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恩的哭聲,震耳欲聾,落在安靜地樓道里,顯得格外響亮。
我從沒有想過慕恩會在我面前這樣毫無形象地哭,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
隔壁,傳來輕微的開門聲,我反射性地抱起慕恩,把他帶回了家裡,然後把門鎖上。
慕恩緊緊地摟着我的脖子,遲遲不肯鬆手,我企圖把他放在沙發上讓他坐下,他都依舊固執地摟着我的脖子。
我沒辦法,只能隨着他坐下,然後,他坐在我腿上。
慕恩的哭聲有些收斂,卻還是在哭,抽抽搭搭的,小肩膀不停地抖動着。
那模樣,看起來像是遭到了遺棄的小動物,可憐極了,更何況他臉上還有傷,那可憐勁就更甚了。
我終究沒辦法做到鐵石心腸,拿起紙巾擦了擦他的眼淚鼻涕,無力地安慰:“別哭了,多醜。”
“不、不要你管!”
慕恩伸手搶過我手裡的紙巾,胡亂地在臉上擦,語氣裡的幽怨濃烈無比。
我幽幽嘆了口氣:“是你自己說討厭我的。”
而且,也是他自己衝出去跑不見的,又不是我真的趕他走的。
慕恩抽噎着看了我一眼:“我是討厭你!可是,你就不知道有個詞叫口是心非嗎?!”
他後半句話,滿是埋怨的意味,我忽的有些想笑,真是沒見過這麼彆扭的人。
才七歲就這麼不坦率,他以後可怎麼辦!
而我,確實也笑出了聲,直到慕恩對我怒目而視,我才發覺。
“抱歉抱歉。”
我很沒誠意地道着歉,看着他,還是想笑。
我以爲慕恩會發飆,可他瞪着我好一會兒,到最後卻只是對我說:“我肚子餓了。”
我會意:“我去買。”
可我剛準備起身,慕恩卻拉住了我:“你昨天不是煮了飯嗎?我吃稀飯就行。”
“家裡頭沒菜。”
“沒關係,我可以幹吃稀飯。”
他的手緊緊地抓着我,就是不肯放我離開。
我隱約知道,他是在害怕我出去之後就不回來了。
這傢伙,比我還沒有安全感,我忽然有些心疼他,因爲我也有過這樣的時候。
害怕被拋棄,害怕一覺醒來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在過去的很多年時間裡,我都希望自己之前的幾年時間都是在做一場曠日持久的噩夢,總有一天,這場夢終會醒來,然而,我沒有等到夢醒的那一刻,只是更加深刻的認識到,這就是人生。
景盛拋棄我了,爸媽死了,爺爺看到我就像見着仇人一樣,後悔沒用,哭泣沒用,除了一步一步地繼續往前走,我並沒有其他選擇。
和慕恩僵持了些許時候,我終是妥協,進了廚房,拿出昨天煮好卻沒吃的飯,盛了一些放在鍋子裡,做稀飯。
不過十分鐘,就大功告成,我給慕恩盛了一碗拿到客廳。
有點燙,在茶几上放了一小會兒,他才端起飯碗吃了起來,真的就是幹吃。
而且,看他吃的津津有味的樣子,好像吃的是什麼山珍海味似的。
不知爲何,看着慕恩吃飯的樣子,我忽然有一種滿足的感覺,或許,這就是陪伴的意義。
在你感覺到無路可走的時候,還有一個人,願意在你身邊,吃你做的飯,和你說說話,讓你不至於對着一間空空蕩蕩的屋子,除了一屋子的寂靜,再無其他。
“慕恩,爲什麼想要留下來?”
我自認爲,並沒有對他做什麼能讓他特別感動的事,而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對我的敵意也不像是假的。
雖然說孩子的情緒本來就很多變,可是,他是個和別的孩子不太一樣的孩子,他忽然想要留在我身邊,應該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慕恩吃下最後一口飯,放下手中的碗筷。
“因爲,你是第一個在我生病的時候徹夜守在我身邊的人。”
聽到這個理由,我忽然感覺到有些心酸:“以前你生病的時候是怎麼過的?”
“不怎麼過,就是睡覺,睡着了就不覺得難受了,也不知道餓了。”
“你媽媽呢?”
安琪不是他的母親嗎?她到底是有多狠心,能對生病的兒子不聞不問?
睡覺?我怎麼從來不知道睡覺能治療疾病!
慕恩忽的低下頭去,很輕很輕地說:“媽媽很忙……”
忙到連看自己兒子一眼的時間都沒有?我心裡隱隱升起一股憤怒。
這個叫安琪的女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可能是察覺到我眼底的怒氣,慕恩有些着急地替安琪解釋:“從小到大,我都是媽媽一個人帶大的,因爲我,她忍受了許多。她本來可以找個很好的男人嫁了的,可是他們一聽到她有個兒子,就都退縮了,沒人願意娶她。”
我忽然覺得有些奇怪:“她不是和慕九言登記結婚了嗎?在這種情況下再嫁和重婚沒區別吧?”
就算m國的國風再開放,也是一夫一妻制的吧!
慕恩可能是察覺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倏地收了聲。
“慕恩,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嗎?保護我的第一步,先從對我說真話開始好嗎?”
慕恩抿了抿脣:“我不能傷害我媽媽。”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深吸了口氣,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現在慕九言不知去向,他和安琪的婚姻登記情況,單憑我一己之力想要徹底查清楚根本就不可能,再加上插手這件事的是慕九言的生父,恐怕我要力挽狂瀾拯救這樁婚姻,也是不大實際的事。
我收拾了碗筷,起身往廚房走去,慕恩卻跟着我走了過來,在我洗碗的時候,他對我說:“你放心,之前那些對你不利的報道,很快就會成爲過去式的。”
自然,公衆都是健忘的,每天都在不停地發生各種各樣的事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很快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夏小滿出現,而我,也會漸漸被他們遺忘。
只不過,這個時間到底需要多久誰都不知道,也許是幾天,也許是幾個月,也許是幾年……
我看了慕恩一眼,力不從心地笑了一下。
可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當天下午,六天之前還在報道我有多不堪的媒體,居然集體自打嘴巴,登出了我深夜抱着“情敵”的兒子就醫,徹夜未眠照顧他的報道,與此同時,他們還登了當晚安琪的動向——居然是在某一家高檔酒店和某個型男幽會,照片上,兩人的動作尺度之大超乎常人想象,即便打了馬賽克也遮擋不了他們散發出來的騷氣。
此外,安琪在m國的不檢點私生活也被挖了出來,和之前我被黑時刊登的那些報道,簡直如同兩人。
剛剛得知這個消息不久,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第一個打來的是依依,她在電話裡的情緒相當激動,直說“老天疼好人”,“賤人終於被天收了”之類的,搞得好像她纔是那個當事人似的,儼然忘了她自己還是個孕婦。
還是我提醒了她好幾次要保持心情愉悅和情緒穩定,她才慢慢地收了起來,不過,隱隱還是能察覺到她語氣中的波動,看樣子,我到底還是讓她擔心了。
“這下子,你終於可以不用再東躲西藏的了吧?小滿姐,我想你了。”
我會意,笑:“好,我過會兒就去看你。”
依依心滿意足地回了聲“我等你”,然後就掛了電話。
那時候,慕恩剛剛入睡沒有多久,因爲他上午就跟我說過“那些對我不利的報道,很快就會成爲過去式”這樣的話,我不得不想,這些報道是不是和他有關。
可是,他自從回來之後就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範圍,除非……
除非是他摔門而去後那短短的十幾分鍾時間!
可是,他不是說過不會傷害安琪嗎?後面這些關於安琪的報道,很顯然已經對她產生了嚴重的負面影響了。
正在我看着慕恩的睡顏思緒萬分的時候,我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我一看,是個陌生號碼,很怕又是什麼騷擾電話,於是按了靜音,並沒有接聽。
可是對方卻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不停撥打,我又怕慕九言打電話過來我接不到,也不敢關機。
當電話第五次震動起來的時候,我心想,現在我算是已經徹底被洗白了,應該不會是什麼可怕的謾罵詛咒恐嚇電話,咬了咬牙,接了起來。
電話一接通,還不等我出聲,對方就先開了口:“夏小姐,我送你的驚喜還滿意嗎?”
這聲音,我早上剛聽到過,不會錯的,是宮久燁。
“我不知道宮先生指的是什麼。”
“那些報道已經看過了吧?”電話那頭,宮久燁的聲音聽起來很漫不經心,“你知道,下午刊登的這些照片,只要換個角度換一下文字闡述內容,可能就完全不是現在報道的內容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在背後操控這一切的人,是他!
可是我不明白:“你們不是處心積慮地想要我和慕九言的婚姻被宣告無效嗎?不怕這些報道出來之後,影響法院判決?”
“夏小姐,一個有涵養的法官,聽從的是法律,而不是公衆言論。”
言下之意是,這些只不過是安琪的個人道德問題,卻並不影響她和慕九言婚姻登記的效力?而我和慕九言的婚姻登記發生在他前一段婚姻存續期間,依舊還是無效的?
我皺眉,一時之間,竟是無言以對。
宮久燁的聲音又幽幽響起:“夏小姐,你這也算不算是欠了我一個人情?如果是,那我是不是有資格和你一起吃頓飯了?”
頓了頓,他又說:“夏小姐,你知道有時候越難征服的女人越能勾起一個男人的興趣。”
我想要拒絕的話,瞬間就被堵住了。
他都把話說到了這份上,我再拒絕,就顯得我好像就是爲了想要引起他的興趣才惺惺作態似的。
我不知道這個叫宮久燁的男人到底是爲何而來,又是爲了什麼把原本要給我更加沉重一擊的報道,改了方向。
從結果上來看,他確實幫了我一個大忙,雖然很可能他也就是那個始作俑者,不過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之前的那些報道也是他蓄意而爲,所以從這一點上來看,我確實是欠了他一個人情。
說實話,吃一頓飯就能還清一個人情的話,這種買賣還是挺划算的。
“好,時間地點你來定,我會準時到。”
“晚上八點,鼎尊華府天字包間,不見不散。”
話落,他乾淨利落地掛了電話。
我收起手機,隱隱感覺有些心浮氣躁,轉頭,卻發現慕恩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此時正拿他那雙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我。
經過整整一天,他臉上的腫好像已經消下去很多,只不過依舊有些青紫,至少,比昨天我從街上抱他回來的時候看起來順眼多了。
“你要去?”他盯着我。
“嗯。”我點了點頭,“放心,去之前我會把你的晚餐準備好的。”
慕恩抿了抿脣:“他不是好人。”
“他是不是好人和我沒關係,反正這一頓飯之後,遇到也是陌生人。”
我聳了聳肩,毫不在意地答。
說着,我又給依依打了個電話,簡單說明了一下理由,和她說下午不能去醫院看她了。
她抱怨了幾句,說明天一定要和她團聚,我笑着應了下來。
時間已經不早,掛了電話,我就起身去換了一身衣服。
出來的時候,慕恩盯着我問:“你真要去?”
“嗯。”我的答案沒變,“我現在出去給你買吃的,等我。”
說着,我轉身就準備要走,慕恩卻叫住了我:“我和你一起去。”
“小夥子,你身體還沒好利索呢,好好跟這兒待着吧。”
慕恩卻是從沙發上跳了下來,自顧自穿上了外套:“我怕你有去無回。”
可能是穿褲子的時候拉到了腿部的傷處,他的小臉頓時皺成了一團。
雖然已經換過藥,也內服了一些,不過也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傷口還是不可能一下子就好的。
我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小夥子,他要是真有心對我做些什麼,你去了也不過是多個炮灰,不如你在家等我,如果我過了十一點還沒回家,你就替我報警怎麼樣?”
慕恩像是很反感我摸他的腦袋,很快躲了開去,皺着眉道:“別拿我當小孩子哄。”
哈,難道他不是小孩子嗎?
“帥哥,請問你今年幾歲?七歲是不是?你告訴我七歲不是小孩子是什麼?”
“不要拿年齡來衡量一切,我iq一百二,甩你幾百條街!”話落,他又很不屑地瞟了我一眼,“空長年齡不長腦袋有什麼用?”
那種鄙夷的感覺,跟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樣。
是,我是不知道我iq多少,不過大概也不可能有一百二那麼高,可是iq高能代表什麼呢?什麼都不能代表!
“反正我是不會帶你去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開玩笑,他不但是個小p孩,還是個病號,就算宮久燁確實心懷不軌,帶着他,我只會更加被動。
聽了我的話,慕恩忽的不說話了,低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就當他是對我的決定沒有任何意見,轉身就想要繼續往外走,可腳步不過轉動了一下,卻聽身後傳來他低低的啜泣聲。
“你就是想要甩掉我,一個人出去就再也不回來了是不是?”
慕恩的聲音不重,但是剛好讓我聽得一清二楚。
聽到他的哭聲,我瞬間就走不動了,轉身,有些無奈地道:“帥哥,我們講點道理。這裡是我現在唯一的落腳點,我不回來還能去哪兒?”
“你有錢,去哪兒不可以?”
他理直氣壯的一句,堵得我啞口無言,總不可能要我把我的全部家當都交給他以示決心吧?
七點一刻,當慕恩帶着一臉拽拽的表情跟着我坐上出租車的時候,我忽然有種感覺,這輩子,我可能都甩不掉這塊牛皮糖了。
三十分鐘後,車子在鼎尊華府門口穩穩停住,我付了錢帶着慕恩下車,剛下車,就聽慕恩在一旁以一種語重心長的語氣對我說:“還不承認自己智商低,信不信我用一招就能死死吃定你一輩子?”
聽那語氣,洋洋得意到不行,我還來不及回話,他已經像只驕傲的孔雀一樣,昂首挺胸朝鼎尊華府的正門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