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屠戶行了場大運,成功翻身,多年前的冤假錯案終於水落石出,給了他一個沉冤昭雪的機會。
郝屠戶不跟他們兩個小孩子說他的過去,郝眉只知道,郝屠戶新官上任,要遠赴漠北任職去了,當然,帶着一家老小。
新皇很不願意,不知道怎麼做通了郝屠戶的思想,把郝斯年留下來當了伴讀。
郝眉心裡不願意,這是她的哥哥,她一點不想讓給別人。她捨不得。
郝屠戶不這樣想,能給皇帝當伴讀,是一件多麼大的榮耀啊。儘管郝斯年哭鬧不願意離開家,還是把他送進了宮。
老實講,要不是知道人家不會欺負郝斯年,郝眉簡直想帶着他跑路了,她爹真狠得下心!
其實也不怪郝屠戶狠心,都是封建忠君思想害人。君主優先於一切,臣子的一切都要奉獻給君主。
郝眉哭哭啼啼地與郝斯年分別,踏上了前往漠北的旅途。
他們剛出了城沒幾裡,就看見新皇抱着還在哭的郝斯年,坐在一輛馬車的車板上,往官道上張望。一副生怕一轉眼就錯過他們的樣子。
郝眉一眼就看到了他,尖叫着叫郝斯年名字。郝斯年聽見了,從新皇懷裡鑽出來,也不管來來往往的車,就這麼跑到他們的馬車這裡來。
郝屠戶當然愛他的兒子,郝斯年在路上磕着碰着,都能讓他心碎,提心吊膽的,自己下車跑過去,一把抱住了郝斯年。
郝屠戶把郝斯年抱起來,小心地避開車馬跟行人,回到了車上。
郝斯年哇哇大哭:“阿爸,不要不要我!”
郝斯年太小了,並不能明白所謂的給皇帝做伴讀是一件多大的榮耀。他只知道,跟家人分離,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
彷彿被家人拋棄了。
新皇雖然有獨佔郝斯年的私心,但他更想郝斯年能快快樂樂地長大,他一點兒也看不得郝斯年的眼淚。
所以才又把郝斯年還了回來。
新皇也過來了,站在馬車下面,擡頭去看郝屠戶一家。
郝眉偷偷掀開簾子,從裡面探出個頭來。
新皇說:“不是您的兒子沒有伴讀的福氣,是我太貪心了。他還是個孩子,離不開你們。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很多機會,我會一直把伴讀的位子留着等他,請不要責備他。”
郝屠戶再看不出來新皇對郝斯年的不正常關心就是傻子了,他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怎麼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臣子的應該感恩戴德。但他捨不得他的兒子做佞臣妄幸之流,這以後是要就萬古罵名的。郝斯年還這麼小,連當伴讀這樣的事都不明白,當男寵這樣的事,更不明白了。
郝屠戶問他:“換成郝眉不好嗎?”
換成郝眉當然好,她又是女孩子,而且還跟郝斯年是兄妹,提拔郝斯年也不會被人多指摘。
可新皇不願意。他已經選過一次郝眉了,他自己知道,那個人不是郝斯年,就是不行。儘管這樣是他的一廂情願,但他想在郝家人都同意的情況下,堂堂正正地跟郝斯年在一起。
新皇認認真真地說:“雖然這個時候說還爲時尚早,也是我一廂情願,但我想告訴您,我對郝斯年是以成親爲目的在交往的。不是男寵,不是玩物,是認認真真想做夫妻。如果以後他願意,他會是我唯一的皇后。”
話說到這個份上,郝屠戶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他只能作爲一個父親,鄭重而誠懇地請求對方:“請不要違背今日的諾言。不要辜負我的兒子。”
新皇把自己的私印拿出來,小小的,兩個指甲蓋大的一枚金印,雕的是一隻金翅大鵬鳥正展翅高飛。新皇在上面穿了一根紅絲帶,將他當做項鍊,掛在了郝斯年的脖子上。
“它同國璽一樣可以使用,我若違背了今日誓言,就讓他當這天下的君主,讓我下無間地獄永世不得翻身。”新皇語氣淡淡的,但語重心長,彷彿詛咒的不是自己一般輕描淡寫。
新皇許下諾言之後,對郝屠戶說:“去吧,將軍,我等着您任期已滿重回京城的那天。”
他命令車伕前進,車伕不敢違背,駕着馬車,緩緩地向前。
新皇站在原地,看着帶着郝家的車馬漸行漸遠。
郝眉掀開兩側的簾子,偷偷地看,上輩子對她無微不至的另外一個兄長還沒有走。他往這裡望着,一直望着,捨不得回頭。
郝眉心想,愛情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兩輩子了,都不能忘懷?她放下簾子,坐回去,看見郝斯年已經從郝屠戶懷裡鑽出來,撲在郝夫人懷裡抽噎着哭訴爹孃不要他了。
郝夫人心都快碎了,抱着他一直在哭。
郝眉看着心裡想,到底還是個孩子,哪裡明白這些天發生的許多東西呢?說起來,郝眉這個內裡四十五的老年人,也不能完全理解。
郝眉又想起來皇后娘娘,上輩子皇帝跟她的愛情故事可是被傳爲佳話,郝眉都堅信他們是真心相愛。那現在,皇后娘娘的位子沒有了,怎麼辦呀?
郝眉想了半天,忽然發現,她管人家幹什麼?跟人家非親非故的,真是瞎操心!
郝眉眼前浮現出皇后娘娘那張冰冷絕豔的臉來。郝眉生得不說傾國傾城,也是有閉月羞花之貌,可與皇后娘娘相比,氣勢上差了一大截。
白龍女年少成名,當年她提着劍,與當時還是肅王的皇帝一起殺入匈奴王庭。就他們兩個人,殺入敵人心臟,帶着匈奴王的頭顱,如出入無人之境一般毫髮無損地凱旋歸來。回來的時候,聽人家講,那是寒光照鐵衣,提着玉龍劍,高坐在馬上,凜然如神人。下馬換了一身衣裳,站在大堂上,光芒萬丈,豔光四射,滿堂生輝啊!
說到這個真是十分惋惜,郝眉那時候大病了一場,險些一條小命都沒了,沒能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
郝眉嘆了口氣,趴在郝屠戶腿上,心裡想,這次去漠北,恐怕又要和這位出色的女性碰面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郝眉總覺得自己不錯,可跟她站在一起,簡直無地自容。
郝屠戶不知道她有什麼氣好嘆的,好笑地摸摸她的頭髮:“我的蔓蔓,你有什麼心腹事,跟阿爹說一說?”
郝眉擡起頭來:“聽說漠北有個白龍女,是人人稱道的好女。我是阿爹的女兒,卻不能像她一樣爲阿爹獲得稱讚。阿爹會不會覺得蔓蔓很沒用,不喜歡蔓蔓了?”
郝屠戶聽了,又心疼又好笑,慢慢地撫摸她的背:“蔓蔓是阿爹的女兒,在阿爹看來,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兒。阿爹不想把你跟別人比,你也不用跟別人比,因爲阿爹永遠愛你。你會因爲阿爹是個屠戶,就不喜歡阿爹了嗎?”
郝眉搖搖頭,上輩子她爹走得太早,沒有人教很多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自己也沒能參悟明白,懵懵懂懂的,終於在今天在郝屠戶得到了一個答案。
不是因爲你好我才喜歡你,而是因爲你是我喜歡的人,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這就是家人。
郝眉一下子被感動得哭唧唧的。郝屠戶心疼她,把她抱起來在懷裡,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哄着她。
郝斯年看見了,嫉妒得不得了,也要阿爹抱。郝屠戶只好抱住這兩個討債鬼,給他們一樣多的愛。
郝屠戶一面逗着孩子一面對郝夫人說:“老話真是沒錯啊,真是沒錯。小東西都是討債鬼,上輩子欠了他們的。看人家的孩子,吵一點鬧一點,都受不了,覺得煩。自己的孩子,真是怎麼看怎麼好,怎麼鬧也不嫌煩。”
郝夫人掩着脣咯咯笑着:“當初嫁給你的時候,姐妹們都說你看着不像好人,以後會打孩子。我們沒想到你居然有這樣一顆慈父心腸。”
郝屠戶也笑:“何止是你,我自己都沒有料到。”
郝夫人想起來就笑:“以前我最看不上打小孩的粗魯女人,現在我倒成了這樣的粗魯女人。”
郝屠戶滿懷柔情地說:“再粗魯我也愛。”
郝夫人嗔怪他在孩子面前胡言亂語,可臉上的笑怎麼也收不起來。
郝眉跟郝斯年在郝屠戶懷裡打鬧,兩個人嘰嘰喳喳的,跟在車廂裡塞了一百隻麻雀一般吵人。郝屠戶笑着罵了他們兩句,兩個人收斂了一小會兒,又嘰嘰喳喳叫了起來。兩個人打起來了,在車廂裡滿地亂滾。郝夫人吵得頭疼,跟郝屠戶兩個人一人抓住一個,按在懷裡,叫他們閉嘴安靜下來。
小孩子哪裡能安靜下來,在懷裡直拱,跟土裡的蚯蚓一樣。
郝屠戶捨不得打,還是郝夫人出的手,一人屁股上捱了兩巴掌,這才消停下來。
郝眉捱了打,乖乖地在郝夫人懷裡待着。一個人待着實在無聊,於是不知不覺地就睡覺了。
她咂摸着嘴,香甜地睡着,像一頭小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