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焚燒的感覺,從心臟,直到手指每根最敏銳的神經。無法抑制的躁亂,那股燃燒在血管裡的火,她想撕扯些什麼,是捆綁住自己手腳的那些繩子,還是自己起伏扭轉在這張柔軟大牀上的身體……

嘴裡溢出一些低低的呻吟,屋子裡沒有別人,她可以稍稍的放縱一下自己。可是隨即發現這隻能讓自己周身的血液燃燒得更加徹底。

用力拉扯着手腕上的繩子,血液涌進手掌,那些疼痛是她所需要的,她需要清醒。

那個該死的赫梯人……

以爲這次肯定會被丟進監獄,可是他們卻把她帶進了這個房間,這個她曾經的監獄,後來的房間,而現在,顯然又成了她囚籠的房間。

蘇蘇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會是什麼,她看着房間裡一切熟悉的擺設,還有一些若有若無的熟悉氣息。吸一口氣,房間裡的一切變得扭曲,她的身體也是,她在這張巨大的牀上扭曲着自己的身體,除此,腦子裡一片空白,間歇的混亂,血液又一陣沸騰,她看着手腕上的繩子和被繩子勒的腫脹的皮膚,想撕裂……

“咔。”

門開,放進一絲微涼的空氣。突兀間令蘇蘇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她看見一抹修長的身影從外頭慢慢踱了進來。白色的長袍,白色的長髮,隨之而來一股淡淡的氣息,那股熟悉得讓她手指微微發抖的氣息。

她曾試圖永遠逃離這讓她迷惑的氣息。

辛伽……

只是默唸出這個名字,喉嚨突然便變得很乾。她目不轉睛望着他的嘴脣,他殷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的嘴脣。他亦看着她,用他那雙闇火般流光微轉的眸子。

“爲什麼要這麼做,蘇蘇。”他問,聲音淡淡的,卻讓她的血液在皮膚下涌出一層細細的浪潮。

她輕輕吸了口氣,不語。

“什麼都做了……蘇蘇,什麼都做了……”走廊的風輕輕拂着他的長髮,在身後幽黑的門洞間拉出一絲絲晶瑩的銀白。他反手合上門,一字一句:“我真想殺了你,你這個……你這個鬼東西……”

蘇蘇望着他的眼睛。

他眼睛裡淡淡的目光依舊讓人讀不出任何東西。可眸子裡那層暗紅色的光澤更亮了,隱在他睫毛下,睫毛微微顫抖,目光一層層讓她血液發燙。

而他沉默了下來。

一步步走到她身邊,隨着距離的接近,空氣裡充斥着他的味道,糖一樣的誘人,卻又帶着種讓她想用力撕扯些什麼的霸道。

眼角發燙,他的身影在她眼裡變得有些模糊,不太好的感覺。然後再次聽見他開口:“好了……”他說,聲音低啞,帶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你贏了蘇蘇,你贏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終於從喉嚨裡掙扎出些模糊的聲音,蘇蘇很快發現,自己的聲音不比辛伽好上多少。

沙啞,像是幾天幾夜沒有喝過一滴水的渴。

渴望着……

“知道麼,蘇蘇,”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掠開她額頭的髮絲,似乎沒有看見她眼底的渴:“我曾經有過一隻寵物。”

蘇蘇不語。

抿着脣,感覺着他冰冷的手指從她額頭撫向她的脣瓣:“柔軟……”他說。眼底暗光閃動,他將目光輕輕移開:“那是一隻獵豹,征服米底各部落後他們敬獻來的供品,你知道的,那種金色的,柔軟的東西……”指尖沿着脣角滑下,在她起伏的頸窩間留連:“很柔軟,可是很危險,它們有着世界上最誘人的線條……也有着世界上最犀利的尖爪。”湊到她耳邊,輕輕道:“美麗而危險……”

蘇蘇一聲喘息,幾乎是身不由己。

他笑。

低垂着頭抓住她兩條無法移動的手,髮絲從臉側垂落,絲絲縷縷交纏着她散落在牀上一片濃黑的發,他望着蘇蘇的眼睛,嘆息:“連眼睛都那麼相似,那麼的誘人……”身子伏下,氣息撞進蘇蘇的嘴,鼻尖貼着鼻尖的距離:“那麼的毫不掩飾的需求和抗拒。”

蘇蘇閉上眼睛。感覺到他的氣息慢慢遠離,而他的指尖依着她手腕的線條輕輕滑下,勾向她胸前起伏的線條,再次激起她血液裡一層無法剋制的漣漪:“矛盾的結合體。所以我很喜歡它,”片刻的停頓,他又道:“但不是那個危險的它。”

“我要它的溫柔和順從,這樣一種氣息讓我着迷的動物。而不是它尖銳的牙。所以我試圖馴服它,那隻美麗而危險的野獸。”

手指微一用力,在蘇蘇的脖頸上。她用力掙扎了一下。

他笑:“可是很難。那種天性中的野,深入骨髓的不羈。寵着它,它漠然接受,鞭打它,它冷眼承受。”手指放柔,勾勒着她比指尖更柔的線條,看着她臉色逐漸泛紅,在他指下輕輕顫動:“這真是種很痛苦的經歷不是麼,蘇蘇,我嘗試着各種方式去給它愛,它給我的,只有疼痛的一瞬間的溫柔,和它的爪尖。”

“後來,我殺了它。”

“得不到的溫柔和順從,我只能將它撕碎,因爲除去那些,它只剩下威脅。他們對我說,辛伽,永遠永遠記得,不要留下任何你的威脅……我記得,用一些疼痛換回的深刻。”

“可是現在,我卻留下了一件。”

“我抹不去的威脅……”“蘇蘇,”

“我的獵豹……”

他的手突然再次捏在她的腕上,很用力,用力得幾乎讓雙腕失去疼痛的感覺。

於是蘇蘇再次掙扎。

而這次,他望着她的眼睛裡沒有一絲笑意。

“對你怎樣你都無所謂,蘇蘇……你的眼睛,你的目光,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毀了這種美……”

“可是我辦不到,”

“在我親口讓他們把你活着帶回來的時候我就明白,”

“我做不到……”

“你贏了蘇蘇,”

“你這頭驕傲的豹子……”

“你的美麗……”

“你的危險……”

“我清楚你的所有就像瞭解我的一切……”

“我們是一類的蘇蘇……”

“讓我殺了你……”話音突然轉輕,輕得近在耳畔,卻幾乎讓人無法聽清:“否則……就讓我愛你……”

低頭,他吻住了她的嘴脣,沒有任何防備。卻又彷彿等候和準備了太久,那麼何須防備……

蘇蘇的手一陣劇烈的顫抖。

想說些什麼,喉嚨口乾燥而僵硬,硬得像塊頑石。

想做些什麼,可是手被緊緊束縛着,根本動彈不得。

血液裡那些活躍的東西開始尖叫,她的嘴纏着他的脣,遊移,那些活躍的東西匯聚到了她的嘴脣,輕輕戰慄,她同時感覺到他嘴脣的顫慄。

他突然用力壓下了自己的嘴脣,還有身體。

蘇蘇一聲低哼,在他體溫燙向自己的一瞬。

暴風驟雨般的狂亂,狠狠的力道,在她張口吸氣的瞬間他將舌尖侵入了她的嘴裡:“蘇蘇……”吸吮,輾轉,他滾燙的嘴脣貼着她冰冷的耳垂輕輕地吟:“蘇蘇……我的蘇蘇……”衣服碎了,他的手就像獵豹瘋狂的爪,肆意侵襲着她肌膚的每一寸領地,直到用力進入她溫潤的身體。

她的痙攣,他低低的咆哮。

瘋狂地貼近,瘋狂地用力。

瘋了一樣的辛伽……

而她也瘋了。

瘋狂地用自己唯一可以動的腰肢貼合着他的身體,瘋狂地在他的瘋狂中尖叫,直到他的嘴脣瘋狂吞沒了她的聲音。

瘋狂得忘了誰是誰。

醒來,陽光同包圍着自己身體的那個懷抱一樣的溫暖。臉上纏着些銀白色的髮絲,輕輕吹開,於是看到他的臉。

安靜地睡着,很沉,像尊與世無爭的美麗雕塑。

光斑隨着帷幔的晃動一下一下滑在他臉上,那些忽明忽暗的輪廓,還有鬢角一層透明般的軟。

手和腳已經恢復了自由,蘇蘇動了一下,手腕傳遞出昨晚被自己勒破後的疼痛,那部分被他握在手心裡,以一種幾乎不爲人所察覺的溫柔。

抿了抿脣。

試圖轉身避開他身上那層愈發讓自己沉迷的氣息和溫暖,頭側了一下,卻又在他臂膀起伏的線條間迷失了本意。她再次望向他的臉,他微微開啓着的脣離她很近,一擡頭就能碰觸到的距離。殷紅,隱露出裡面白淨的齒,像是種無聲的誘惑。

她慢慢擡起頭,他的氣息一點一點的接近。嘴脣的溫度,嘴脣的氣息……

“王。”門外突然一聲通報,音調雖然不高,卻突兀得令蘇蘇的手一抖。

迅速閉上眼,在感覺到那張臉上睫毛微微顫動的時候。

片刻,沒有得到任何反應,門外的通報聲又大了些:“王!”

擁着自己的懷抱動了動,她感覺到辛伽甦醒後噴灑在她頸窩的氣息。他抱着她的手收緊,嘴脣貼在她髮絲上。

掌心不由自主熱了起來,她一動不動。

第三次通報聲響起,辛伽鬆開手下牀,把門推開。

“什麼事。”倚着門框,他看着那名侍衛官低頭跪在地上的身影。

“烏穆司大人回來了,已在偏殿等候多時。”

“他回來了,”目光輕閃:“有沒有說什麼。”

“他說森大人在底比斯發現了那個紅頭髮女人的下落,並且他已經和底比斯的依哈奴魯取得了聯繫。此外……”擡頭看了辛伽一眼,又望了望他身後,這名侍衛官欲言又止。

辛伽跨出一步,將門在背後稍稍合攏:“說。”

“烏穆司大人還讓臣轉告,他在回來的途中接到消息,米底部落一些人同守軍發生衝突,聯合……”

“好了,”蹙眉,突兀出聲打斷他的話,辛伽朝他擺了擺手:“告訴他,我這就過去。”

“是。”

轉身進屋,一眼望見蘇蘇抱着雙腿坐在牀角看着他。

身上依舊是一絲不掛的,白色的肌膚映着身體上新舊的傷痕,她捏着自己的手腕,濃黑色長髮從臉側垂下,一縷縷將那片雪白分割。

從沒見過哪個女人,身上有着這麼多的傷痕,可是這樣的傷痕在這樣的身體上又彷彿是世間最誘人的圖騰……

“醒了?”合上門,他朝她走了過去。

蘇蘇不語,也不動。

直到牀邊站定,辛伽朝她伸出一隻手:“過來。”

手剛碰到她的臉頰,而她隨即觸電般朝後一退。

他眼裡一道暗光閃過。

一把扯住她的頭髮將她拉向自己,不等她反應過來做出任何抵抗,一雙脣已用力壓在了她的嘴上。

用力地輾轉,用力地將自己扯着她髮絲的手滑向她的後頸,再沿着那道柔軟的線條撫向她的背。呼吸加重,因着她近在耳側急促的呼吸。

整個房間內迷亂的呼吸。

突然身體猛地一震。一把將她推開,辛伽站直了身體。嘴角一絲暗紅色液體滑了下來,他下意識揚起手,及至望見蘇蘇的目光,手頓了頓。

“很難,是嗎,”轉而用那隻手拭去嘴角的血跡,他看着她的眼睛:“我和你。”

蘇蘇的嘴張了張。

似乎想說些什麼,可眼底稍縱即逝一抹凌亂的煩躁,讓她再次抿緊嘴脣。

辛伽俯身拾起地上的衣服披到身上。再擡起頭,暗紅色的眸子一絲懶懶的笑:“沒關係,我可以等。”

輕甩長髮,他轉身走了出去,像只漫不經心的獵豹。

他說她是獵豹。

他自己何嘗不是。

一樣的誘人,一樣的危險。

所以本能地抗拒,在面對那種危險的誘人的時候。

蘇蘇摸着自己的嘴脣,嘴脣上殘留着他的血液,殷紅,溫潤。染在手指上,她將手指塞進嘴裡。

很甜……

門突然再次被打開,無聲無息。

蘇蘇擡起頭。

走廊裡不見了原先的守衛,只有一道身影靜靜站在那道黑洞洞的門口。

黑色的長裙,黑色波浪般的長髮,曼妙得無懈可擊的身影。

蘇蘇舔乾淨手指上最後一點血跡,望着那道身影。她知道那人在看着她,即使臉上蒙着那樣厚厚一層紗。

隨手抓起牀上那件被撕爛了的衣裳,抖開,輕輕包住自己身體:“雅塔麗婭……”

一隻手捏着只銀光閃爍的東西,一隻手搭着門框,雅塔麗婭紋絲不動站在原地,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那隻銀白色的東西是隻面具,辛伽的,它上面那對簡單卻又存在着某種說不清感覺的眼洞,至今令蘇蘇記憶猶新。雅塔麗婭把它捏得很緊,因爲指關節看上去隱隱泛白。

慢慢的蘇蘇聽見一些細碎的聲音從她面紗背後傳了出來,聲音很輕,肩膀隨之一點點抽動,她細長的指甲剝啄在門框上,發出的聲響令那些聲音聽上去更加模糊。

像是某種變調的呻吟,又有點像哭……空落落迴盪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一種讓人不太舒服的感覺。

然後聽見她一聲長長的嘆息。

很沉,像是試圖把所有沉重的東西都從這聲嘆息裡排泄出去的感覺。片刻後手指從門框上滑落,她一步步走向蘇蘇:“你到底爲什麼會在這裡……爲什麼……”

話音聽上去有些發抖,蘇蘇一時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要回答,因爲她的語氣聽起來並不像是在問自己。

隨即聽見她繼續開口:“是的你不會知道,現在這樣子的你,是永遠不可能知道的。”自言自語般的低喃,她在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面對着蘇蘇:“他愛你,是嗎。”

有點突兀的一句話,蘇蘇怔了怔。然後聽見她低低的笑:“他愛你,我看得出來,你逃離尼尼微的時候,他六神無主的樣子。我的辛伽,從小到大我從來沒看到過他那種樣子。可是,”慢慢扯下臉上的面紗,一股腐爛的味道隨即從那張破敗不堪的臉上散了出來。她用她那隻僅存的眼睛看着蘇蘇:“如果他知道你是誰,他是不是還會繼續這樣愛你。”

蘇蘇將目光從她咄咄的視線中移開,低下頭,突然又將頭迅速擡起:“我是誰。”

她臉上抽動的表情似乎是在笑。沒有正面回答蘇蘇的問題,只是用那隻渾濁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蘇蘇的臉,像是在研究什麼有趣的東西:“也許是對他的報應,”她頓了頓:“還是對我的一種諷刺。呵呵……他有多愛你,對我就有多諷刺,蘇蘇……”一陣沉默,突然擡頭放聲大笑,牙齒是雪白的,可是包在沒有脣的嘴裡,卻讓人不由自主一陣寒意:“他原來是會愛你的,他原來是會愛的!哈哈……哈哈!”笑得身子亂顫,幾乎直不起身子。

這笑聲讓人控制不住的有些焦躁。

蘇蘇不由自主站起身:“你錯了,他根本……”

“根本什麼,”輕輕打斷她的話,雅塔麗婭依舊目不轉睛望着她,片刻,鼻子裡發出一聲低哼:“你這樣看着我,你的眼睛在試圖對我說些什麼。可是不,蘇蘇,你現在想的,和我現在說的,完全是兩回事,信不信,我們可以打個賭。”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站起身,同她兩兩相對:“我想殺了你。”

話音未落,蘇蘇突然從原地直飛了起來,一頭撞到身後的牆上,震得幾乎一下子閉過氣去。

眼前一陣發黑,像是被一些無形的手牢牢禁錮着,蘇蘇兩腳懸空,雙手分開整個人離地數尺緊貼在身後那堵牆壁。

手腕用力掙扎了一下,隨即被反彈回牆壁,用了多大的力量,承受了多大的反彈。

“咔!”手骨部位一陣鑽心的銳痛。

“爲什麼那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個樣子,”吸了口氣,她聽見雅塔麗婭在下面低聲開口。

若有所思望着蘇蘇的臉,她的表情帶着點費解,又似乎隱隱一絲受傷的痛楚。這表情忽然讓蘇蘇感覺有點熟悉。

她似乎在哪裡見到過這樣的表情,面對着面,就像面對着一面鏡子……

耳邊再次響起雅塔麗婭的話音:“總是勉強自己去做一些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像很久以前那樣。輪迴,沒有讓你變得更聰明些嗎。”

蘇蘇突兀一陣疼痛。

不是因爲手臂,那更像是一片混沌的茫然裡閃電般一道利刺劃過。不可捉摸,但清晰無比,就像那時這女人嘶吼着問自己她美不美時……那個瞬間心臟一剎而過的那種疼痛。

“知不知道我爲他做了多少。”靜默半晌,那女人又接着開口:“那些付出的,那些失去的,”輕輕踱着步子,她看着在牆壁上掙扎不停的蘇蘇:“我一直以爲那些是他最想要的,”目光閃了閃,笑:“卻原來,他所需的僅僅只是我失去的那部分東西而已。”

蘇蘇別過頭。

幾乎可以明顯感覺到她滾燙的視線在自己臉上一分一毫的遊移,那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她突然很怕直視這張臉。

“你說我有多蠢。”雅塔麗婭似乎沒有留意到她眼裡的焦躁和抗拒。

手指動了動,於是蘇蘇原本側到一邊的臉,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又撥了回來。她被迫再次對上雅塔麗婭的眼睛,還有她一張被笑容扭曲得更加詭異的臉:“而這愚蠢還是由你來告訴我的,蘇蘇,這更讓我覺得自己的可笑。”

“可是……如果不這麼做,”收回視線,她低頭,捏着面具的手指用了點力。

指尖在那張面具上狠狠劃過,依次勾勒着它的眼睛,它的嘴脣:“他會消失……是的,消失。你有想過他消失在你身邊的日子嗎,蘇蘇,對了你感覺不到。遺忘總是美好的,它能讓你不再記得很多讓你刻骨銘心的東西,忘了他曾經對你有多重要,重要到寧可毀了自己的一切,只換取他停留在你身邊的時間哪怕只是延長一個瞬間也好。”話音突然一停,在蘇蘇極力試圖從她的支字片語裡辨別出一些同自己的關聯的時候,她突然擡起頭:“可是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儘可以在屬於你的快樂裡忘記一切地生活下去,爲什麼要到這裡來?誰帶你來的?!你知不知道你到這裡來會毀掉一切?!說啊!你到底是怎麼來的!!!說啊!!!!!”

蘇蘇沉默。

看着她那隻逐漸狂亂起來的眼睛,還有她隨着呼吸一下一下抽動的嘴。無法與之對視的眼,醜陋到極點的臉。

可是它們讓她疼痛。

從剛纔到現在,這個女人一直不停不停地說着自己的愚蠢,而這些話爲什麼聽在她的耳朵裡,像是對着鏡子在一層層剝掉她的皮……她疼,這些不知所云,混亂而莫名的話語,她聽不懂這個女人究竟在說什麼,在試圖表達些什麼,可是她心裡卻很疼,比任何傷口都要尖銳和清晰的疼痛。

眼睛慢慢變得有些模糊,她目不轉睛望着雅塔麗婭。

那道尖銳的目光裡閃爍的無窮無盡的痛苦和哀愁,她感覺得到……

然後四肢驀地一鬆。

失去所有束縛瞬間從牆壁上滑了下來,蘇蘇重重跌倒在牀上。

“你在毀了我,也在毀了他。”掙扎着起身的時候,耳邊一閃而過雅塔麗婭低低的話語。

‘毀了我,也在毀了他’,蘇蘇確定她是這麼說的。片刻臉上冰凍似的一涼,那女人湊近了,一隻手輕輕撫住了她。

“爲什麼哭,”手指沿着蘇蘇的臉頰劃下,她說:“你根本不會明白我在說些什麼,可你哭的樣子真的很好看。他見過你哭嗎……他爲你瘋狂,你感覺不到,我爲他毀滅,他不知道。可是我們是一個最大的諷刺,對你,對我,對他……最後終將發現,我們是一個諷刺……”

“是的,諷刺……”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話音未落,突然直起身一陣大笑。

笑得蘇蘇一陣茫然。隨即一擡手,雅塔麗婭把那隻銀亮的面具用力按到了自己的臉上。

蘇蘇疑惑地注視着她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從剛纔到現在,這轉折突兀得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意識到蘇蘇的目光,雅塔麗婭摸了摸面具輪廓光潔的線條,俯下身再次貼近蘇蘇的臉:“女人,諷刺。”

說得很輕,一字一句。

蘇蘇的目光輕輕一閃。

不知道是不是種錯覺,雅塔麗婭這番話的聲音,聽上去好象有點怪。可能是從面具背後傳遞出來的原因,沉悶而空洞,比之前低沉,卻又似乎更爲尖銳。

不由自主朝她多看了一眼,頭剛隨着她的身影擡起,下顎突然被她一把捏住,迫使蘇蘇將頭擡得更高,對着她的視線:“真美……”

她再次開口。

面具背後的聲音是嘶啞的,像條輕輕吐信的蛇。而面具上兩隻狹長的眼孔一邊裡頭一隻眼睛一眨不眨注視着蘇蘇,另一邊,裡頭深不見底一片漆黑的暗。

不由自主一凜。

頭朝後一側脫離她的手指,蘇蘇一個閃身迅速從牀上躍起,半蹲在牀上,手撐着牀,同她保持半條手臂的距離。

雅塔麗婭直起身,後退一步,然後咯咯一笑:“你是我的……”

話音未落,驟然出手一指刺向蘇蘇的眼睛,卻在即將刺到的一剎那被蘇蘇扭身急速避開,反過來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刺向自己的手指一把朝她方向用力拗去。

咔的一聲輕響。

腦中一個激靈,蘇蘇不由自主放輕手裡的力道。

而握在手裡的腕隨即被雅塔麗婭抽了回去,一轉身大步走向門外,她嘴裡又是放聲一陣大笑:“雅塔麗婭……呵呵……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