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之戰的次年秋季,風巖派來使節南下滄月,意欲送來風巖五公主與滄月和親。風巖與滄月時隔一年,兩國再有交集,戰火雖已不在,兩國的關係卻並未有實質的改變。
“滄月王朝禮部尚書左明在此恭迎風巖使節與五公主殿下,歡迎風巖使節與五公主來到滄月。”王城門口早早便站了一羣衣着華麗的文武官員,等待着不遠處車馬的到來。
停穩的華貴馬車之上,先是伸出一柄金絲玉骨的摺扇,爾後在所有人詫異的注視下,一身量單薄的紫衣少年從車內緩緩地走了出來,邪肆俊美的容顏之上,那微微上挑的三角眼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前的隊伍。
還未等衆人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又一隻纖細白皙的手臂從車內伸了出來。少年從馬車上跳下,握着那手臂,將車內之人帶了出來,與少年有幾分相似的面容因着少了少年的清俊而多了幾分令人愛憐的嬌弱嫵媚,卻越發招人眼球。
左明也是見過世面的,沒一會便回過了神。料想這女子必然便是風巖的五公主殿下百里玥,忙上前一步道:“臣禮部尚書左明見過五公主殿下。”
“左大人不必多禮,勞你們這麼早在此迎接,真是辛苦了。這位是本宮的七弟,風巖七殿下百里逸,也是這次護送本宮前來的風巖使節。”百里玥展顏一笑,伸手指了指剛纔將自己從馬車上扶下的少年。
左明一怔,雖知這次來和親的是風巖最受寵的皇女,卻不曾想這次送公主前來的竟會是風巖最受寵的幺子,傳說中深得風巖皇帝喜愛的七皇子殿下,此事定要好好稟報王爺纔是,思及此左明不由得多看了百里逸兩眼。
“原來是七皇子殿下,臣失禮了。五公子與七殿下舟車勞頓,想必也乏了。滄月爲二位早早準備好了驛館下榻,請兩位殿下先行到驛館歇息,今晚我朝皇上將會在御花園處設宴親自接待兩位殿下,爲兩位殿下接風洗塵。”
百里玥扶着百里逸的手,挑了挑眉,微微笑道:“設宴?攝政王也會出席?”
左明一愣,心道:看來那傳聞所言不虛,這五公主殿下當真是衝着他們的攝政王來的。
“是,攝政王殿下到時自然也會出席。”
“那好,本宮二人定然準時出席。”百里玥與百里逸對視一眼,點頭應道。
左明這才鬆了口氣,百里逸至始至終都未說過一字半句,只是臨走之時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左明身後隨行的侍衛,轉身之際,嘴角微微向上彎起了一抹小小的弧度。
“看清楚了?”剛一送走風巖一行人,左明等人並未前往宮中覆命,而是先一步繞進了攝政王府。
李勝上前一步道:“帶來的人當中除了那位五公主以外,其他人全都是練家子,連同駕馬的車伕身手都比一般的副將來得利落,步伐也很是輕盈,看得出來是行家裡手。五成五以上的人身手在王將軍之上,還有幾個身手與末將和謝將軍在伯仲之間,還有一人……恕末將無能,完全看不出深淺。”
“誰?”龍誠璧執筆的手一頓,睨了李勝一眼。
李勝輕咳了兩聲:“隨行的使節,風巖七皇子殿下——百里逸。”
“百里逸?”
“咳咳,啓稟王爺,風巖這次隨行的使節乃是風巖最小的皇子百里逸。”左明適時上前接過話頭,解救李勝於水火。
龍誠璧這才擡起頭來,將筆擱下冷笑道:“風巖這次下的本錢還真不少,兩個最寵愛的皇子公主,外加一隊伍的高手。若非他們帶着聯姻的書信前來,本王倒要懷疑他們的誠意了。”
幾人對視一眼,幾番推搡,終究還是最弱不禁風的左明被推了出來,在龍誠璧略顯冰冷的詢問目光下,尷尬的咳了咳:“王爺,剛纔臣與兩位殿下提及今晚接風宴之時,五公主特地問及王爺接風宴時是否出席。”
龍誠璧沉默良久,爾後狹長的鳳眸之中漸漸漾開一抹醉人的笑意,跟着龍誠璧少說也有三四年的幾人見狀只覺得背後汗毛一豎,心驚膽顫的看着龍誠璧眼底的算計。
每次王爺這麼一笑,定然是有人要倒大黴了,這個時候他們還是有多遠躲多遠的好。
“這件事情可有其他人知曉?”
被龍誠璧冷眼一掃,幾人盡皆一顫,僵硬的回道:“沒,此事只有我們幾個站得較前之人聽到。”
“呵呵,若是讓本王知道王妃從何處聽聞的話……”
幾人乾笑兩聲,有志一同的躬身告辭:“臣(末將)還要入宮覆命,先行告退。”
幾個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之人邊跑心中還邊嘀咕道:“爲何王爺淪爲怕老婆的妻奴,受傷的卻總是他們這些親信啊!”
而此刻被衆人唸叨的蘇紫瑤,只覺得背後一涼,渾身一顫慌忙往後看去,卻又沒發現什麼異樣,不由有些疑惑。
“怎麼了?可是穿少了着了涼?梓桃,去取件保暖的衣裳過來給王妃披上。”曲非卿在旁看到她那一顫,擔憂的問道。
“沒事,興許是剛纔來的時候吹了點冷風,不礙事的。”蘇紫瑤朝着曲非卿笑了笑,轉頭朝着不遠處顫顫巍巍,被碧淵等人護在中間深一步淺一步往這邊咯咯笑撲來的小娃娃笑道,“小玉兒,再過來一點,到乾孃這裡來。”
小娃娃像是聽懂了蘇紫瑤的話語般,奔過來的速度越發快了,只是那踉踉蹌蹌往邊上倒的弧度也越發大了,看得邊上護着的一幫丫頭們驚出一身冷汗,更是一點不敢懈怠。
“亮亮……亮……”娃娃跌跌撞撞終於一把撲進蘇紫瑤的懷裡,咯咯的笑了起來,還沒長全的乳牙漏風,吐出奶裡奶氣、不甚準確的一聲聲叫喚。
饒是如此,蘇紫瑤還是驚喜的將他抱了起來,親了一口他那粉雕玉琢的小臉蛋,笑得一臉得意:“我們家小玉兒真聰明,不但會走路,還會說話了,再叫一聲。”
小娃娃瞪着那雙黑黝黝的大眼睛,轉了轉,脣一咧笑得更歡實了:“亮……娘……”
“真聰明。”蘇紫瑤又親了孩子一口,纔將他遞迴曲非卿手中,手卻還不安分的在小娃娃臉上捏來捏去,似是對那柔軟的手感愛不釋手。
曲非卿眼中露出一絲無奈,卻也由着她。
“這孩子長起來還真是快,剛出生那會才那麼一點點大,現在都會走會叫,都快抱不動了。”蘇紫瑤看着曲非卿懷中咬着大拇指衝着自己笑的小娃娃,感慨的說道。
“是啊,轉眼間都快一年了。”曲非卿看着懷中孩子的側臉,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有些恍惚。
蘇紫瑤一直專注着她臉上的神色,見此試探的問道:“姐姐,都已經快一年了,玉兒都長這麼大了,姐姐的身子也漸漸好了,今後可有什麼打算?”
“打算?”
“是啊,姐姐還年輕,長此住在曲府閉門不出也不是辦法,姐姐就沒有什麼其他的打算。比如,給自己的府邸找位男主人?”
曲非卿渾身一僵,臉色也頃刻間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妹妹是不是聽到了些什麼?雖然我與那人至今未曾和離,但早早分居,至今不曾見過一面,早已貌合神離,萬萬……”
“姐姐不要多心,妹妹純粹是覺着姐姐府中少了主事之人。姐姐一人扛着,擔心姐姐身體,沒有別的意思,沒想到惹得姐姐這般不快。姐姐若是不喜歡聽,妹妹以後不提便是。”蘇紫瑤慌忙止了話頭,將話題引到了別處。
曲非卿顯然也覺着自己剛纔的反應有些過了,面上尷尬。
兩人又聊了一會,蘇紫瑤便起身告辭,曲非卿抱着孩子望着她遠去的背影,面色凝重,許久才幽幽嘆了口氣,走回房中。
蘇紫瑤剛一走出曲府,便與守在府外之人打了個照面。
蘇紫瑤怔了怔才道:“薛大人來了。”
“王妃。”薛毅見到蘇紫瑤出來,忙收回視線躬身行禮。
“怎麼不進去?”
薛毅一怔,脣角揚起了一抹苦笑:“有過之人,未得允許不敢入內。進去也是讓裡面之人爲難,下官在這守着,聽聽裡面的動靜便好。”
蘇紫瑤見着他這失魂落魄的模樣,猶豫了下,低聲道:“曲姐姐的氣色越來越好了,身子已經沒了大礙,孩子……”
薛毅猝然擡頭,臉上浮上了幾分錯愕,在聽清蘇紫瑤之語後,眼中更是洋溢着幾分狂喜。
蘇紫瑤頓了頓,轉頭不去看他期待的目光:“孩子已有十四斤三兩,長了九顆稚齒,剛剛學會起身,走路還不甚穩健,需得人在邊上護着,近來已經學會說一些簡單生詞,比如,孃親之類的稱呼。”
薛毅剋制住因蘇紫瑤的話而肆意翻涌的情緒,許久才顫抖着嗓子躬身朝蘇紫瑤行了個禮道:“多謝王妃成全。”
蘇紫瑤閉了閉眼,丟下一句話擡步離開:“你……好自爲之。”
一羣人從身邊走過,薛毅才緩緩擡起頭,望着那敞開的大門,欣喜之餘眼中不禁劃過幾分苦澀。
裡面住的是自己妻兒,自己卻只能從別人口中得知他們的近況,但到今天這個地步,他怨不得任何人。若非自己辜負了裡面原本準備與自己舉案白頭的女子,何至於此?當日種下的苦果,今日即便再難入口他也得自己嚥下去。
“孃親嗎?”薛毅緊揪着自己的衣袖,曲非卿等了他這麼多年,直等到心死,而今也該換換了。換他來等她的一次回頭,等着有朝一日,她的眼中還能再出現自己的身影,他們的孩子能喚他一聲爹爹,一家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