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慕錦纔回了院子。彼時我正閉着眼躺在牀上,身旁,則是睡得呼呼的小妖怪。一時聽得雙兒歡叫了一聲慕大哥,隨後便是他低低地應了一句,溫潤無比。
我閉着眼靜靜聽着,不多時,腳步聲便漸漸近了。
他的腳步放得很輕,並未發出許多聲響。待行的近了,只覺鼻息間盡是一股子濃稠的藥味。他身上向來是一股子淡淡的藥草味,十分淡雅,醒伸又好聞,正如他給我的感覺,可現下爲何會這麼重,還微微刺鼻?
是以,也顧不得心底那些糾結,猛地睜開眼。
他瞧着似乎又瘦弱了一些,臉色有些蒼白,眼下有些青黑,形容間也極爲憔悴。
我小心翼翼道:“你,你回來了。”
他微微勾了勾脣角,朝我輕輕頷首。那雙眸子中,閃爍着細碎的光華,一如往昔般璀璨奪目。
我怔了怔,自己先前怎會覺着他變了呢,自我鄙視了一番,那些定是我的錯覺罷。
他伸手輕輕撫了撫我的發,張了張脣,輕道:“阿棠,對不起。”
什麼對不起?是因着小怪物出生時自己未在我身旁麼?
我抓着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一直是我纔對。對不起,擅自將你忘掉,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屋子裡一時間有些安靜。
我頓了頓,道:“這麼多天也不見你,該是忙壞了罷?先去好好歇息,嗯?待精神了,咱再慢慢談。”
慕錦微微點頭,輕輕抱了抱我。隨後站起身,往外行去。”
我突地想起什麼,衝他的背影道:“錦,你還沒瞧瞧咱家小妖怪哇。”
他眸中閃過一抹暗沉,腳下猶豫了一陣,纔回身。然,不知爲何,他聽了之後神色間卻有些難看。
本能地,便想要逗他開心。我不喜歡看他眉峰蹙攏的模樣。
“過來過來,”我衝他招了招手,“給你瞧個東西。”
“嗯。”他答,脣角勾着淡淡的弧度,卻仍有些微的僵硬。
我並未多想什麼,只繼續衝他笑,“你再過來些。”
他依言輕輕湊過來,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聲音竟稍顯喑啞:“傻瓜,讓我瞧什麼?”
又輕輕將布團掀開,我伸手在嘴裡點了點,將溼潤的手指貼上小傢伙的額上。幾乎是立即,小傢伙額上顯現出一朵微小的三葉蒲棠來。慕錦身子微微僵住,他的臉色似又難看了幾分,頓了頓,輕聲問我:“這件事還有誰知曉?”
“耶?”我眨了眨眼,“就雙兒和王大媽了。”
慕錦微微點頭。
“慕錦,”我伸手抓住他的,仔細盯着他,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你,有心事?”或者說,你知曉什麼事情,在瞞着我嗎?
他小心地避過小妖怪,雙臂輕輕將我環住,頭頂上是他溫雅的聲音:“傻瓜,我能有什麼事情,只是近來較忙,有些疲累罷了。”他揉揉我的發,輕輕退開,神情已十分坦然:“莫要東想西想,嗯?”
“嗯。”
晚上用飯時,他果真恢復如初。想是沐浴過了,身上淡淡刺鼻的藥味隱去了,渾身透着一股淡雅。
日子似乎又恢復如常,我心底的話堆了一大摞,然每每欲說,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我,慕錦以及慕遙裡當時是一起掉進乾轉洞裡的。腦子裡甚至還能十分清晰地回想那一切。然在大街上初見他那會子,他瞧見我的第一眼,分明是瞧見一個陌生人般。
他的記憶是否還在,我委實不能斷言。
悶悶地躺在牀上,腦子裡總不時回想起那一幕幕,只覺心裡煩亂無比。
窗外突地傳來一陣輕微響動,我凝神靜靜聽了一陣,接着傳來小貓低低的嗚咽。拍了拍胸口,還以爲又是哪個賊人,原來是隻貓哇。
我伸手輕輕掀開小褥子往裡瞧了瞧,小傢伙正睡得酣酣的,小鼻子間傳來小小聲的呼嚕,這模樣倒不知像誰來着。
我戳了戳他皺巴巴的小臉,又吧唧一聲狠狠親了一口,才滿意地閉上眼。
然不多時,便覺牀邊多了一抹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我一下睜開眼,便見牀前盤着一條大蟒蛇,它頭部直立着,嘴裡無聲地吐露着信子。見我醒來,眸中閃過一絲陰狠,大尾巴一甩,便朝我襲來。
我反射性伸手去擋。
丫的,眼下這是什麼情況?難不成又做夢了?我正這麼想着,便覺手臂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再真實不過。
好詭異,好嚇人。
我張了張脣欲叫,那蟒蛇便又吐了吐信子。它眸中有一抹暗沉閃過,接着嘴便大張,露出一排尖細的牙齒。那副模樣,分明就在威脅我,好似在說:膽敢出聲兒,我便一口咬斷你的脖子。
我緊緊捂住自己的嘴。
蟒蛇眸中閃過一陣金光,它直立着腦袋往牀邊探了探,待瞧見我身子裡側的布團時,信子飛速地吐露。
我暗道不好,趕緊伸手去抱小傢伙。然蟒蛇大雖大矣,身子卻並不笨拙。它似一眼便瞧出我的想法般,身子一抖,尾巴便甩了過來,在我碰上布團前,狠狠拍上我的手掌。隨即,便在我反應不及時,捲起了布團。
想着小妖怪,我心中便什麼也顧不得了,狠狠撩起爪子,朝那蛇身抓去。然那蛇身卻堅硬無比,輔一觸上去,兩個指甲瞬時便翻過去了。我齜了一聲,趕緊縮回手,指甲上起了一大塊死血。真,真他令堂的疼哇!
蟒蛇眸中露出一絲淡淡的譏誚,它衝我齜了齜牙,便捲起布團,從窗戶飛出去了。
喂喂喂,不是罷,半夜偷孩子的蛇妖?!
我趕緊從牀上跳起來,鞋子也顧不得穿,便出門去追。然待我追出去時,哪裡還有半點蟒蛇的蹤影。
腦子裡亂亂的,不知該如何。想了想,朝慕錦的屋子行去。
我拍了拍門,聲音有些發抖:“錦,錦,睡着了麼?”
“阿棠?”屋子裡立時響起慕錦的聲音,“怎麼了?”
“小,小傢伙被抓跑了。”
門很快便從裡面打開了,慕錦僅着一身裡衣,神色間亦有些嚴重。他輕輕拍了拍我,“莫慌,你說說,是怎地回事?”
“我,方纔一睜眼,便見屋子裡有條大蟒蛇……後來,後來,它就捲起小傢伙,跳,跳窗逃了。”我伸手拽着慕錦,“小傢伙不見了,不見了,怎麼辦?”
慕錦輕輕拍我的肩,“莫慌,來,夜裡風涼,先穿身衣裳。去你屋子裡瞧瞧。”他回身尋了一身自己的衣裳爲我披上,幫我整理妥當後,自己隨便披上一件外裳,也顧不得整理,便拉着我朝外行去。
錦了屋子後,慕錦在牀前尋了一陣,又在窗邊瞧了瞧。手中撿起一小塊什麼東西。他眸子顫了顫,臉色忽白,頓了頓,纔對我道:“我們一起去尋,你莫慌,那麼大的蟒蛇,總會留下痕跡的,嗯?”
我點了點頭,瞧着他慘白的臉色,心底有些不忍,然現下能想到的,便也只有慕錦了。
拉了拉衣裳,
跟着慕錦跌跌撞撞往外跑。半夜風寒,燈籠裡油燈的光也不甚明亮。慕錦溫暖地手緊緊牽着我,眸色微暗,仔細瞧着經過的每一處。
然找尋了一陣子,甚而將附近所有的地方皆尋了一遍,卻無半點蹤跡。心裡越發慌亂,行了一陣,雙腿不停使喚打顫,一時也未注意腳下的路,踩上一塊石頭,狠狠絆了一跤。頓時便覺額上疼得厲害,興許已經腫起來了。我也不敢伸手去觸,只嘖嘖吸着冷氣。
慕錦趕緊蹲下身過來扶我。他拍了拍我發上的草屑,捏着衣袖輕輕觸上我額頭,“你別動,出血了。”手無比溫柔地替我擦拭。
我呆呆地瞧着他,瞧着他緊鎖的眉目,以及蒼白的臉色,心底不知爲何突然便覺有些委屈。眼眶也不爭氣地涌出許多淚花來。
“阿棠,你別哭。”他一瞬便慌亂了,觸在額上的手也微微發抖,不小心戳了我一下。
額頭一疼,眼淚花子便流得越發歡實了,停也停不下來。我扒拉着慕錦的衣袖,使勁抹自己滿臉的眼淚鼻涕。
慕錦,你可知曉,瞧着這樣心疼地瞧着我的你,我心底有多難受。我已不是那個什麼也不知曉的傻瓜,以前的一切,我全部知曉了,究竟該如何面對你,我心底到現在仍是未知數。總覺着,不論怎樣對你,似乎也無法彌補先前欠下的那些。我想我是喜歡你的,可是當得知以往那些恩怨糾纏,那種喜歡,即便再是深刻,便也被掩蓋下去了。
我似乎欠下了好多好多,現下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包袱累累的我。即便多瞧你一眼,心中便隱隱泛疼。你說,我到底該如何做?
慕錦靜靜地任我靠着,他未說任何話,只輕輕伸出雙臂環着我,一手輕輕撫摸我的脊背。
哭累了,便漸漸沉睡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再睜眼時,天已大亮。
雙兒靜靜地坐在桌旁,圓圓的眸子裡也水汪汪的,上下眼皮皆微微腫着,像只急了眼的兔子。
嗓子癢癢的有些難受,我低低咳嗽幾聲,一時又疼的緊,想來是夜裡染了風寒了。
“少,少夫人。你,你現下好些沒?”她見我醒來,趕忙從凳子上跳下,巴巴湊過來,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呀!這麼燙,不行,少夫人,你等等!”
雙兒急急地奔出屋子,不多時,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湯藥進來。
“這是什麼?”
“藥啊,慕大哥煎的,少夫人,趁熱喝罷。喝了很快便好了。”
“……”這是在哄小孩子麼?
見我不接,雙兒臉上又露出委屈的神色,眼角就要落淚。我嘆了口氣,一手端了藥,狠了狠心全數灌下去。
嘴裡委實苦得不行,我道:“雙兒,爲我道一碗茶水罷。”
雙兒默默點了點頭,放了藥碗轉身去爲我倒茶。
慕錦不在,他去哪兒了呢?
雙兒端着茶過來,“少夫人,茶。”
我就着雙兒的手喝了一口,腦仁疼得慌,索性又躺倒回去。
雙兒像個小老太婆似的,小聲小聲在那邊唸叨什麼。她頓了頓,忽而拍了自己一巴掌,從凳子上跳起來,“少夫人,這是給你的。”
“嗯?”
“慕大哥讓我交給你的。”
我伸手接過,展開紙條。
“孩子的事莫要擔心,我已尋到些線索,你乖乖躺着養病。”
我幾乎能想象出,他寫下這些話時,臉上是如何一種神色。頓了頓,捏着紙條狠狠放在胸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