他產生什麼徹底的改觀,在我的觀念裡,沈天一這個人就是沈曼的哥哥,他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沈曼那國的人,我和他永遠都不可能站在同一條線上。

於是,我毫不猶豫地無視他,直接掠過他,就要往外走,可他卻又像幽靈似的飄到了我跟前,擋住了我的去路。

“沈天一,你不要欺人太甚!!”

沈天一垂了垂眸,把一隻手掌攤在我面前:“先生說,今天就是你表現誠意的時候。”

他的聲音莫名的聽起來竟讓人感覺有些沉重,而他的掌心裡,安安靜靜地躺了一顆白色藥丸和一把房間鑰匙。

“這是什麼?”我問。

“春藥。”

沈天一用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在我心裡掀起滔天巨浪。

“婚禮結束後,先生會在房間裡等你。”

說完,沈天一也不顧我的意願,把東西強塞給我後,就轉身離去。

該來的,終於還是要來了。

我手裡捏着沈天一給的東西,一路恍惚,就連自己身在何處又不知道。

直到我來到一扇虛掩着的門前,看到裡面的那對新人,才恍然察覺原來我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專屬新人休息室。

我看到景盛無比溫情地在沈曼臉頰輕吻了一下,也不知道在她耳邊說了什麼,逗得她一臉嬌羞之後,就往門口走來。

我後知後覺地想要離開,卻已經來不及。

門被打開,身着白色西裝的景盛,就這樣毫無預警地闖入了我的視線。

他的頭髮被整齊地梳到腦後,胸口彆着和沈曼婚紗同色的寶藍色胸針,看起來,就跟我想象中一樣的帥氣。

我是不是沒有說過,我曾經無數次想象過,我和景盛的婚禮,在我還年輕的時候。

但是很可惜,這一回,新娘不是我。

我力不從心地扯了扯嘴角,就像是沒有看到他似的轉頭就走,走了一段距離,可能是徹底離開了新人休息室,忽的有人從後面把我逼退至拐角。

“夏小滿,你真該死!我以爲經過那晚的事,你應該多少有點明白景柏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心思,深沉得可怕,你留在他身邊只會屍骨無存懂不懂?!”

景盛的雙手狠狠地掐着我的肩,那力道像是恨不得把我揉碎了似的。

我至今都沒有忘記,景盛那一天晚上說的話,他說我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污點。

咬了咬脣,我驕傲地擡着下巴,倔強地不肯喊一句疼:“景盛,你以什麼身份對我說這些話?前男友,學長,還是……繼子?”

“夏、小、滿!!”

景盛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地喊着我的名字,看他的表情像是恨不得把我生拆入腹。

真難得,居然有幸看到他這副怒火中燒的樣子。

我忽然想起沈天一那天在福利院對我說的話來,他說,景盛也只有在面對我的時候,纔會那麼優柔寡斷。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爲,景盛也只有在面對我的時候,纔會有這麼失控的一面?

可是,這又能代表什麼?

“夏小滿,趁現在還能回頭,我送你走。”

說着,景盛捏着我的手腕,就把我往外拖去。

我掙扎着甩開他的手:“我不走!”

不,已經回不了頭了。

沈天一說得沒錯,景柏霖是不會放我走的。

我鬥不過景柏霖,更不敢拿外婆的命和他鬥,所以除了屈服,我沒有別的路可走。

真抱歉,我不是沈曼,我沒有未婚夫,沒有哥哥,沒有家族,我什麼都沒有,我沒有籌碼,更沒得選。

我含着淚,當着景盛的面,仰頭把沈天一給我的那顆藥吞了下去。

景盛頓時臉色大變,想要伸手來奪,卻已經來不及。

“你吃了什麼?”

“春藥。”

我感覺似乎有什麼液體從我的眼裡傾瀉而出,我的視線瞬間變得模糊不堪。

“景盛,以後見面,記得叫我小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