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碌碌,骨碌碌”車輪滾滾,不斷向西,忽聽後面一個霹靂般的聲音道:“小師父,你可算醒了!”卞小都坐起身,茫然回頭,只見身後紅衣似火,衣袖飄揚,正是蜀山酒道人,此時他健步如飛,緊隨車後,雖然身體肥胖,但不見一絲氣喘。卞小都道:“道長何不上車來?”
酒道人呵呵笑道:“貧道這身骨賤,享受不得清閒,這般活動活動,十分舒暢。”馬蹄得得,一紅一黑兩騎馬兜轉過來,馬上三名乘客,正是葉禎兒、伊九娘與慧陰娘子,卞小都望見他們,登時露出笑容道:“你們都在這兒,小狐狸呢?”
小狐狸呢?這幾個字一經出口,笑容瞬間凝結在臉上,心口那般難受,彷彿被人用手狠狠攥了一把,淚水不由自主衝出眼眶。蹄聲細碎,車輪吱呀,大家默默前行,猛然“啪”的一聲響鞭,前面車把式大聲吆喝道:“得兒駕!各位大爺,前邊就是黑口鎮了,大爺們要不要進鎮歇下腳?”
酒道人身形一晃,緊趕幾步,跳上一座土丘,攏眼望去,果見前方煙氣繚繞,出現一座大鎮,鎮外相對兩棵參天古樹,樹頂枝葉茂盛,四外延伸,猶如華蓋。
酒道人回頭道:“此去蜀山尚遠,咱們便在前面歇息一下,正好可以備足乾糧。”大家並無異議,拍馬向前,不久,進入黑口鎮。
鎮中道路七拐八彎,兩邊房屋也高高低低,形狀各異,幾人徐徐前行,走到中央,是一條由南向北的大道,道路兩邊分佈着若干門面店鋪。幾人選了家乾淨酒肆,圍坐一桌,隨便點了幾樣素食以及一些乾糧,只是好酒卻多要了幾壇。
此時大家心情都不太好,所以誰也不願開口講話,當下各自低頭悶吃悶喝,吃了一會兒,忽聽外面喧譁吵鬧,“咚咚鏘鏘”鑼鼓齊鳴,還有一支喇叭“嗚哩哇啦”吹得全然無調。
衆人奇怪,好些食客包括店小二,都跑到門口,駐足觀望。葉禎兒好奇心尤爲最重,一見有熱鬧,早跳起來,三兩步跑過去,向外一張,不禁“哈”的一聲怪叫:“他奶奶的,這是怎麼回事?九娘,你們快來看,這可真是奇怪至極!”
幾人聽到招呼,當即離桌,只留下卞小都一個人,坐在那裡呆呆出神。來到門口,向外望去,只見大道上人頭攢動,各色各樣的妖精差不多有上千之衆,擠在一起,擁擁攘攘的向南而去。當中數十個熊面力士,腆胸晃肩,肚前頂着紅漆大鼓,擺動兩臂,咚咚擂響,另有十幾只猴兒,每個手裡拿着面銅鑼,在衆妖頭頂竄來竄去,咣咣亂敲。那個吹喇叭的,卻是隻蛤蟆精,他底氣十足,只是不懂得音律,吹出來的調子極爲刺耳難聽。還有一些妖精,手中高舉五顏六色的大旗,旗面上寫着“先滅蜀山”“再滅青劍門”“揚我妖威”等等之類的字樣。
衆人看得目瞪口呆,饒是酒道人見多識廣,也不曾遇過這種事情,眼看這許多妖精大搖大擺,招搖過市,當真又可氣又好笑。隊伍亂哄哄過去一半,忽然衆妖頭頂三四米處,飄來一團黑雲,雲上佇立一名大漢,只見他生得面色如鐵,闊目金睛,鼻孔怒翻,一張血口突出兩顆獠牙,他一身暗綠色索子戰甲,外裹銀袍,手持一杆虎頭劈山刀,雙腿叉立,果真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葉禎兒嘿嘿冷笑,說道:“牛鼻子老道,你們平日惹下多少禍事?今日終於遭到報應了吧?”酒道人正自暗暗心驚,忖道:“我蜀山行事向來小心,一般不與妖精結怨,即便結怨,也都儘量化解了,這些妖精是哪裡的?爲何與我們爲敵?而且如此膽大,竟然在光天化日下吹吹打打,耀武揚威,那是全沒將蜀山放在眼裡了。”一回身,朝慧陰娘子望去,有心求她去給探聽一下,只是他平生還從未求過妖精,嘴巴張了幾回,卻不知如何開口。
慧陰娘子媚眼輕瞟,脣邊含笑道:“道長有事麼?”酒道人心中一灑,想道:“我平時無拘無束,怎麼這會兒反倒着相了?妖精也有性情,當與常人無異,不分貴賤,我跟他們祈求,算不得輸面子。”想到這裡,向她深施一禮道:“倒叫姊姊說着了,貧道確有一事,還須勞煩姊姊幫忙。”
慧陰娘子腰肢一擺,閃身躲開,不受他禮,而後吃吃一笑道:“道長是不是想問我這些妖精從哪裡來?爲何要與蜀山爲敵?嘻嘻!可惜我也不知道呀!”酒道人臉上一熱,只覺這妖精一顰一笑,實在風情萬種,定了定神道:“姊姊也是山中豪傑,就算不知此事,也該與他們相厚,希望姊姊能去問詢問詢,倘如我蜀山真有不周之處,還請姊姊從中調停一二。”
慧陰娘子翩然一笑,道:“道長這會兒倒會說好聽的,先前怎麼卻對我兇巴巴的,一轉臉兒又來求着人家了,嘿嘿!我若不去,你又能怎樣?”
酒道人怔了怔,神情尷尬道:“姊姊若不去,那隻好貧道去了。”慧陰娘子哼了一聲,道:“你若去了,不是叫人一下就認出來啦?”酒道人苦着臉道:“正是。”慧陰娘子又是一笑:“好吧!看在叫我姊姊的份兒上,我便去幫你問問,不過你們之間的恩怨,與我沒有關係,我哪邊也不會相幫。”
酒道人道:“這個自然。”
一衆妖精浩浩蕩蕩開過去,本來一條十分乾淨的大道,留下一攤攤醒目糞便。一隻跛腿的豬玀精,因爲行動遲緩,被遠遠落在後面,他一邊跌跌撞撞往前追趕,一邊氣囔囔的叨唸:“沒人等我!好啊!你們這羣全無心肝的吃貨,走便都走,我惰醜醜不用人幫,也照樣一個人走到蜀山。”
忽然身後傳來一個柔媚的聲音:“惰大哥,惰大哥,你等等我呀!”惰醜醜一怔,忖道:“怎麼竟然還有比我走的慢的?”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美貌娘子,搖曳身姿,緩緩行來。他頓時兩眼發直,心口怦怦亂跳,不由自主想:“難道老天爺看我可憐,倒送我一份豔福享用?”想到這裡,嘴中口水長流,色迷迷道:“這位小娘子,你是哪裡來的?爲何知道俺老豬名姓?”
慧陰娘子甜甜一笑,道:“哥哥怎麼忘了?小妹剛剛死了夫婿,昨日才加入進來的。”惰醜醜一聽更喜,說道:“怎麼?小娘子剛死了夫婿麼?”慧陰娘子擺動腰肢,臉上浮起一抹輕愁,悽悽道:“可不是麼,小妹夫婿一去,從此便如流水飄零,沒個着落,幸好昨日望見哥哥,見你們這裡紅火,便厚着臉皮跟了來,往後還須哥哥多加照看小妹纔好。”
惰醜醜心花怒放,忍不住大聲道:“這個定定然沒有問題,小娘子往後只管跟着我,擔保沒人敢來欺負你!”慧陰娘子臉上一紅,低聲道:“那奴家便在這裡謝謝哥哥啦!”說着媚眼飄來,惰醜醜只覺頭頂轟的一下,腳底浮動,差不點兒把另一條腿也瘸了。
慧陰娘子道:“哥哥,小妹昨日纔來,還有許多事情不明白,哥哥能不能教教小妹。”惰醜醜點頭道:“好啊!小娘子哪裡不明白,只管問我。”慧陰娘子道:“我見大家一直往南去,這是要去哪裡呀?”
惰醜醜道:“原來小娘子還不知道,如今天下妖精都接了碧黃嶺扎馱大王的帖子,要在七月十七那天,一起到蜀山聚齊,這一回咱們妖精也要揚眉吐氣,一舉蕩平蜀山、青劍門!”
慧陰娘子一呆,道:“你是說天下妖精?”
惰醜醜道:“不錯!就是全天下妖精!如今有數百股妖精都正在趕往蜀山的路上,咱們這一股是由惡牛山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