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陽光越來越溫和,但是因爲凜冽的寒風,卻沒有了暖意。
柳非君站在海棠樹下,擡頭望着那一樹的枯枝。
“公主,天色晚了,會受涼的!”
小九終是忍不住開口,柳非君站在那裡好一會兒了,雖然披了皮裘,可是這樣刺骨的寒風,對於她一個南方人來說,不僅乾燥,而且讓人疼痛。
柳非君聽了點點頭,卻沒有行動。
自從那晚,秦致遠說給她送幾個她用的習慣的人進來,她便等來了小九。
當時秦致遠說的時候,她以爲會是秦紅棉或者閆千碧,可是最後,卻只有小九一人。
不過,秦紅棉性子直爽,而閆千碧脾氣火爆,不管是誰都不適合在這個皇宮裡待着。
而小九,柳非君嘆了口氣,眸色一下變的複雜起來。
本還想着將小九放在外面,能夠在必要時聯繫大海或者展飛,現在小九也進來了,難道她與柳家的聯繫就這樣斷了?
柳非君低頭微微一沉吟,徑直走回了鳳儀閣。
小九趕緊跟了上去,大少爺,不,公主,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生她的氣,她扮成小廝,也是爲了安全。
柳非君將人都留在了外面,一個人進了內室,將鎖着的一個小箱子打開,一沓信紙露了出來。
柳非君擡手將裡面的信紙拿了出來,一頁一頁的仔細看過去。
這些,都是展飛寫給她的,告訴她柳家的情況,還有楚家。
每一張信紙上都落着時間,是柳非君吩咐展飛寫信之前標註上的時間。
一南一北,從寫信到送至她手中,時間不知有多久遠,爲防變故,所以都標上了時間。
柳非君看了看最近的一封信,已經有一個月了,展飛爲何再沒有寫信?
柳非君眉頭蹙緊,難道是柳家有什麼變故?
還是說楚信彥趁着她不在,又對柳家出手了?
柳非君呼吸一緊,纖細的手指緊緊握起。
輕輕閉了閉眼,柳非君大腦一陣煩亂。
雖然她人在宮中,可是心,卻留在了青陽。
她兩世爲人,都在柳家,即便皇上是天子至尊,似乎她一點也不流連,不留戀皇室給她的尊貴身份,也不貪戀權勢給她帶來的榮華。
或許,她該回一趟青陽。
想到這裡,柳非君心中一定,目光一凝,嘴角敲了敲,自信的笑容又回到了臉上,“青蓮,青碧,青玄,替本公主更衣!”
青蓮一應人應聲而入,看到柳非君時,心頭一稟。
公主?笑的爲什麼那麼迷人?
華麗大氣的公主服一層一層,繁複而貴氣,柳非君擡手轉身之間,盡顯光華。
柳非君看着銅鏡中的自己,輕輕揚了揚眉,她要去找皇上,她要回青陽,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儀妃的事情,她越是調查越是覺得後宮黑暗,而且越來越讓她喘息困難。
儀妃是她的孃親,在彌留之際,卻想着將她送出宮去,說不得她的孃親,多年生活在後宮之中,已經發現這裡的污濁,所以拼盡最後的氣力和性命也要送她出宮。
柳非君眸光一亮,說不得,她的孃親纔是最不希望她回宮的人。
若是,儀妃真的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然後沉冤得雪,爲何不直接讓卓二小姐帶她去皇上面前?
柳非君越想越覺得是這般,看着鏡中公主髮髻挽好,柳非君一笑,“青蓮,陪本公主去給皇上請安!”
青蓮一愣,她還納悶呢,天色已經這麼晚了,爲何公主又突然要更衣上妝,原來是要給皇上請安,可是公主的表情?
雖然笑着,可是她卻覺得那個笑容十分的複雜。
不過,柳非君剛剛出了內室,便見武辰周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武辰週一愣,看到柳非君的盛裝,不由得笑道,“這麼大排場迎接我?”
柳非君撇撇嘴,“今天沒時間和你閒聊,我還有事!”
說着,就要向外走去。
武辰周卻立刻擋在了她身前,“你去哪?不會是又去皇后那個老虔婆那裡吧?”
柳非君一笑,這些天,皇后似乎做慈母上了癮,每天都會招她過去說說話,要麼就派人給她送東西。
開始柳非君還提防着,想着皇后是不是又在弄什麼幺蛾子,可是話說起來,有千年做賊的,哪有千年防賊的?
時間一長,柳非君雖然還是心裡有些犯嘀咕,可是卻已經沒有那麼牴觸了,最重要的是,儀妃身亡,皇后的嫌疑越來越小。
“不是!”柳非君很是無語武辰周對皇后的稱呼,不過她也能明白,每次皇后提起武辰周也是一副嫌棄噁心的模樣。
武辰周臉上嫌棄的神色纔有所減輕,趁其他人不注意,伸手在柳非君面前一晃,然後挑了挑眉,“現在有時間和我說兩句了麼?”
柳非君一驚,等到想明白的時候,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武辰周,“爲什麼……爲什麼會在你這裡?”
武辰周聳了聳肩,坐了下來,“我大老遠
的過來,可是連杯涼茶都沒有喝上?”
說着,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茶碗上敲了敲,看着柳非君的眸光中,一副調侃的神色。
柳非君一笑,沒好氣的道,“安心,將皇上賞賜的白雲山貢茶全泡了,給王爺喝個夠!”
安心一愣,頓時臉色有些怪異,公主啊,那貢茶可是御賜的啊,您就打算這樣以牛嚼牡丹的方式喝掉?
武辰周臉色更加扭曲,真想將柳非君使勁揉搓一番,恨恨的瞪了一會兒柳非君,最後得意一笑,“安心,將貢茶拿來,反正你家公主也不稀罕,等本王走得時候帶着!”
柳非君嘴角抽了抽,堂堂王爺缺茶喝麼?
沒有想到,武辰周繼續說道,“以後不管是皇上還是皇后賞的,都給本王留着,你叫公主喝白水就好!”
“你倒是不客氣!”柳非君白他一眼,看着他那坐姿,撫了撫額,走到武辰周身旁的椅子坐下,伸出手,“拿來吧!”
“連茶你都小氣的不捨得,還想要東西?”武辰周撇撇嘴,伸手將她伸到眼前的手拍走。
柳非君看着自己被拍紅的小手,不由得眉頭一蹙,“難道你這個時候跑這裡來,不就是將東西給我送來的?”
武辰周擡頭看了看天色,然後看了看窗戶那裡的沙漏,皺眉說道,“天色已晚,本王還未用餐!”
柳非君氣結,他是強盜嗎?跑她這裡打劫來了?又吃又喝!“你王府過不下去了嗎?跑我這裡蹭吃蹭喝來了!”
“我可是記得,在青陽城時,有人和我說,以後她就是我的靠山了,怎麼?現在連頓飯都捨不得?”
武辰周不滿的瞥她一眼,小氣!
柳非君咬了咬脣,“安心,將茶葉打包,一會兒王爺走的時候給王爺帶着,還有,晚膳王爺在這裡吃,記得去和御膳房說一聲,多準備點兒菜!”
武辰周這才一笑,“早這麼聽話不就對了?”
說着,伸手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封信,信皮上是幼稚的筆體,‘大少爺親啓’。
柳非君一笑,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她正惦記着柳家心慌難耐,結果信就來了。
不過,柳非君蹙了蹙眉,她只是有些奇怪,爲何信會到了武辰周的手裡?
柳非君迫不及待的拿過信,並沒有忌諱武辰周,當下拆了信,仔細的看起來。
越看,柳非君眉頭蹙的越緊,展飛說,楚家因爲拿了官鹽的憑證,現在開始籌建船行。
她還未離開青陽時,楚信彥就有這個意思,她還以爲他不過是想給她添堵,說給她聽聽而已,卻沒有想到,楚信彥真的着手籌建了。
若是她還在盛世,她一點都不怕,找死的人,你攔都攔不住,送上門來,她樂得送他一程。
可是現在,她遠在上京,楚信彥的一些行動還要靠展飛來傳遞,當真是有些放不開手腳。
柳非君略一沉思,嘆了口氣,繼續看下去。
看到最後,卻不由得一笑,沒有想到楚家現在亂成這般。
王茵茵終於得逞嫁給了楚信彥,不過卻是成了小妾,而以前因爲王茵茵的事情被逐出楚家的彩月,在勾欄院帶了些日子的人,再次回到楚家,伸手不凡。
不僅將個楚信義迷的神魂顛倒,就連楚信彥都想要偷吃。
柳非君輕輕嗤笑,果真是一家人。
“這信怎麼會在你手裡?”
武辰周看也沒看柳非君,低頭愜意的品嚐茶香,好半天才睜開眼,“你說呢?”
柳非君不耐煩的說道,“我現在沒時間和你玩!”
武辰周嘆了口氣,“看看你現在,還有青陽城時的一分影子麼?”
柳非君一愣,確實是!
在青陽時,即便是有再多的情緒,也不會在她的眼中或者她的臉上顯露出來,可是剛纔?
柳非君心一慌,何時開始她竟然如此喜怒形於色了?
見柳非君愣在那裡,武辰周搖了搖頭,可是心底卻驟然冷卻,“你可知道,在青陽城,關於你的說法?”
“什麼說法?”柳非君蹙眉,忽然有些不好的感覺。
“柳家大少在懷州秦家堡落馬身亡!”
“什麼?”柳非君一下站了起來,臉色頓時蒼白下來,“你說,我,落馬身亡?”
武辰周點點頭,“大海雖然回到了青陽,聽說了這個消息,他知道是謠傳,可是卻被柳老夫人給關了起來,展飛沒有辦法,一個人打扮成了乞丐,到了秦家堡,也沒有探聽到什麼可靠的消息,不過幸好,你身邊的那個小九和展飛關係比較好,他們不知道如何聯繫上了,展飛又輾轉到了京城,據他說他在京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是一直找不到你們!”
柳非君下意識的咬着脣,蒼白的臉上不知道是苦澀還是難過,“現在展飛在哪裡?”
“在我王府!”武辰周不經意間四處打量一下,發現沒有人進來,又低聲道,“他想見你!”
柳非君使勁壓住心頭的憋悶,還有眼中的淚意,哽咽道,“我要見他!現在!馬上!”
武辰週一稟,心頭竟然有些
難受,別過臉不看她的眼睛,“等天色再晚一點,你扮成宮女或者太監跟我出宮!”
“好!”
聲音剛落,眼裡的淚珠竟然毫無預期的掉了下來,柳非君趕緊撇開了頭,她的祖母,是在做什麼?她可知道,柳家大少一旦死了,對柳家將是多麼大的衝擊?她難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對柳家虎視眈眈?
武辰週一側臉,便看到了不期然墜落的淚珠,左手一擡,淚珠便收入掌中,有些溫熱,還帶着閃爍的晶瑩,讓武辰周的心一頓,然後彷彿有人用手握住了他的心使勁揉捏了一番一般,疼痛,酸澀,慌亂。
武辰周慢慢將手握住,然後收緊,驀然擡頭,桃花眼眯起,緊緊的鎖着柳非君蒼白的容顏,心頭一陣收緊,他,不想看到她流淚。
柳非君閉上眼睛深吸了兩口氣,好半天才穩住心神,“小九,安心,進來!”
武辰周看着柳非君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青陽城柳家盛世船行的大少爺,又回來了!
柳非君帶着小九和安心直接進了內室,武辰周則安穩的坐在那裡,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手裡的茶碗。
柳非君上下打量了一下安心的身高,點了點頭,差不多的身量,應該可以,“安心,一會兒拿你一套衣服送過來!”
“公主?您要做什麼?”安心一驚。
“我要出宮一趟!”柳非君忽略掉安心驚訝的表情,看向小九,繼續道,“今天晚上你扮作我,什麼也不用做,就躺在被子裡,不管誰來,都說自己不舒服要睡覺!”
小九一愣,好半天才低下頭,悶悶的道,“是!”
“公主,您要出宮?”安心忙不迭的插話,“您向皇上請示一下,皇上一定會准許的!”
柳非君搖了搖頭,若是白天,或許皇上不會攔着,可是現在天色已晚,馬上就到了掌燈時辰,這個時候出宮,皇上一定不會准許。
“安心,我知道,你們都是皇上特意選出來跟着我的,你們對我忠心,對皇上更加忠心,今天晚上我是一定要出宮去,你們想要告訴皇上,我不攔着,也攔不住!”柳非君沉聲說道,不過卻又軟了聲音道,“我今晚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出宮也不過一盞茶的時辰就會回來,你放心,如果最後皇上發現,我會一個人擔着,絕不拖累你們!”
安心一怔,竟然說不出話來。
他們從龍吟殿分派到鳳儀閣,時日不短了。
這位惠敏公主對他們實在是好,不僅免了早起的那些事情,平日的生活裡也是十分的隨性,比他們在龍吟殿時還要舒心。
其他宮裡的奴才全都暗暗的羨慕他們。
他們又怎麼忍心……
“安心,你可想好了?”柳非君見安心一臉的猶豫,心中有了譜。
安心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好半天才說道,“奴才給公主去拿衣服!”
聽到他這句話,柳非君才輕輕彎了脣角,“謝謝你!”
安心頓時紅了臉,“公主使不得,奴才這就去!”
柳非君看安心出了門,纔看向小九,神色頓時冷了下來,“跪下!”
小九咬了咬脣,倒也沒有說什麼,徑直跪了下去。
原來一身小廝服,她看上去只是有些清秀白皙,現在一身宮女的服飾,竟然有幾分說不出的恬然。
“可知道我爲什麼罰你?”
小九跪在那裡,頭磕在地上,久久不起,聽到柳非君的問話,身子一顫,“小九……知道!”
“說,你都瞞了我什麼?”
小九一稟,這才慢慢起身,“大海哥領了您的命令,送老夫人回去,老夫人帶了小姐少爺一起回了青陽城!”
“你是說小少爺沒有進四方書院?”柳非君眉頭一擰,她當真是閉塞成這般?
“沒有!老夫人帶着小姐少爺回去了,小九便留在您進宮之前住過的院子等着和大海聯絡,但是他一去就沒了音訊,小九也和您聯繫不上,只好去找秦堡主。”
柳非君眉頭微動,“然後呢?”
“秦堡主說他會派人去查,過了沒幾天,秦堡主就得到了消息,說是老夫人回去之後不知爲何竟然將大海和大山給捆了!”
柳非君隨手拿起榻上的迎枕扔了過去,怒氣衝衝的道,“還不說實話?若我不是聽到風聲,我會問你?”
小九一頓,傻愣愣的看着柳非君,似乎被嚇到一般,然後竟然抽噎起來。
柳非君撇她一眼,卻不想再看,冷冷的一哼,“看來你是找到新主家了,那以後就不要在我跟前了!”
聽到柳非君的話,小九才驚住,一傻,然後便開始沒頭沒腦的磕頭,“大少爺,小的不敢了,小的……秦堡主說您在宮中危機四伏,疲於應對,讓小的不要給您添亂,還說……還說……”
柳非君猛然看向她,厲聲道“還說什麼?”
小九身子一顫,立刻道“還說,柳家一直是您的負累,趁此機會舍了,未必不是好事,以後您也可以活的輕鬆一點!”
柳非君垂在身側的雙手頓時收緊,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當真氣的夠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