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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九言說完這句話,我的手機裡就再沒有傳來其他聲音,安靜得有些奇怪。

低頭一看,才發現是我的手機自動關機了。

我不知道慕九言後來有沒有再對我說什麼,不過,好像也沒有必要再說些什麼了,似乎這理所當然地成了我們之間最後的對話。

他說:願此生,永不再見。

許是我把手機拿在手裡傻看的時間太久,宮久燁走了過來:“可能是溫度太低,冷關機了。如果是很重要的電話,回室內再打回去吧。”

我回頭,揚起笑,平靜地跟他說:“宮先生,麻煩你幫我訂機票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f國的雪實在是太冷,有幾片落在我的睫毛上,凍得我眼睛直髮疼。

眼前的視線,瞬間模糊,好像透過雨簾在看雪。

宮久燁像是被嚇到了,有那麼一瞬間,他臉上閃過一絲無措,過了一會兒,才把他的圍巾摘了下來,給我圍上,剛好遮住了我的口鼻。

“外面冷,我們回去吧。”

可是,慕恩卻不願意,正玩得高興,趁我們不注意,他一個雪球丟了過來,正好砸中了宮久燁的側臉。

“你們別在那兒膩膩歪歪的了,一起來玩兒啊!”

小孩子好像都特別喜歡雪,就跟他們喜歡水喜歡沙子一樣,就跟天性一樣。

慕恩撒了歡在雪地上奔跑,笑聲如銀鈴般流淌,終於有了一點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

我閉了閉眼,把眼淚收回去,在宮久燁出聲教訓慕恩之前,追着他跑了過去。

慕恩見我追上了他,一邊尖叫着一邊往我這頭丟雪球,我也不讓着他,手裡的雪球一個接一個丟過去,不過稍稍偏了一些準頭,總是落在他身邊。

我好幾次被他砸中,他做着鬼臉嘲笑我:“智商低也就算了,就連運動神經都這麼糟!”

我佯裝生氣,發了狠地追他,可也許是跑太急,一個不小心就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

冰冷的雪,瞬間將我包圍,慕恩和宮久燁急忙忙向我跑來,我卻只是翻了個身,仰面躺在雪地上,看着空中不斷飄落的雪花。

不多久,慕恩小小的身子就出現在我的視野中,他彎着腰,看着我,眼睛裡是掩不住的關心:“蠢女人,你還好吧?哪兒摔疼了?”

他後頭,宮久燁雖然沒有說話,不過看他的樣子,也是隱約有點擔心的。

其實我,什麼事也沒有,就只是在倒地的那一瞬間,忽然感覺一個人躺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裡,像極了我此時此刻的心境。

天地茫茫,無處可去。

慕恩還在跟我說這些什麼,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焦急,我卻只看見他的嘴巴一張一合的,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明明是在寒冷的雪地裡,我的身子裡面卻像是感覺有一團火要燒起來,像是要把我燒爲灰燼。

在閉上眼的那一瞬間,我彷彿看見了那一天,景盛終於從濃煙滾滾的濱海酒店走了出來,可是他什麼也沒有對我說,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就轉身離去。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原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已經失去他了。

後來,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裡,我回到了剛剛踏入大學校園的那一年。

爸爸把我的行李都裝在他的後備箱裡,把我送到宿舍樓下,然後,在隔天的新生入學典禮上,我第一次見到了景盛。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哪個男生能把校服穿得那麼好看,好像從偶像劇裡走出來的一樣,品學兼優,自帶高冷屬性的學長。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情,可是在那一刻,我看着他,感覺到心臟的跳動速度至少是平常的兩倍。

有時候,一個人身體上的反應會比腦子來的迅速,所以我想,那應該就是愛情吧。

即便是現在,我想起那時候景盛的樣子,依舊會臉紅心跳,只是莫名多了一些懷念,因爲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我曾經對景盛說過,我寧願從不曾認識你,那時候景盛說,不要隨便否認別人存在的意義……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那時候說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是我,不會再說那樣的話了,我不後悔認識他,也不後悔曾經那麼瘋狂的追逐過他,恨過他,又那樣深深的愛過他。

我記得因他而起的每一次歡笑,也記得爲他而流的每一滴眼淚,只是這些,恐怕都只能放在回憶裡了。

而在這段回憶裡,我唯一遺憾和愧疚的,只有我爸媽。

他們本可以避免這一場無妄之災,是我,太執着於自己所謂的愛情。

當景盛還是景盛的時候,他從不曾給過我任何承諾,倒是在他變成慕九言之後,倒還似是而非地跟我說過一些,只不過到了最後,還是成了空話。

不過,我依舊不懷疑他在說那些話時的誠意,有些事情,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我,現在再想起那些在一起的時候說過的話,更多的也只是無可奈何。

這一覺,我睡了很久很久,醒來的時候,正是黑夜,不知道具體時間。

房間裡很暗,只點了一盞昏暗的夜燈,明明是很陌生的環境,可是我的心裡卻萬分平靜,沒有絲毫慌張。

我就這樣動也不動的睜着眼躺在牀上,直到宮久燁發現我醒了過來這件事。

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你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宮久燁的手掌有些涼,我看着他,呆愣了好一會兒,想要出聲,卻發現喉嚨疼得要死,於是,只能慢慢地搖了搖頭。

“你燒了兩天了,再不醒來,我還以爲你會死在這兒。”

宮久燁邊說着邊給我端了一杯溫水過來,我也沒有拒絕他,喝下小半杯後,終於感覺喉嚨舒服了一點。

我微微擡頭,視線被睡在不遠處那張沙發上的小小身影吸引。

慕恩身上蓋着一層薄毯正蜷縮着身子睡得香甜,不過,從他的臉上依舊看得出有一絲倦態。

“他……”

“他守着你,整整三十八小時沒有閤眼,直到不久前,你燒退了,他才睡着。”

宮久燁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裡聽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感情波動,可是不知爲何,我卻聽出了一絲絲埋怨的味道。

“抱歉。”

我倏地低下頭,不敢看他。

我很愧疚,作爲一個成年人,還要讓一個七歲的孩子擔心成這樣。

“說抱歉太沒誠意,不如好好把身體養好。”

我不清楚宮久燁到底知不知道慕九言最後給我打的那通電話,不過無論如何,我很感謝他什麼都沒問。

我笑着點了點頭,問他:“這是醫院?”

“不然呢?”他挑了挑眉反問,“夏小滿,我很好奇你是怎麼長到這麼大的,身體不舒服不會說?”

“當時並不覺得。”

事實上,我確實沒有感覺到任何不舒服,直到失去意識之前,我也只是覺得五臟六腑像在火燒一般而已。

我以爲,那只是心理作用,沒想到原來是我的身體在向我發出警報。

宮久燁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轉而道:“我訂了三天後的機票,原本以爲還得延期,現在看起來應該剛剛好。我在這邊的事情也處理得差不多了,到時候一起回去吧。”

對此,我沒有任何意見。

宮久燁停頓了一會兒,又說:“在回去之前,季夢嵐想約我們見一面,我還沒有回她,見不見,看你的意思。”

我想了一下:“好,趕在我們登機之前,在機場附近見一面吧。”

我不知道季夢嵐爲什麼會這麼執着於想要和我見面,我也不知道她想要對我說什麼,不過我想,既然是告別式,還是做得徹底一些吧,無論是對慕九言本身,還是對他身邊的人。

第二天早上,慕恩醒來見我到的時候,激動得又哭又笑。

直撲在我懷裡,鬧騰着不願意起來,直到宮久燁來了,他才收斂了一些。

在做過一些常規檢查以後,醫生確定我的身體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不過在慕恩的強力要求下,宮久燁還是給我配了很多藥,說是有備無患。

出院之後,我們又在酒店住了一天,之後,就收拾行李,準備回國。

和季夢嵐見面的事,一直都是由宮久燁在聯繫,直到到了機場,我才知道我們約定的時間和地點。

不過,就跟我之前說的一樣,時間是登機前一個小時,地點是機場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宮久燁沒有和我一起去見季夢嵐,說是沒什麼興趣參加兩個女人的約會,慕恩要跟,也被他阻止了。

不過,他也交代了,有什麼事情就給他打電話。

我道了聲謝之後,一個人隻身赴會。

季夢嵐到的比我要早,等我走進約定的咖啡館時,她已經找好了座位等着我了。

就在進門後正中央的位置上,很好找。

說實話,我和季夢嵐並不熟悉,就是上次在滑雪場見過一面而已,除了她是慕九言的未婚妻這件事,我對她幾乎一無所知。

招呼我落座以後,她招來侍者,讓我點咖啡。

期間,她無視桌子上“no_smoking”的牌子,點了支菸抽了起來。

不過是很淡的那種,所以有咽炎的我也並沒有覺得很難受。

“聽說夏小姐在四天前因爲淋了場雪的緣故生了一場大病?”

季夢嵐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比在滑雪場那天見到時,多了絲沙啞的味道,她看着我,神情晦澀。

“真巧,九哥也是在那天從醫院冒雪跑了出去,回來之後也大病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