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他的確是連一刻都不肯讓你離開他左右了是麼,蘇蘇,”

“你感覺不到嗎,他對你的好。”

“蘇蘇,他在討好你。”

底比斯夜晚的街頭依舊是熙熙攘攘的。牛車來來往往,小販頂着簍子在遊牧族密集的地方沿街叫賣,燈火搖曳的房子裡吱吱嘎嘎響着壓碾紙莎草的聲音,還有一些嬰兒的哭鬧。遠處尼羅河上時不時傳來一些斷斷續續的曲子,隨着河面漂移着的點點漁火一起一伏,讓人錯覺是整條河在不甘寂寞地哼着歌。

蘇蘇赤着腳在這條冰冷的路面上漫無目的地走着。偶然一兩陣風直直吹過,腳底會有種透心的涼,像他手指劃過那女人髮梢的時候,蘇蘇手心感到的那種溫度。蘇蘇不知道自己還打算這樣繼續走多久,周圍的街道和建築看上去感覺都差不多,所以早就已經分不清楚過來時的方向,所以她只能一直朝前繼續走。

沒有回頭的路,也不想回頭,回頭就會看到那個人的眼神,在人來人往的街道里,在黑暗的深處,暗紅色兩道流轉的目光,微微地笑着,卻是對着另一個人。

呼吸忽然間又變得急促起來。

腳步因此而頓了頓,一個衣不遮體的流浪漢搖搖擺擺從旁走過,經過她身邊的瞬間故意撞了她一下,很用力,蘇蘇朝後一個趔趄。

可是沒有任何感覺。下意識揉着肩膀,站穩腳步的同時腦子一晃而過都是他的目光他的手指和他殷紅的嘴脣。很亂,從那座房子跑出來直到現在,越走越亂……森說她感覺不到那個男人對她的好,可是她真的感覺不到。那個男人,他對一個女人的好應該是什麼樣的,也許應該就像是對此刻正在他懷裡宛轉着的那個女人……那種眼神,那種溫和,那種沒有保留的寵愛和認同……

但他是她的,那種眼神和他眼底的溫和。

他是她的!

猛地一個激靈。

突然間回過了神,那些牛車軲轆吱嘎的滾動,碾壓草紙單調的摩擦,孩子的哭鬧,遊吟詩人在姑娘閨房下調情的歌唱……各種各樣的聲音,一瞬間開了閘似的重新滾進了耳膜。

蘇蘇擡起頭深吸了口氣。

她在想什麼……她這會兒腦子裡亂七八糟的都在想些什麼……

他是她的……

這念頭到底是怎麼樣產生的……

她朝後轉過身。陌生的街道,嘈嘈雜雜的方言,身前和身後沒有任何區別。一種奇怪的感覺,雖然四周是那樣的擁擠和喧鬧,她感覺似乎自己又站在了夢裡那片黑暗的空曠裡,什麼也看不清楚,什麼也碰觸不到……嘴裡隱隱泛出一層苦澀,她不喜歡這樣,不喜歡……

“石榴!葡萄!大棗糖!”

“又香又大的水果!又甜又脆的糖!”

一陣細細的清甜,夾雜着一些水果新鮮活躍的香,在邊上一聲叫賣清脆響起的瞬間鑽進了蘇蘇的鼻尖。很熟悉的味道,棗子的清冽,蜂蜜粘膩的甜……如果是剛倒出鍋子的話,應該還帶着種暖死人的熱香。

蘇蘇看着這個頂着滿滿一簍子水果和糖的小販從自己面前走過,然後一點點走遠。

舔了舔舌頭。

已經多久沒有嘗過了,糖的味道……

小販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夜色下一名男子在他簍子裡翻看着什麼,嘀嘀咕咕了片刻,從簍子取了一包東西,交錢,在手裡一上一下掂着,晃晃悠悠朝蘇蘇的方向走了過來。

蘇蘇低頭將視線移開。

卻在同時眼角瞥見有什麼東西朝自己直飛了過來,下意識擡手,抓住,撲鼻而來一股濃濃的甜香。

蘇蘇愣了愣。隨即看清被自己抓在手裡的那樣東西是隻泛黃荷葉包,破開的部位露出裡頭黃澄澄透着微紅半塊透明的糖,同荷葉清透的氣息滲在一起,幽幽然散出股誘人生津的味道來。

“喂,蘇蘇,”耳邊響起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循着聲音擡起頭,那個晃悠着朝她走來的男子已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觸到她的目光,那人蹲下身,微卷的長髮下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靜望着她,閃着絲不易察覺的笑:“好久不見。”

“路瑪……”

“幾時來的凱姆?特?”一路朝前走,一雙眼睛時不時流連於身旁擦肩而過的窈窕身影,路瑪伸了個懶腰。

“剛到。”蘇蘇咬着糖。滿滿一整包的棗糖,現在只剩下了兩塊,她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怎麼一個人在這地方走來走去?這地方到了晚上會很亂。”

“亂。”蘇蘇看着他,而他隨即牽了牽嘴角:“我倒忘了,你不用擔心這個。”想起了什麼,他又道:“洪安奴將軍很感激你。”

“誰?”最後一塊糖塞進嘴裡,蘇蘇舔了舔手指。

“洪安奴將軍,”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位被你從尼尼微救出來的將軍。”

目光閃了閃:“他還活着?”

“對,他很幸運,受傷時暈倒了,醒來的時候那批追兵早已經離開。雖然說受了很重的傷,不過總算活着趕到了敘利亞邊境。”頓了頓,他笑:“他一直都以爲你已經死了。”

“我,”垂下頭,將手裡的荷葉揉了揉:“也比較運氣。”

路瑪又看了她一眼。望着她眼底那絲看不透的神色,擡手揉了揉她的發:“我帶你去見王吧,他看到你來一定會很高興。”

“奧拉西斯?他還好吧。”

“挺好。”說完,眼裡不知爲什麼閃過一絲似笑非笑的光:“另外我還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蘇蘇擡起頭。

“她和你挺像,我是說……感覺。對了,說起這個人,其實你也見到過,”

“誰。”

“如果你還記得那次我們在西奈沙漠遇到襲擊時,戰場裡那個有着很奇怪武器的紅頭髮女人的話。

“她……”目光再次一閃。而路瑪忽然停下了步子。

“在這裡等我一下,”轉過身,指了指身後聳立在兩人眼前那座神廟,他朝蘇蘇打了個手勢:“我進去辦點事,很快就出來。”

蘇蘇點點頭。

目送他一轉身人影很快消失在神廟那道被兩尊女神像守護着的大門內,她在走道上踱了幾步。

門口的侍衛在看着她,那目光就像獵犬打量着某隻可疑的獵物,她轉了個身。身後的街道上人影似乎稀疏了很多,也許是夜已深,也許這塊接近神廟的區域在這樣的時候人本來就不多。她低頭看了看手裡的荷葉。上面還殘留着糖汁油亮的光,還有一些甜甜的香氣,甜味總是能輕易讓人感到愉快的,因爲它勾起的慾望,可以讓人暫時撲滅另一些不願意去想起的東西……

思忖間,兩道身影在眼前慢慢走過。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像是一對夫妻。

互相依偎着,男人堅實的臂膀環着女人的肩,女人似乎怕着路人的目光,一路推搡着,試圖躲避他那種大大咧咧。一路過去,兩人說話聲很小,嘀嘀咕咕,時不時發出一兩聲輕笑。男人掠了下女人的髮絲,女人在他肩膀上輕輕打了一下,似乎責怪着他的鹵莽。而很快兩人的身影又貼得更緊,一路搖搖擺擺,手拉着手消失在黑暗深處……

“在看什麼。”身後突然輕輕的一觸。

心跳加快。

身體緊跟着條件反射般繃緊,一道溫熱的氣息隨即噴灑在蘇蘇迅速僵硬起來的脖頸上,伴着陣熟悉的味道。

手陡然間顫抖起來。

想回頭,肩膀已被一雙手牢牢摁住。一絲柔軟的發掠過她的臉,銀白色,像黑夜裡一道細雨。

“巧啊……”扳過她的身體,他望着她閃爍不定的眸子低聲道。而眼睛裡沒有剛纔對那貓一樣的女人那種淡淡的寵愛和溫柔,他眼底暗光撲朔迷離,低頭,在她扭頭試圖掙扎的一瞬嘴脣壓在了她的鬢角上:“你怎麼會在這裡。”

蘇蘇不語。用力掙扎了一下,卻隨即隨着他的腳步不由自主跟着他朝前走去。

“你要帶我去哪裡!辛伽!”意識到周圍人投來的狐疑的視線,蘇蘇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急急道:“我在等人!”

他不語。鉗制着她繼續朝前走,步子很快,她跟得狼狽不堪。

直到轉進一條幽深的巷子,他放開了她,又在瞬間一把反銬住她的雙手,將她用力壓在面前的牆壁上。

“那個男人是誰。”

“那個女人是誰。”

幾乎是同時說出這樣一句類似的話,辛伽微微一怔,而蘇蘇的臉,倏地一紅。

半張着嘴,不知所措於這句未經過大腦就突然迸出來的話,蘇蘇貼着身後冰冷的牆面。月光透過牆頭直照着她的臉,連一絲掩飾的餘地都沒有的尷尬。

片刻見到一絲淺笑在他暗紅色的眼底溢了出來。不等他繼續開口,蘇蘇迅速擡高嗓音:“也是你的寵物?”問出口,隨即後悔,因着他臉上迅速而起一層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若有所思看着她,她別過頭。

“不,”半晌,他道。一邊繼續目不轉睛看着她的眼睛:“就現在而言,她對我來說是個非常重要的人。”

“非常重要……”

“是的。”他回答。

蘇蘇忽然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澀。輕輕咳了一下,一絲微微的脹痛。

她垂下頭。

“重要意味着什麼,辛伽。”

“守護。”

手腕掙扎了一下,又在轉瞬被他按回原處:“那麼寵物呢……”

“征服……”

薄薄的嘴脣,猩紅的色澤燙得讓人忍不住想貼近吸收它的溫度,那樣美麗而誘惑的線條,開啓,卻簡單安靜地吐出這個淡淡的詞組。

蘇蘇擡起頭,忽然發覺自己的嘴脣很燙,眼眶也是:“征服嗎……”她看着他的眼睛,用着從未有過的直接。

他輕輕點頭:“是的征服。”

她忽然笑了。

身體不再緊繃,她的目光從他的眼底劃落到他的嘴脣:“我恨你,辛伽……”一滴液體從發燙的眼角跌落,驀地用力,一轉身,她將他反壓在自己身下。

她看到他眼裡亮了一下。

稍縱即逝的光芒。隨即依舊是安靜的,他看着她:“蘇蘇,你在幹什麼。”

她低頭撕開了他上身的衣裳。

巷子外有火光的地方人影來來往往,她在巷子漆黑的角落深處反壓着這個男人,狠狠舔着他胸膛每一根起伏的線條。

像只迷失了的獸,在不斷的起伏中撕裂着它的迷茫。

“蘇蘇……你在做什麼……”她聽見辛伽的喘息,急促,低沉,就像他此時隱忍而壓抑的話音。

蘇蘇沒有回答,只是張開口,在剛纔那女人咬過的地方,一低頭用力咬了下去。

肌肉驟地一緊,她聽見他胸口處傳來低低一聲悶哼。下意識想擡起頭,頭卻移動不了半分,他的手抓住了她的長髮將她壓在自己的胸前,那個她狠狠咬着的地方,她感覺一絲溫熱的液體從他皮膚流進了她的嘴裡……她的牙齒依舊烙在他的身體上,那腥甜的味道讓她血液裡某種不安的野變得更加沒有節制。用力地咬,用力地用自己的嘴脣去焚燒那片顫抖的肌膚。

然後看着他逐漸無法用安靜去打造他在她眼前那令她想撕裂的冷靜。

“蘇蘇……蘇蘇……你這隻該死的小母獸……”蹙着眉呻吟,但辛伽的手卻始終在將她鉗制得更緊:“你想怎樣,小東西,你想怎樣……”

蘇蘇擡起頭,嘴脣上的液體在月光下閃着近似透明的光澤,他一收手,將那兩片脣摁向了自己的嘴。

輾轉……灼熱……

她不知道剛纔他身下那個女人是否也曾感覺到他同樣的瘋狂和暴戾,他暗紅色的眸子裡張揚着的尖銳的暴戾,和那女人在一起時所沒有的暴戾……刺破她的眼睛,刺破她的靈魂,他的舌頭肆無忌憚地在她的口中侵佔翻滾。深吸一口氣,她可以清晰感受到他下體的灼熱和堅硬,隔着那層薄薄的衣料。

她喘息,就像夢裡無法呼吸時的樣子,貪婪而大口地喘息。

“知道麼,我已經恨了你很久。”擡起頭,他的牙撕開了她的衣服。一股窒息般的快感隨即被他舌尖推入她肌膚,顫抖,她被他一個挺身壓倒在地。

銀白色的髮絲,雨絲般一道道滑落在蘇蘇的臉畔,她看着他的眼睛,身上壓着他燙人的溫度。

她以爲他是無溫的,在每次他冰冷的手指劃過她皮膚的時候。可他現在燙得卻能把人化開,還有他一雙此時血一樣紅的雙瞳。

突然覺得心很疼,疼得像是心臟一絲絲在開裂,她捧住他的臉:“你是我的……”

他深深進入她的身體,狠狠的力道,像是要將她撕開:“我是你的……”

蘇蘇用力纏住了他,用她的手和修長的腿。緊緊的糾纏,這是第一次,她想同他纏成一體,密不可分,用彼此間燙人的溫度。她愛他,從剛纔被他從背後抱住的一瞬,或許是在看到他同那女人糾纏在一起的一剎,或者……更久以前……

在他那雙暗紅的眸子透過那張冰冷的面具淡淡注視着她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以爲這種感覺叫恨。

可是恨或者愛,誰又能對誰解釋得清楚。

而她是否能夠愛他,這卻比分清楚愛或者恨更讓人難以判斷。

他是一隻妖……

她是一隻獸……

突然後腦勺一陣尖銳的疼痛。

從脊椎往上一直線蔓延開來,到達頭頂,一股由內往外極力想要爆裂開來的巨痛!

蘇蘇猛地掙開眼。

眼前一片漆黑,她看不到辛伽的眼睛,看不到兩旁的牆壁,看不到頭頂的月亮……可是身上依舊可以感覺得到辛伽身體的溫度,他全身的肌肉緊繃了起來,蘇蘇感覺到他在抱緊她的頭。

“蘇蘇?蘇蘇?!”

耳邊隱隱響起他的話音,明明貼得很近,可是很遙遠。眼前突然一道刺目的光亮,像是鋪天蓋地般,六道圓盤狀的光齊刷刷籠罩在她的頭頂,無聲無息,像一隻只冷眼觀望着她的無措中的眼睛。

漸漸的光線轉弱,在蘇蘇快要被頭部的疼痛刺得昏厥過去的時候,一片柔軟的暈黃取代了原先耀眼的白,她看到一道身影在光暈中逐漸顯現出來。

很熟悉的一道身影。

銀白色的發,暗紅色的眼睛。

“SALANG……”他輕輕道,眼裡溢出一絲笑。

熟悉的眼睛,卻異常陌生的目光。

那種只有當此刻幾乎同自己融爲一體的那個男人在欣賞一場殺戮時,纔會悄然閃現的目光。

“辛伽……”蘇蘇朝他伸出手。

他不語,也不動。

“辛伽!”

他看着她,身影在光暈中漸漸消失。

“辛伽——!!!”

光滅,眼前一片無盡的黑。

******從神廟冗長的走道一路出來,之前同神官阿卡琉斯的一番交談還在路瑪腦子裡頭回繞。

作爲整個卡納克的中心,或者說是整個底比斯僧侶團的統治者,大神官俄塞利斯離開底比斯去北凱姆?特調養身體已經一個月有餘。這段時間說長不長,但對於卡納克神廟那座封印着那個罪惡靈魂的神龕來說,已經是很久了。雖然他離開前做了些額外的防範,但最近宮裡那些莫名的聲音和一些後宮奴役所說的奇怪的影子,應該不是空穴來風式的幻覺。

路瑪看得出來奧拉西斯最近也有些心神不定。

雖然孟菲斯定期會有信過來告之俄塞利斯在那裡生活狀況,但那都是下人所代筆,畢竟不是雙目失明的俄塞利斯親手動筆。信裡反覆就是那麼幾句,俄塞利斯身體在氣候的滋潤下有了點起色,他咳嗽好了很多,但仍需繼續調養,不易作長途旅行,其餘一切安好,請王勿多掛念……每每看到這些,那位年輕的法老王眉頭總會不自覺地蹙起,路瑪感覺得到他的某些不安,但不安的源頭到底是什麼,他從未具體說起過,而路瑪更是無法隨意猜測。

如果安卡拉在就好了,那個九年前就離開底比斯四處遠遊,掌握着類似於俄塞利斯的能力的那個任性而沉默的男人。如果他在,這九年俄塞利斯本可以過得輕鬆很多,身體也不至於被糟蹋成現在這種樣子。不過,人總是會對自己莫名所擁有的,那種很可能會遭來神的妒忌的力量而感到恐懼的,尤其是自小目睹俄塞利斯怎樣一點點被這種力量揮霍掉自己的生命和健康,所以他會逃,他是怕有一天被王家同樣壓榨成俄塞利斯今天這種樣子吧。

可是,現在的情形,多需要這樣一個人的輔助,奧拉西斯嘴裡不說,作爲如影隨形般跟隨在他身側那麼些年的路瑪,心裡或多或少還是能明瞭的。

籠罩在表面的繁華安定之下,底比斯其實最近正醞釀着某些不太平靜的東西:雷伊遠在努比亞平定內亂;掌握底比斯大部分兵力的元帥依哈奴魯被安插在其身邊的人暗報在同一些身份不明的人接觸,且他本身似乎隱藏着一些不安定因素的存在,而這層不安定因素,源頭恐怕就來自遠在努比亞的雷伊;北方的孟菲斯雖經之前一次徹底的清洗,整個統治階層除僧侶團外幾乎大換了一次血,可不知爲什麼,總讓人感覺到一些不安,不安可能源自它傳遞過來的信息中太過輕描淡寫的安定,雖然這消息和過去並沒太多不同。

而拋開國內的一些因素,現今一些力量足已同原先包括凱姆?特、的利比亞、巴比倫等大國相抗衡的新興帝國的崛起,也是不得不讓人爲之關注的,例如亞述。其勢力在無形中迅速地壯大,那是最近從西奈直到過紅海,周圍各國都有目共睹的。這個一直以來除了周邊地帶,幾乎是不動聲色的國家,最近這些年突然之間因着強大的軍事力量而茁壯起來,那咄咄逼人的發展速度和其作戰能力幾乎讓人感到恐懼。就在不久之前有消息說,試圖擺脫亞述常年控制的米底各部族,其主城在一個晚上遭到滅絕性的屠城,被一支看不出任何國籍的部隊。但沒有任何證據顯示那就是亞述人乾的,因爲在屠城那晚之前,亞述沒有集結兵力,也沒有任何要出征打仗的跡象。

可除了亞述,還會是哪個國家,就在那之前米底人剛剛因造反而興起一場暴動殺掉了幾乎所有原先駐守在米底的亞述軍,這場屠殺不是對米底人一次嚴厲的警告,那還會是什麼。

而就是這麼一個國家,最近種種跡象顯示,它領土的擴張似乎已經不滿足於兩河流域及西奈沙漠那一片地方了,跨過紅海,它把它的注意力投向了更遼闊,更富裕的地方。

這一點,從它最近一步步侵蝕的足跡可以看得出來。

先是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周邊的一些部落小國,例如米底。然後是敘利亞,這塊扼錫道要衝的地方曾經被亞述和赫梯先後侵略過數次,後來因爲一些不知名的原因,突然停止,然後維持了數年的平和狀態。後來又把目標放到巴比倫,迫使巴比倫不得不同凱姆?特進行私下的聯盟洽談。直到最近試圖同利比亞進行的聯姻。

如果不是因爲後來利比亞公主突然在紅海上的遇難,現在利比亞怕是已經同亞述結成了聯盟了吧。而正是那次災難,倒促成了凱姆?特同利比亞的結盟,因爲利比亞女王始終在懷疑一個傳言,那傳言就是關於公主的死,那可能並不是自然的災難造成。有着某種可能,那是人爲的,雖然原因尚不清楚。

一起可恥的陰謀殺戮。

於是目前的局勢便是:亞述,有着未知的強大的軍事勢力,目前是除了赫梯和巴比倫之外兩河流域勢力最強的帝國之一,敵對;巴比倫同凱姆?特的結盟,洽談中;利比亞同凱姆?特,已聯盟;敘利亞,中立;赫梯,中立但同凱姆?特有政治聯姻的傾向。事實上也正是這個可能的政治聯姻,促使法老王奧拉西斯放棄了同利比亞的聯姻計劃,因爲他需要一個盟國去牽制亞述的門戶,從目前局勢的綜觀上來決斷。

面對目前如此風雲多變的局勢,這種時候,奧拉西斯除了軍事上的安排,真的很需要俄塞利斯,或者同等他力量的人在身邊同他並肩應對。

可是阿卡琉斯的說法令路瑪感到沮喪。

因爲這段時間僧侶團不斷派出一撥撥的人按着蒐羅來的消息去那些可能性的地方尋找安卡拉的下落,可始終沒有一點點起色。那名年輕的前神官大人,不僅預知能力和俄塞利斯有得一比,其躲避國家追蹤的能力,更是讓人不得不去歎服。

這個自私的膽小鬼……

思忖間,人已跨出神廟的大門。被門口冷風一吹醒了醒神,路瑪擡頭朝前看了一眼,卻不見了讓守在原地等他出來的那個女孩的蹤跡。

他望向門邊一名侍衛:“那個姑娘呢。”

這名侍衛被路瑪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問得微微一愣,半晌醒悟過來他問的是誰,忙道:“被一個男人帶走了。”

“男人?”眉頭微蹙,路瑪看着他:“什麼樣的男人。”

侍衛一臉侷促:“這……”

“沒聽見我讓她在這裡等我嗎。”

“可是路瑪大人,”見到他臉色不善,另一名侍衛急急道:“他們走得很快,也很突然,我們來不及制止,而且我們不能擅自離開這道門,所以也沒辦法去把他們追回來。”

沉默,路瑪朝他看了一眼。見他隨即低下頭,也不再多話,對着他們擺擺手,徑自步下臺階。

走到原先同蘇蘇分開的地方,路瑪站定腳步,目光朝周圍掃了一圈。

夜已經深了,行人已經很少,除了一兩隊巡邏的軍隊,騎着馬,從東城的方向漸漸朝這裡繞過來。空曠而安靜,只有那些得得的馬蹄聲在整條街上回蕩。

輕嘆了口氣,抱肩靠着邊上的方尖碑出了會兒神。

真可惜,就這麼又分開了。

在西奈那次襲擊中,這個名叫蘇蘇的,曾讓他充滿戒備的女人,她的身手給路瑪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他真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是這麼殺人的,而且還是個女人。只可惜當時形勢太混亂,沒能顧得上她,等發覺到走散的時候,早就已經失去了她的蹤跡。

而這次居然會在底比斯再次遇到他,那會兒路瑪感覺這真是種運氣。本想這次總算碰上了,帶回去假以時日,說不定會對奧拉西斯有用,這樣身手的一個人……她和琳,還真的很像,不論是外表,還是那種隱隱的氣息,甚至包括力量。只是琳的力量是自保的,而她的純粹是殺戮。

這樣一個女人……

可惜,又讓她給走丟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緣分。不過既然人在底比斯,總是不難再把她找出來的,只要回去同王說一下。

主意打定,路瑪直起身。正要朝回家的方向走去,冷不防肩膀上被重重一拍:“路瑪!”

“喂!琳!”回頭見到來人,眼神輕閃,一張燦爛的笑幾乎是同時在臉上綻了開來。路瑪手伸向身後那個望着他的女子,在她一頭闇火似短髮上用力揉了揉:“這種招呼方式要嚇死人的。”

被他稱作“琳”的女子聞聲,笑着後退一步,避開他手的持續“蹂躪”:“你在這裡做什麼,路瑪,那麼晚了。”

“你又在這裡做什麼,又從宮裡偷跑出來了?”

“我出來向來是光明正大的。”

“是啊,的確是這樣,他還能對你怎樣呢,琳,他能拿你怎麼辦。”

琳的目光閃了閃,故意忽略他揶揄的目光,別過頭:“我們能不能不要談論這些。”

“可以。”他笑,擡手一招:“走,回去了。”

這個有着一頭暗紅色短髮,五官完全不具備凱姆?特人特徵的年輕女子,正是當時在西奈沙漠裡那場海市蜃樓中出現,之後又在奧拉西斯遭到襲擊時出現在戰場,用一把幾乎具有着神一般力量的武器輕易爲奧拉西斯扭轉當時被困局面的那個神秘女人。

就在蘇蘇同他們失之交臂之後,這個女子卻因爲一系列的事情和遭遇,巧合地在紅海逃上了奧拉西斯的船,就此同他們走到了一起(詳情參見尼羅河三步曲之三《法老王》)。也就此直到現在,這有着近似於蘇蘇力量的女子像只不安分的貓兒一般,在底比斯,在奧拉西斯的王宮,同他們隔閡又不得不融洽地生活了相當一段日子。

至今,路瑪還不知道她的武器到底是神的賦予還是人智慧的傑作。

至今路瑪也還沒查出來她究竟是來自哪個國家。

至今路瑪不知道她的身份究竟是什麼正如她的身手究竟從哪裡學來。

至今都謎一樣的一個女子。

不過路瑪確定自己至少知道一件事——隨着日子一天天的流逝,他的王正越來越着迷於這個女子,雖然他始終不認可也不相信,而這女子更是對此有些蠢笨地一無所知。

一個對另一個的放縱早已超出了正常的限度,另一個見了這一個卻就象羚羊見到了豹子。

真是天知道的兩個人……

當然這的確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路瑪這麼認爲。

看到自己這位從不將女人當作一回事,從來在來來去去的如雲女子中揮霍着她們的愛卻從不知道愛是怎麼一回事的王,在這個貓一樣無謂,又貓一樣任性不可捉摸的女子面前時不時茫然得像個孩子,真的是件極有趣的事……

“啊對了,利比亞女王的女兵們明天要到了。”

“看出來了,你很興奮。”

“有嗎?”

“你的眼睛在發光呢路瑪。”

“有嗎??”

“還是綠色的。”

“琳,你在恭維我?”

“我在諷刺你。”

“你真直接……”

“你才知道?”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