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叄)

隨音覺得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夢到了哥哥,夢到了爹爹,夢中的哥哥長大了,爹爹變老了,夢到了小時候的事,夢到了在逃亡,夢到了姨姨帶着她爲了生存,爲了找爹爹而開了嬌芳樓,收養了很多苦命人家的女孩子。

沒有人相信,她們都是清清白白,沒有人相信她們都是好人家的女兒,罵她們辱她們,姨姨爲了她們當街大罵,爲了她們得罪了不少人,遇上好人情投意合的,姨姨就當嫁女兒般嫁出去,姨姨從沒有虧待過她們,她們真的很幸運。

她的夢中有一大段空白,她不知道發生了,只知道她將自己吊在了房樑上,卻不知道是誰?

到底是誰呢?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忘記不好麼?疼了,痛了,都不記得了,這樣不是很好麼?

是誰?

重要麼?

嗯,不知道。

隨音。

嗯?

你該醒了。

醒了?我一直……

……

隨音睜開眼睛,那個夢非常的清晰,如印在腦海中,“不記得痛,不記得疼……”她臉上露出笑容,“是呀,不記得,也很好。”

她睜開眼,眨了眨,屋內竟然沒有人,似乎人才出去,桌上放着一碗雪梨銀耳羹還冒着熱氣,還有一盤……!那是芝麻酥餅麼!

穿着裡衣走到桌邊,燒餅大小滿是黑白芝麻的酥餅不是芝麻酥餅是什麼!她小時候最美好的記憶都是和這芝麻酥餅有關!但是很難吃到的!左右看看,沒人!很好!拿起一塊芝麻酥餅咬一口!

唔!紅糖的!好好吃!

一口含在嘴裡捨不得嚥下去,幾乎是含化了的,纔去咬第二口,一塊酥餅對於成人沒多少,再慢慢吃,也很快就吃完了,她小心的,左右看了看,還是沒人!非常好!拿起第二塊!嗷的咬了口!這個是桂花的!太好吃了!

幸福的直冒泡泡!

噗——!哈哈——!

一聲笑從門口傳來,隨音像受了驚的小老鼠,立刻鑽到桌子底下,雙手拿着咬了一半的酥餅,瞪着笑癱在門檻的隨玉蘭,那雙眼睛瞪的又圓又大,好似在說,我的!不給你!不準搶!

隨玉蘭見狀笑的更大聲了,從門框上滑坐到地上,“哎喲喂!笑死我了!這麼呆萌呆萌的!真是我家小姐!不行了!不行了!肚子疼!”

“阿孃,你這是怎麼了?”海妍上前扶她,她一邊笑一邊手顫顫抖抖的指屋裡,海妍往屋裡一看,噗的一聲也笑了,這桌子下面吃的一臉渣渣的小耗子是誰呀?她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姐姐還能這樣?

“有什麼好笑的!”隨音反應過來,從桌子底下出來,看了她們一眼,默默的抹臉,心裡暗想習慣什麼的真要不得!

要說她怎麼會在心裡有這麼個習慣,那要從芝麻酥餅說起,這芝麻酥餅是家裡有大事發生時纔會做的,比如逢年過節,祭祖之類的,這酥餅多半也是供品,而隨音小時候會跑到供桌下面偷吃,老人都說小孩子吃供品有福氣,所以也沒人管,但是她也怕讓大人抓着說教,所以每次都和小耗子似的,卻不知,她家無良的父母哥哥,早在外面笑趴了。

“就是,有什麼好笑的!”遊世子說着嘴角翹的很高。

“你?”隨音見着他,眉一皺,怎麼和夢中的哥哥長的那麼像呀?

“囡囡,我是哥哥,你不記得了?明明昨天還認得呢!”遊世子一臉受傷的表情,妹妹睡了一覺居然不記得他了!

“啊!”隨音愣了下,揉揉頭,“我沒做夢?你和爹真的找我來了?”

遊世子看着她揉頭,沒有撲粉的臉有些蒼白,卻透着年輕的味道,臉上還有沒抹乾淨的渣渣,這麼呆,這麼萌,這麼可愛的小丫頭,不是他這囡囡是誰!

“囡囡,我是哥哥,記得麼,是哥哥,讓你吃苦了,對不起!對不起!”他伸出手抱住她,她往自己的倒在他的懷裡,很陌生卻有些熟悉的懷抱,讓她的鼻子發酸,就像小時候被人欺負了,受了委屈了,只要叫一聲哥哥,哥哥就會幫她出頭,保護她,讓她什麼也不用怕。

“哥哥……”她趴在他的肩頭,抽鼻子。

“哎!”

“哥哥!”

“哎!”

她叫一聲,他應一聲,好像要把那差的十幾年補上一般!

三日後,遠上都城的宗親王回來了,同時帶回來的還有一道聖旨,封祁隨音(皇族姓祁)爲一品貴主,號宜安!追封其母爲王妃!

在大盛朝,貴主是介於公主與郡主之間,雖說隨音是宗親王之女是當今皇帝的堂妹,封個公主沒什麼,問題就在於這些年的民間對她的名聲不太好,而且宗親王一脈有退出朝堂之意,衆文官又大力反對,皇帝只能退而求其次,封她爲貴主,卻又狠狠的打了一干文臣的臉,封爲一品貴主,並親自賜號!

要知道在大盛朝,自古公主最高的不過從二品,當今的只有和親的公主纔會擡到從二品,從皇室往下排,從三品到從五品的公主大有人在,從各位王爺家的郡主排到縣主,從五品到從七品也是一抓一大把,而一個貴主卻是正一品,這不是打皇家女兒的臉麼!

而且,這封號向來都是後宮太后來賜,或是正宮娘娘來賜,如今陛下親賜,不得不讓人高看宗親王一脈一眼!

宗親王是當今皇帝的親叔叔,和先皇是一奶同胞,當今太后的小兒子,然而,他幼時不得太皇的喜愛,曾被逐出宮圍,後又被捲入皇位之爭,他本無心爭皇位,卻被人視爲眼中釘,因此而失去了愛妻,也和幼女分別多年,也因妻女出了事,他才發了狠,力保親哥坐上皇位,可以說這江山有一半是他幫着先皇打下來的,而他不求錢不求權,不納妾不娶側室,一心想找到妻女,而今終是讓他找到了,他自請離都城,交了兵權,入鈺陵城爲城主。

皇帝也念在他勞苦功高,更念在叔侄之情上,准許了,要知道皇帝小時候和這位皇叔很好,就像是宗親王家的另一個兒子,本來只想封個從二品的公主就行了,可那羣文官一鬧,皇帝脾氣上來了,不封公主,封爲貴主,還是正一品,這回衆臣都傻眼了。

宗親王可不管那麼多,接了旨就快馬加鞭的趕了回來,現在天大的事都沒有他家閨女重要!

宗親王回來後,先是和女兒相認,贈了隨玉蘭萬金,感謝她將貴主養大,然而她卻不收。

“王爺,當年若非王妃相救,玉蘭早早已是個死人了,王妃不嫌棄玉蘭出身卑微,願認我爲妹妹,更讓我與之同姓,玉蘭這些年沒把小姐照顧好,險些斷送了小姐的性命,這萬金,當真不敢收!”隨玉蘭不敢提隨音自殺所爲何事,因爲當事人不記得了,他們巴不得她想不起來那些糟心事,免得噁心到她。“這樓內的事,並沒有外人想的那麼骯髒,本來開的是茶樓不知怎麼就成這樣了,樓內也不留人過夜,還望王爺見諒。”

隨玉蘭道歉,宗親王也明白,女子有女子的無奈,如今女兒沒事什麼都好。

隨玉蘭本不姓隨,甚至沒有姓氏,她從小就被賣到娼門中,幾翻逃脫被人抓回去,毒打,下藥,她早有求死之心,跳了河卻沒死成遇上了王妃,有了姓氏,身體早已不能生養,也無法像一般女子那樣嫁人爲妻,所以她便打定主意一生不嫁,伺候着王妃,遇襲時她駕着馬車一路逃亡,最後卻只救下了隨音,當時宗親王不過是個富甲商人,她根本就不知他是皇室中人,所以開頭幾年也尋過,找過,卻沒找到,無奈只得開了嬌芳樓,都說茶樓酒樓消息靈通,叫嬌芳是因爲王妃小名叫嬌芳,卻沒想到最後被人當成了青樓。

隨音聽過後,願意待隨玉蘭老時,將她當成母親奉養,以報她的養育之恩,樓內的一干姐妹本就結了金蘭,她是貴主也好,是一般女子也罷,她們依舊是姐妹!

而嬌芳樓也搬了家,移到鬧市,改名隨家酒樓!正式正了名,樓內的姐妹丫頭小廝還是那些人,算帳下廚招呼客人都是好手,樓內的姑娘們比起跳舞彈琴更拿手的是算帳下廚,這讓鈺陵城的衆人眼睛都直了,如今才發現,不是那樓中的姑娘清高,而是,人家確實都是好人家的女兒!矜持的很!

隨音這位新任貴主整天裡逗貓逗狗,沒什麼大事,偶爾去樓裡坐坐,不然就帶着大丫環上街,把鈺陵城好好逛一遍,別看她在這住了那麼多年,還真沒怎麼逛過。

“貴主,這越走越偏了,咱回吧。”冬湘跟着隨音走在小巷中,心下有些不安。

“是呀,貴主,這裡不太平,路回吧。”秋蓮也覺得不太安全。

“我覺得,我好像來過這……”隨音站在平安巷中,皺起眉,好像有誰在叫她,讓她往前走,她邁開步,“再往前走走……”心中泛起一絲恐懼,可腳下卻不受控制的往前走去。

焉夜離手指滑過水晶盆中的水面,上面映出的正是隨音,她招着手。

“來,往這來,對,往裡走……”她脣上勾着妖媚的笑容,你是逃不出我的手心的。

隨音已經看到焉知樓了,她怎麼看怎麼覺得眼熟,好像真的來過,她邁開步子想往裡走時……

“姑娘。”隨意茶肆二樓一扇打開的窗上坐着一人,美如說書人口中畫皮而成的妖,卻又比妖炫麗,讓人一眼就錯不開眼,非常的妖孽,他坐在窗臺上對着隨音淺淡一笑,“進來喝杯茶。”

她被那妖孽迷了眼,人都喜歡美麗的生物,無論性別。

“好。”她點下頭,轉了個身往茶肆走去。

譁——!

焉夜離瞪着眼前的水晶盆,水晶盆直接裂開了!

盆中水灑落一地。

又是誰壞了她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