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頓飯的工夫,雅間那扇雕刻着錦鯉戲蓮的房門被人從外輕輕推開。
身量豐膄面容圓潤的婦人緩步進門,上身穿着荔枝紅纏枝葡萄文飾長身褙子,下面配了條蔥黃花卉刺繡馬面裙。異常濃密的頭髮盤了個朝雲髻,正中間插了枚半月型鑲珊瑚玳瑁蜜蠟梳蓖,兩邊別了幾根滿天星珍珠細髮針。耳朵上墜着一對赤金鑲羊脂玉葫蘆。簡簡單單的裝束卻顯得雍容大方,即不過分富貴也不顯着寒酸,正合她的身份。
臉上沒施胭脂,可脣紅齒白眉波明亮,一看就讓人有種親近感。這不是呂英是誰?
可她怎麼是一副婦人打扮?瞄着她微鼓的腰身,雲錦愣怔不已,她什麼時候成的親?怎麼看着坐到像有四五個月孕的樣子?
看着笑瑩瑩的呂英走近,雲錦驚訝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真是……呂姐姐?”
呂英立刻笑道:“不是我是誰?我一聽送信的夥計描述的模樣,心裡就猜要見我的是不是錦妹妹?老天有眼,果然是錦妹妹,我還以爲咱們姐妹倆再見不着了呢!”
緊走幾步,呂英興沖沖地上前拉起雲錦的手,上下打量幾眼笑道:“錦妹妹這一身婦人打扮,比原來做姑娘時更俊了!幾時成的親?快跟我說說!”
還沒等雲錦回話,她又笑道:“你瞧我都高興昏頭了,這都過了飯時了,錦妹妹等着我肯定還沒用午膳,咱們出去找家酒樓邊吃邊說!”
“太太您身子重,老爺吩咐不讓您隨意外出……您看……”跟進來的二掌櫃的咧了咧嘴。出言阻攔。
呂英像記起來什麼似的,眼中一黯馬上又笑着吩咐道:“我倒是忘了!這樣吧,你去福順居叫一桌上好的席面讓他們快些送過來。”
二掌櫃的應了一聲馬上出去張羅。
呂英的夫君竟然不讓她隨意走動?
這種事情大大出乎雲錦的意料,可更讓她驚訝的是呂英的態度。以她的性子居然對丈夫言聽計從?細瞧她的模樣也不像受了委屈,竟是出自心底的順從,雲錦暗自詫異。瞄見她凸起的小腹,雲錦忽地明白了。
呂英的丈夫不是限制她四處走動,是怕她動了胎氣!原來也是個心疼老婆的好老公!暗中讚賞了那位素未謀面的趙掌櫃幾句。雲錦念頭一轉忽地想到。要是她有了身孕燕昭會是什麼表情?
發覺自已隨便什麼事都能想到燕昭身上,雲錦臉面有些發燒,心虛地不敢瞧呂英。
呂英倒是沒察覺出什麼,轉臉拉着雲錦的手坐下,笑道:“我一聽見信就急忙出門,誰知道在路上卻耽擱了些工夫,妹妹等急了吧?快跟我說說,你現在住哪兒?什麼時候嫁的?嫁過去的人家好不好相與?都有些什麼人?”
自從呂英進門。嘴裡的話就像潑水似的沒停下來。聽見她吩咐二掌櫃的出去叫席面,雲錦本想推辭,可還沒等她開口,呂英又是一連串的話問出來。雲錦和雲秀倆個大活人站在一旁,竟生生沒有插話的空兒。
好容易得着她喘氣的空,雲錦撲哧一聲笑出來。倒了杯茶遞到呂英跟前,“姐姐快喝口水潤潤。我又不會飛了,你急什麼?”
一連串的話問出來,連呂英自已也笑了,接過茶杯笑道:“我一口氣問這麼多,錦妹妹都聽暈了吧!”
扶着呂英坐下,雲錦笑道:“我是上個月二十八成的親!現在住在鐵獅子衚衕,我弟弟和二叔二嬸都住在帽兒衚衕。至於我夫君……”雲錦故意賣了個關子。
本想等呂英戲謔自已的時候,再笑回去。可瞥見她微蹙起眉毛。有些擔心的模樣,雲錦心裡莫名有些不安,馬上笑道:“姐姐也見過燕昭的,他家中也沒什麼人。倒也沒什麼規矩拘着我。”
“噢!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呂英明顯鬆了口氣。
雲錦忽地明白過來,原來剛纔呂英是擔心她沒嫁給燕昭?心裡感激呂英對自已的關心,可這份感激還沒涌進眼底,雲錦忽地又有些疑惑。
燕昭雖然官職不高,可他卻生擒了大榮王子,名聲天元。而她千里尋夫,被晉封爲郡主,又賜婚給燕昭的事情也被傳的沸沸揚揚。據說還有好事之徒,把這事兒編成段子在茶館說書。
如今她跟燕昭的大名可謂是婦孺皆知,呂英在城裡開着首飾鋪子,她嫁給燕昭的事情,不可能一點影都沒聽過!怎麼會有這副表情出來?
念頭轉過,雲錦暗笑自已神經過敏。也許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都有些疑神疑鬼的了。看着呂英明亮的眼眸並不像說謊,她心頭那一抹疑惑立刻煙消雲散了。
“我的事情幾句話就說完了,倒是要先恭喜呂姐姐呢!不知姐姐什麼時候成的親?”呂英坐下之後小腹就更加凸起,雲錦瞧着忍不住輕輕伸手摸了摸,“幾個月了?”
“六個月了!”呂英也低頭摸了摸肚子,臉上一副滿足的笑意。
六個月的身孕?她最少成親七個月了!
七個月前正是昌陽打的厲害的時候,她是那會成的親?
方纔二掌櫃的說,這店鋪的東家姓趙,難道呂方沒有替招贅入門?反倒把呂英嫁到京城來了?
呂英在親事上頭也有些曲折,雲錦一時不知道如何問纔不會傷到她。
瞧見雲錦滿臉糾結的模樣,呂英笑道:“大榮兵馬剛打過來的時候,我父親和舅舅就帶着我們全家離開昌陽到了京城。不久我就嫁給趙元良了!”
趙元良?
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
細一想雲錦馬上記起趙元良就是在昌陽替她診病的那個年青大夫,馬上笑道:“姐姐這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阿!”
呂方面色緋紅,嗔怪地瞪了雲錦一眼,剛要說話,福順居的席面已經送來了。
呂英忙張羅着請雲錦入坐,轉眼纔看見一直坐在旁邊的雲秀。
“這位姑娘是誰?長相瞧着倒跟妹妹有幾分相似!”呂英馬上問雲錦道。
雲錦這纔想起來沒替倆人引見,忙起身拉過雲秀對呂英道:“這是我二叔家的長女雲秀,下個月出嫁,今天我是陪她出來選首飾的,沒想到誤打誤撞的找到了姐姐。”
“見過趙太太!”雲秀含笑曲膝給呂英福了一禮。
伸手扶住雲秀,呂英十分爽朗地笑道:“就叫我呂姐姐好了!叫什麼趙太太?顯的生分!你瞧上哪件了姐姐送你,給你當添妝!”
知道雲秀看中了五六件首飾,依着呂英的性子肯定是不收銀子白送的,可雲秀也是個不輕易受別人恩惠的人。瞧見雲秀求助似的眼神,雲錦忙笑道攔道:“那不成了打秋風了?只給你本錢也不讓你佔到便宜!”
呂英雖然不瞭解雲秀的性情,可最明白雲錦的脾氣,也不再多說,只張羅着替兩人挾菜。
雲錦和呂英舊友重逢自然喜出往外,雲秀也是開朗爽快的性子,一會功夫也跟呂英熟番起來。三個人熱熱鬧鬧的吃完飯,天色已經不早了。
知道呂英這個時候最容易累,雲錦喝了杯茶就告辭道:“我妹妹的首飾都挑好了,我們也出來一天了該回去了。姐姐也回去歇歇,明天一早我去府上拜見伯父伯母!”
趙元良是呂方自小養大的孤兒,呂英成親之後即便沒跟呂方夫婦住在一起,肯定離的也不遠。在昌陽時呂方救了自已一命,呂夫人又送了價值不菲的一塊玉給自已,無論如何都要上門拜謝纔對。
雲錦說到這兒纔想起來,呂英根本沒告訴自已,她現在住哪兒。便擡眼瞧着呂英,等着她告訴自已地址。
呂英微微變了臉色,猶豫半晌才笑道:“不用了!他們不在京城!”飛快地瞧了雲錦一眼,她解釋道:“父親帶着母樣外出遊歷去了!”
呂夫人身子不好,在昌陽時長年臥病在牀從不出門,怎麼到了京城竟能四處遊歷了?
雲錦暗中皺了皺眉,心中有些不快,呂英明顯沒對她說實話!
“那就等姐姐有閒暇的時候來看看我!我一般不出門的!”雲錦站起身,笑着對起身要送的呂英道:“姐姐留步,你身子不方便就別出來送我了,咱們姐妹不用這些虛情!”
呂英果然就停下步子,只把雲錦姐妹送到雅間門口,便不往外走了。
出了雅間,雲錦雖然還是那副笑容滿面的樣子,雲秀卻明顯感覺到她的笑容有些冷。
等着夥計們包首飾的工夫,雲秀湊到雲錦跟前低聲道:“姐姐是不是不高興了?”
挑了挑眉毛,雲錦笑着問道:“嗯?怎麼這麼問?”
“你生那位趙太太的氣了?”雲秀撇了撇嘴,低聲勸道:“姐姐別介意。商人都這樣,你把她當姐妹看,她卻生怕你沾了她便宜。咱們也不差那點銀子,姐姐何必跟那個趙太太攀交情?”
雲秀竟誤會自已是惱怒呂英小氣?
雲錦微微笑了笑,沒多解釋。心裡卻嘆了口氣,呂英不是貪財的人,她如此疏遠,更不是怕自已沾她幾兩銀子便宜!她在昌陽的時候就對自已有所保留,這會又不肯對自已說實話,原來在她心目中並沒有把自已當成朋友阿!
沒發覺雲錦眼眸中的失落,更不知道她這會在想什麼。雲秀興沖沖地接過二掌櫃遞出來的首飾盒子,就跟着雲錦往外走。
瞧見迎面進來的兩人,雲秀突然驚詫地瞪大眼睛,轉瞬眼中的驚詫已變成熊熊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