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逃離

也正因爲郝夫人是個上不了檯面的風塵女子, 郝將軍纔不讓她帶着郝眉多在貴婦小姐圈子裡交際。郝將軍看不起他的妻子,同樣的也看不起郝夫人生的丫頭。

想一想,哪家的夫人成天在街上閒逛?哪家的小姐跟丫頭似的成天做家務?說白了還是看不起。

可他偏偏還不能拋棄這個拖累他身份的女人, 都說糟糠之妻不下堂, 他要是拋棄了結發的妻子, 名聲會很受影響。

郝夫人怎麼不知道他心裡所思所想?所以努力地打扮自己, 努力地討好郝將軍, 希望能保住她現在的身份,甚至對自己女兒的處境下意識地視而不見。

這就導致了郝眉的窘境。

郝斯年因爲他是未來的皇后逃過一劫,但他的這個身份, 也是郝將軍變心的最大關鍵。

好奇怪,同來何事不同歸?

郝斯年心直口快, 也就是說, 他肚子裡沒

什麼彎彎繞, 直接問他的爹孃:“你們到底怎麼回事?你們原來很疼蔓蔓的,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郝將軍被他問得說不出話來, 郝夫人則緊緊地閉着嘴。

郝斯年見問不出來話,乾脆不問了,他抓了一個人問白龍女帶郝眉去哪裡了,問清楚了就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這邊白龍女拿了藥方, 送走了大夫, 在院子裡偷偷地流眼淚, 又怕郝眉一個人在屋裡待着胡思亂想。連忙抹乾淚, 強打精神進了屋。

郝眉趴在牀上, 看着牀單發呆。她聽不見,沒聽到白龍女的動靜, 不知道白龍女進來了。還是白龍女拍了拍她的手臂,她才發現。

郝眉頭上的傷已經被大夫清理了,後腦勺剪空了好大一片,爲了不碰到傷口,郝眉只能趴在睡。

郝眉一點動靜聽不見,她自己也知道肯定有問題。她不敢去向白龍女證實她心中的猜想,她之前就覺得自己有些配不上白龍女,現在心裡更覺得這樣了。

白龍女娶一個聾子怎麼辦啊?白龍女值得更好的!

有一瞬間,郝眉甚至覺得,自己要是死了就好了。白龍女就能解脫了。

白龍女不知道怎麼才能把自己的情緒傳遞給郝眉,反應了一會兒纔想起來可以用書信表達。她拉着郝眉的手,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在郝眉手心上寫着。

她不會說話,只是一字千金地寫:“不要怕,我在。”

郝眉擡起來頭來看她。白龍女眼神堅定,給了郝眉無窮的信心。郝眉潸然淚下。

她憋在心裡許久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她趴在白龍女懷裡一直哭,問她:“我聾了怎麼辦?我聾了!我怕,我不想當聾子!”

郝眉當然不想當聾子,她聽不見別說跳舞唱歌了,日常生活都很受影響。她過了十幾年的正常人生活,突然喪失了聽力,其實是非常難接受的。

白龍女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想把自己的耳朵給郝眉。她聽不見不要緊,讓郝眉聽得見就好了。

畢竟郝眉是那麼喜歡跳舞。

白龍女覺得自己很殘忍,郝眉出了這麼大的事,自己一點忙也做不到。

她在郝眉手心寫:“你不是聾子。我來當你的耳朵。”

郝眉還是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她捂着臉放聲大哭。

郝眉這個時候其實已經崩潰了,對她來說,天都塌下來了,她從來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她完全沒有防備。今天早上,她還在美滋滋地等着出去跟白龍女過上雙宿雙飛的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誰知道晚上她耳朵就聾了。

明明幸福就在踮一踮腳就能夠到的地方,可是怎麼,像是煮熟的鴨子一樣飛了呢?

郝眉不能理解,即便她已經活了兩輩子也不能理解。

好像她在幸福面前,總是差這麼臨門一腳。

上輩子,眼見着白龍女要帶着自己浪跡天涯的時候,她掉進忘川河裡面了。眼見着當上太后兒子對自己孝順什麼人也不能讓她煩心的時候,她自己撞死了。這輩子,明眼見就要堂堂正正跟白龍女自立門戶的時候,她又聾了。

郝眉好像總是在大事上面差一口氣。

但天底下不是沒有比她更倒黴的人。都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很簡單,幸福的家庭,有錢,有人,快樂。

不幸的家庭,你可以飛來橫禍,可以禍不單行,甚至可以從頭到尾一直倒黴。也許遇上了災難,也許遇上了病痛,甚至於是家庭內部的矛盾。反正方式方法有很多。

舉了這麼多例子,有人就說了,郝眉是倒黴啊,別人也肯定有比她更倒黴的,可是身邊沒有什麼人跟郝眉一樣倒黴啊?

不是的,身邊就有比郝眉更倒黴的。

比如說,郝斯年。

郝斯年上輩子的經歷,大約摸是渣攻賤受的故事。就是他單方面的倒貼,朱瑄動動嘴皮子,他就能把自己洗剝乾淨了送到朱瑄牀上。朱瑄心繫皇位,就要給自己立一個幹大事不荒淫無度跟幽帝不一樣的人設,然後就需要遠離女色。但他那方面需求又比較大,就成天在書房裡幹自己的小侍衛。小侍衛對他有情,又生得不錯,朱瑄順水推舟,幹了點小事就讓人家對自己死心塌地,一點風聲也不透出去,把嘴閉得嚴嚴實實的。

可是小侍衛嘴巴嚴好是好,就是太過於幻想,以爲朱瑄當了皇帝之後,真的會給他一個名分。

怎麼可能?就憑他不能生這一點,朱瑄就不會給他所謂的名分。

關於能不能生孩子,這裡面其實還有一段故事。

其實上輩子朱瑄給郝眉的孩子,真的是朱瑄的種。

那個送給郝眉的孩子,他的生身母親是幽帝給朱瑄配的側室,一個家世很好的小姐。小姐溫文爾雅知書達理,在牀上也溫柔小意,剛進門的時候朱瑄很喜歡她,都冷落了郝斯年,經常去她那裡。小姐懷了朱瑄的孩子,不能再侍寢,朱瑄這才又寵幸郝斯年。當然了,說法是“父皇的眼線,不得不去做做樣子”,又弄了一出深夜爲郝斯年買瓜子的戲給郝斯年看,郝斯年這才破涕爲笑又原諒了他。

這個時候,朱瑄其實是故意把自己“喜歡嗑瓜子”得消息散播出去的,這樣別人就會針對他的“弱點”進行攻擊,他也能夠提前有所準備。而且最重要的事,他可以借刀殺人。別人下毒在瓜子裡面,郝斯年吃死了,他總能保障自己的安全。

也算是一石二鳥。

郝斯年死後,朱瑄把他漂亮的妹妹給提拔成了大丫頭。他早就想嚐嚐這個丫頭的滋味了,只是沒想到這個丫頭空長了張漂亮的臉蛋,對於風月之事一竅不通,一個木頭美人。朱瑄發現勾她勾不上手,也就撩開了手,不再管她。

朱瑄只有一個皇帝給他的側室,沒了郝斯年,一下子沒了泄火的地方。慾望長久的得不到疏解,朱瑄就發現了死去的郝斯年的好處,漸漸也就誤會了他對郝斯年的感情。

天底下有比郝斯年更倒黴的人嗎?

爹媽撒手而去,自己一個孩子帶着另外一個孩子討生活,難不難?

難!

賣身爲奴,可不可憐?

可憐!

找了個渣男,賠心又賠身,連命都沒了,渣男還在惦記自己妹妹,慘不慘?

慘!

他這輩子也沒有多走運,因爲朱瑄,他的仕途給堵死了,這輩子也不能在自己的夢想上得到寸進。爲什麼?因爲他是未來的皇后,後宮不得干政。

就連他的恩師安將軍就不願意讓他擔當什麼重要的工作,怕他未來會功高震主。

好像他這輩子就是爲了當皇后而活一樣。

郝斯年最近一直在爲了這件事糾結,現在他不想糾結了。騎着馬,也不管白龍女家離他家有多近,一路飛奔,到了地方翻身下馬,連馬繮繩都不繫。一路跑進內室裡,對白龍女說:“不管這裡的事了,我現在就去帶蔓蔓去找醫生。這裡的醫生看不好她,我們就去外面找,一個地方一個地方找,不怕沒有治不好蔓蔓病的人。你在這裡還有很多工作要交代,我們先走,你到時候追上來。”

白龍女當然覺得好,郝眉的病拖一天治不好的機率就更大一些。她自己也是說走就走的性格,決定好的事情從來不會拖拖拉拉。

她點點頭:“我們今天晚上收拾收拾東西,哥哥帶着蔓蔓明天早上就走,我隨後就來!”

她知道郝眉聽不見他們說的話,特意轉過來在郝眉手心寫字:“阿徹明天就帶你出去看病,我把工作的事交接完了就跟上來。”

郝斯年心急,可也知道郝眉現在頭破血流的,總得需要點東西準備着才能上路。

不知道爲什麼,他感覺漠北城給他一種壓抑的感覺,好像這個城市裡的所有人都在給他一種無形中的壓力。他迫不及待想要逃離這裡,去更廣袤的天地中間翱翔。

郝眉看着白龍女把字寫完,將充滿希望的目光投在郝斯年身上:“阿徹,你一定要帶我把耳朵看好,我不想當聾子,白龍女不能娶一個聾子當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