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陰娘子道:“惡牛山,那不是青角大魔王的地界麼?”
惰醜醜道:“不錯,小娘子剛纔見沒見到一朵黑雲?那上面的便是咱家大王了。”慧陰娘子暗暗沉思,忖道:“據傳這青角大魔王手段高強,頗有威名,那碧黃嶺扎馱大王卻不知是何等人物,竟把這般難纏角色也給請來,想來絕非等閒之輩。”正在思量,忽見惰醜醜一張油膩膩的大嘴捅到面前,噴着熱烘烘的臭氣道:“小娘子想什麼哪?咱們莫總站着,邊走邊說。”
慧陰娘子微微一笑,忽然閃身,已轉到他後面,惰醜醜只覺後腳跟一拌,“嘭”的一下仰面摔倒,後腦碰在地上,眼前一陣金星閃耀,非常疼痛,他一邊唉呦着一邊爬起來,放眼望去,四周空空如也,人跡杳然,哪有什麼美貌娘子?喉嚨裡不覺發出“咦?”的一聲,想:“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剛纔看到的都是幻覺?”伸手摸了摸後腦,那裡分明還在隱隱作痛。
酒肆內的食客幾乎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酒道人他們這一桌還未散席,門口店小二心中有氣,不時把冷眼飄來,盼着他們趕緊走了,自己好能歇息。忽而一陣輕風習面,只見一個十分妖豔的女子腳不沾地的飄進來,那店小二臉上變色,忖道:“今日怎的如此撞邪?剛纔過去許多妖怪,本就夠瞧的,這一桌人卻不知是幹什麼的?又是老道又是和尚,還有這般花枝招展的女子,如此不倫不類,想來絕非什麼好東西,我要不要提醒掌櫃的小心?嘿呀!你可真是身賤骨頭!掌櫃的前日才昧了你二錢銀子,你便這麼快就忘了麼?日他娘!管他們是好是壞,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們若能給掌櫃的吃點兒苦頭,倒替我出口惡氣!”
慧陰娘子到桌前坐下,不慌不忙拿起酒罈,先給自己滿滿斟了碗酒,一飲而盡,臉頰立即浮起兩團紅暈,舔着剛剛沾溼的嘴脣,媚眼向酒道人瞟去,卻只含笑不語。酒道人心中焦急,當即起身施禮道:“姊姊到底問得怎樣?貧道這邊已經火燒眉毛了。”
慧陰娘子哼了一聲,道:“道長倒是急性子,人家來回奔波,也不問問人家辛不辛苦?卻只關心自己的事情,唉!真叫小妹好生失望啊!”
酒道人神情一窘,道:“這……這個,慧陰姊姊辛苦了。”慧陰娘子咯咯一樂,笑着道:“小妹不辛苦,嘻嘻!道長真是有趣!”酒道人皺眉道:“貧道如何有趣?”
慧陰娘子道:“道長本是得道神仙,卻這般低聲下氣跟我們妖精祈求,那還不是有趣麼?”酒道人溫和一笑,道:“原來姊姊是說這個,其實在貧道心中,凡事只憑善惡,不分貴賤,妖精也罷,人也罷,貧道向來一視同仁。”
慧陰娘子面色一整,肅然道:“道長如此說,倒叫小妹十分敬重,世人常說我們妖精吃人,但我們妖精卻分得最清楚,什麼人該吃,什麼人不該吃,若他真是善人,就算給我們一萬個膽子,我們又怎敢吃他?哼!但願道長說話算數,莫與其他那些臭道士一樣,雖然說得好聽,卻口是心非!”
酒道人神色坦然道:“姊姊教訓的好,貧道記下了。”慧陰娘子這才微微一笑,道:“好吧,看在你這副委屈的份兒上,我便跟你說了吧。”當下把剛纔探聽到的事細細說了一遍,酒道人聽得眉頭緊鎖,一時沉默不語。
突然卞小都“唉!”的一聲長嘆,道:“我便是想不明白!”大家嚇了一跳,一齊望他,葉禎兒道:“和尚,你別發神經行不行?你到底哪裡想不明白?”卞小都呆呆出神,過了會兒,喃喃自語道:“她最後說了一句話,到底是什麼呢?”
大家相視一眼,均不明白他的意思,葉禎兒道:“這和尚只怕有點兒瘋了。”伊九娘卻癡癡望着他,心中想道:“我若死了,葉大哥是不是也會如此傷心呢?”
那夜,悅顏離開卞小都,獨自一人向荒野中走去,她不想讓他們再找到自己,只想一個人安靜的死去。躺在一片亂蓬蓬的野草中,心情那般難受,想:“爹爹說得不錯,我一生命運多厄,還不如現在死去,免得自己難過,又給別人添麻煩。”
夜空如洗,分外清明,一顆顆璀璨金星,彷彿情人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她笑。“小狐狸!”“悅顏妹妹!”耳邊響起陣陣呼喊,她不禁緊緊咬住下脣,不讓自己發出丁點兒聲音,她聽見不遠處葉禎兒的腳步聲,以及伊九娘輕輕的嘆息,不久,腳步聲漸漸遠去,越來越遠了,她淚水情不自禁向兩旁滑落。
“譁沙,譁沙”山風掠過,吹得四周野草像波濤般涌動,她潛身在這片波濤底下,或許從此再也不會有人發現她了。一個人好生孤獨,那毒爲什麼還不發作呢?難道是因爲吃了峕昰石筍的緣故?他醒了麼?他醒來後便要去找那位李姑娘了吧?正在胡思亂想,猛然眼前一道閃電,把夜空撕開一條裂縫,一個灰暗的身影從裡面跌出來,剛好砸在她身旁,她“啊”的一聲輕呼,心口怦怦亂跳,實在搞不清這是怎麼回事?
裂縫瞬即合攏,夜空又連續波動幾下,終於恢復成原樣。她稍稍轉頭,只見那灰影俯身向下,趴着一動不動,也不知死了沒有?心中止不住暗暗叫苦,本來自己想找個清靜的地方,靜靜等死,誰知天上突然掉下個人來,把眼前氣氛一下子便給破壞了,難道自己真這麼倒黴?老天爺連死都不讓她得到安生?
忽然,那灰影微微一顫,她更加吃驚,瞪大眼睛,只見灰影緩緩撐起上身,“呼”的一個翻轉,直挺挺坐在她面前,一雙燃燒着藍色火焰的瞳孔,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無法形容那是怎樣醜陋的一副面孔,這張臉分爲上下兩部分,上半部爲灰白色,除了一雙燃燒的眼睛,其它再無別物,甚至連額頭也沒有,因爲眼睛就長在額頭的位置,自眼睛以下一片扁平。下半部爲血紅色,生滿大大小小的肉瘤,看上去十分噁心,在中間鼻子的位置是個腐爛的窟窿,窟窿四周分佈着一些蜘蛛網般的絲線,隨着呼吸,那些絲線在窟窿裡進進出出。他的頭髮稀少,如果認真一些,用不了多久,便能數出它們的數目,在那些零散的髮絲間還倒生着兩根像羚羊那般彎彎的長角。
他光着上身,膚色灰暗,有的地方已經潰爛,正緩緩向外冒着膿汁。“唉!”她暗暗嘆息,收回目光想:“這也是一個可憐人.”
那可憐人突然生硬道:“你中毒了!”她心中奇怪,道:“是啊,你怎麼知道?”可憐人仍舊生硬道:“你中的是我們異界之毒,我能夠救你,但是你必須先幫我一個忙。”她不覺苦笑道:“算了吧,我不用你救,我只想一個人在這兒安靜等死。”
可憐人表情錯愕,眼中藍色火焰漸漸有些發白,道:“爲什麼?我長得這般醜陋,還想活下去,你如此美麗,怎麼就不能活了?”她幽幽一嘆,道:“美醜又有什麼關係?若不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可憐人冷哼一聲道:“那是因爲你沒到過我們的世界,在我們那裡只要能活着,便是天下最幸福的事了,什麼愛呀!幻想呀!都是騙人的,只有活着纔是真實的,只要有一絲希望,也要拼命的活下去,爲此,我們甚至願意出賣自己的靈魂!”
她一陣沉默,想象那地方的顏色,肯定非常灰暗。猛地山風呼嘯,遠遠傳來一聲渾雄怒吼,可憐人臉色大變,眼中火焰一時燒得通紅,顫抖道:“你能不能救救我?”她道:“我怎麼救你?”
可憐人道:“你只要讓我藏在你身子下面,那就行了。”她不知道他害怕什麼,也不知道他怎麼藏在自己身下,但仍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