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麟跑了幾步後停下,跳起貼到了頂棚上,藏在個牆角上。
程氏慌張的瞪大眼睛擡頭看,她手中油燈搖晃的厲害,還好瓶子中火油不多,否則搖出火油來她現在全身都得亮堂。
一陣腳步聲後,屋子裡頭重新歸於正常。
安靜無聲。
程氏在樓下又轉了轉,確定聽不到什麼聲息後,這才壯膽的走向樓梯。
她一邊走一邊安慰自己:“沒事,沒事,我一個老婆子,上次狐仙來了不也沒有纏我嗎?沒事,一定是錯覺……”
看着她搖搖晃晃走上樓梯,王七麟運行陰陽大道神功,揮手一記玄陰真氣衝樓梯口噴出。
玄陰真氣勁爆吹過,搖晃的油燈突然便滅了!
森冷的氣息縈繞着樓梯,一道道木板上頓時結上了霜華。
程氏又怕又冷,身軀一個勁打擺子,跟在跳廣場舞似的,她有心想尖叫,可此時甚至無法發出尖叫聲。
她膽子太小,嚇得一時失聲了!
王七麟不敢再嚇唬她,怕直接把老太太給嚇死,現在情況不明,不能輕易害人性命。
他想了想重新飄向窗口,揮手放出玄陰真氣拍向一個燈籠。
燈籠頓時熄滅。
至此程氏終於反應過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發出大叫聲:“鬼來了!鬼來了!來了!救命吶!老宋你快來救我!”
聽到叫聲門房跑了出來,王七麟又揮手,玄陰真氣將門房手中燈籠吹滅,森寒氣息凍的門房猛的打了個哆嗦。
大半夜的碰到這樣一股寒氣,尋常人哪能受得住?
跑出來的門房毫不猶豫,扔掉燈籠拉開門逃了出去……
王七麟就跟小孩拉彈弓打玻璃,一揮手一道寒氣,將掛起來的幾個燈籠全給打的熄滅了。
原本昏昏暗暗的院子一下子變得漆黑起來。
只有廂房還亮着光。
這道昏黃的光芒此刻顯得格外亮堂。
王七麟一不做二不休,揮手以玄陰真氣將貼在門上的符籙給吹了下來。
他倒是想看看事到如今,程福波是不是還要做縮頭烏龜藏在廂房裡。
符籙被他打掉,一陣旋風忽然從門房拉開的大門口颳了進來,不偏不倚卷着它飛向夜空……
這股風不大對勁!
王七麟心裡頓時警惕起來。
隨着符籙消失,一股又一股的寒氣出現在院子中,他凝神看去,看到漆黑的夜色中出現一個個黑漆漆的小身影,這些小身影在院子裡猛的竄了幾竄,熄滅的燈籠重新亮起。
原本用高麗紙製成的淡黃色羊角燈籠變成了大紅色,裡面火光也是紅色,找出來的光芒格外猩紅。
風吹燈籠搖曳,光芒落在地上,像是一片片血跡在緩緩流淌……
風一陣陣的吹,打着旋的吹,院子裡隱隱出現一股腥臊氣……
王七麟表示這場景真是太帶勁了。
可是程氏不這麼想。
她嚇得連哭帶叫的求救,卻沒有人出來救她,她只好進行自救,搖搖晃晃的往廂房跑去:“當家的、當家的,開門呀,你快開門呀!”
廂房裡頭傳來程福波的低吼聲:“你瞎叫喚什麼?去屋子裡躲起來,你快去躲起來,這門不能開!”
王七麟躲在窗後津津有味的看熱鬧,他正看的聚精會神,同側窗口猛的伸出來一張焦黑的臉。
沒有五官、沒有面容,整張臉像是融化的蠟燭,勉強能看到正臉上有幾個洞,但這幾個洞的位置歪斜的厲害,正是火燒後的猙獰!
突然跟這麼一張臉面對面,王七麟毫不猶豫伸手捏住這張臉給拖了進來。
這鬼想要施展神通將他拖入一個幻境中,可王七麟精通臨、鬥、者三字真言,三字真言輪番施展,他又是清醒又是鬥志昂揚,抓住這火燒鬼後不放手,拖進屋子裡用膝蓋給卡住了脖子。
姿勢很豪橫。
火燒鬼腦袋猛的一百八十度轉過去要咬他膝蓋,八喵上去一口將它腦袋拖走了。
於是樓上響起了小孩玩球的聲音……
另有吹吹打打的聲音從門外傳進院子裡,紅彤彤的燈光照耀着院子,院牆上出現一個個紅彤彤的身影……
程氏嚇得兩眼一翻一頭撞在了廂房門口,紅彤彤的身影順着牆壁走向廂房門口。
結實的門板顯然擋不住它們去路,它們不需開門入內,只要順着門縫就能光明正大走進去。
偏房裡頭頓時也響起慘叫聲。
一條火龍咆哮着飛進來,九六追在後面,追到門口仰頭大叫:“六六六!”
院牆上搖搖晃晃的猩紅身影紛紛奔襲,剛剛亮起不多久的燈籠頓時熄滅了。
接着謝蛤蟆的唱喏聲在門口響起:“無量太乙度厄天尊!”
這一聲清唱響起,陰冷黑暗的院子裡一下子變得輕快爽利起來,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謝蛤蟆使了神通,遮蔽着月亮的烏雲被吹散,銀白的月光皎潔的落入院中。
火龍衝破廂房門板又飛了出來,它繞着院子轉了一圈,最終化作萬千火星飄蕩在了夜空中。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王七麟看着這一幕忍不住驚歎,很美。
可惜綏綏娘子沒有在這裡,否則他們兩個擁抱在一起觀看這火星漫天飛舞的情景,該是多甜蜜的一件事?
不過今夜沒看到也沒事,等他回到驛所可以讓謝蛤蟆多弄幾個火龍出來,到時候他把綏綏娘子叫上,那場景絕對更浪漫!
程氏夫婦現在可不奢求什麼浪漫,他們看到謝蛤蟆如看到了親爹,程氏連滾帶爬衝上來叫道:“道長救命、救命!”
謝蛤蟆一揮手扶起她來沉聲問道:“無量天尊,施主無需多禮,老道從你家門口走過,看到這屋子裡頭妖氣沖天、鬼氣森羅,這是何故?”
程福波也踉蹌着跑了出來,他一步向前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多謝高人救命之恩!高人有所不知,小人家裡被妖魔鬼怪不不,被大仙給給看上了,求高人救救小人一家!”
這時候王七麟就可以正式出現了,他將聽天監的玄色勁裝反穿,飛下來後站在謝蛤蟆身後作他的跟班狀。
看到突然飛出個人來,程福波夫妻嚇得不輕,下意識抱到了一起。
謝蛤蟆撫須笑道:“無量天尊,二位施主無需恐慌,此子乃是本座座下吹簫童子是也,他也是來給你們幫忙的。”
程福波哆哆嗦嗦的跪下磕頭:“多謝仙人、多謝仙人大發慈悲。”
謝蛤蟆問道:“施主不要再將時間浪費在客套上,貧道今夜是來捉鬼除妖的,咱們時間有限,還請施主回答本座的問題——你家遇到了什麼事?”
程福波老淚縱橫:“仙人請明察,小老兒家裡遭了難呀,你且隨小老兒進屋一坐,讓小老兒細細爲你說來。婆娘,你還不趕緊去煮茶?煮最好的茶!”
謝蛤蟆擺手道:“無量天尊,無需客套,說正事。”
程福波請他們進屋坐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開始說:“仙人有所不知,小老兒叫程福波,在這縣城裡頭薄有資產,在城外有幾畝荒田,日子算不上富裕,但也足夠一家老少吃喝。”
“可是年前我家遭了難,是這樣的,小老兒有三個閨女兩個兒子,三個閨女都早已成家,唯獨兩個兒子還與我們夫妻生活在一起。”
“其中小老兒的大兒子叫金寶,他是個機靈青年,年少時候跟隨先生念過學,認字也懂算學,所以小老兒拿他當寶貝,想以後讓他繼承家業,一直想要給他尋一個好媳婦。”
“小老兒尋了多年終於尋到了這麼一個人家,可是這金寶卻暗地裡在勾欄院裡養了個小娼。”
“唉,人不風流枉少年呀,誰年輕時候沒在樓裡包過花娘子?可是金寶竟然想娶那娼婦入門!”
“小老兒自然不允,大年三十我們吃着年夜飯又說起此事,金寶竟然頂撞我,說非那娼婦不娶!”
“小老兒大怒罵了他,並在一怒之下將他逐出家門,跟他說要麼他死了要麼我死了,否則這事肯定辦不成。”
“哪知,當天夜裡發生了壞事!”
說到這裡他轉而嚎啕大哭:“那孩子死心眼,聽了小老兒的氣話竟然真的自盡了!”
“他在我家後巷頭上的一棵柳樹上掛了繩子,學那孔雀東南飛,竟然自掛東南枝!”
謝蛤蟆嘆氣道:“無量太乙救苦天尊,施主且節哀,沒想到竟會有這般事情發生。”
程福波擦着淚水哭道:“原本大過年的是喜事,結果喜事不成,成了喪事!”
“這是小老兒自作自孽,小老兒雖然傷心,卻也只能傷心,可是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就在初七時候,我家大兒頭七回魂,他那姘頭忽然穿着大紅嫁衣來到我家,趕也趕不走、打也打不走。”
“她在犬子靈前堅持着行了拜堂禮,然後扔下一樣東西給我們,說她與我家大兒已經情定終生,她生是我家大兒的人、死是我家大兒的鬼,我們既然逼死了她的男人,她就要讓我們沒有好報!”
“壞事就此發生!”
“從第二天午夜開始,到了子時便有迎親的聲音在我家響起,可是左鄰右舍聽不見,只有在我家才能聽見!”
“家裡的燈籠都亮起了紅光,這燈籠一照,能看見牆上門上窗戶上到處都有血紅的怪影子!它們吹吹打打、擡着轎子、燃放鞭炮,竟然是一羣鬼來娶親!”
“而我家小兒開始發狂,說他不願意當贅婿、不願意嫁出去。”
聽到這裡王七麟習慣性皺眉,他低聲問謝蛤蟆道:“大年初一這種日子,不是應該沒有詭事發生嗎?”
謝蛤蟆也低聲迴應道:“不錯,所以那古怪的新娘子是頭七來鬧的,出事的時候是初八,這時候年已經過去了,有詭事發生很正常。”
王七麟點點頭。
他問程福波道:“家中出了詭事,你爲何不報給聽天監?”
程福波說道:“家裡鬧了冥人娶親的事後,小老兒也想去報官,但是初九那天小老兒有親戚來走訪,知道了小老兒家中怪事後,他便給介紹了一位仙家高人,說他很厲害,而且與聽天監的李大人是老朋友。”
“這高人果真有能耐,他當天便在小老兒家中住了下來,並趕走了子時又到來的冥人迎親隊伍。”
說到這裡,程福波開始遲疑起來。
謝蛤蟆溫和的稽首說道:“無量天尊,施主如今境遇,應當自己清楚,貧道奉勸施主敞開心扉、坦誠相待,將所有真相告知老道,如此老道纔好助你。”
程福波吱吱嗚嗚的說道:“反正、反正那仙人很厲害,他護住了我家周全,然後吧,嗯,然後、然後他花費了幾天時間,將冥人遺留在我家小兒身上的姻緣給封印起來,讓小老兒給送走……”
“結果你確實把這封印給送走了,可是今夜它又回來了!”謝蛤蟆接上他的話說道。
程福波默默的點頭。
他又猛的反應過來:“我家門房曾經說有道士求見,結果小老兒去了門外卻沒見到道士而是見到了這封印的邪物,莫非他說的那道士就是道長?”
謝蛤蟆面色沉重的說道:“無量天尊,施主猜測不錯,正是貧道。”
程福波大驚。
謝蛤蟆接着說道:“貧道是爲了救你一家!你被人給騙了,這人是不是與你說,他用換災之法來救你小兒?”
程福波下意識點頭。
謝蛤蟆搖搖頭說道:“換災之術它有講究,本來糾纏着你家的只是一羣修煉有成的狐族,它們頂多想要讓你兒子入贅。可若是用了換災之術去害人,且是助紂爲虐,那你家到時候從上到下都要背上孽債,最終你們程家是要絕後的!”
程福波下意識叫道:“怎麼會這樣?”
謝蛤蟆嘆息道:“你家被人利用了,聽貧道細說,正常而言這換災之物要放到路口、集市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誰倒黴災厄就轉移到他身上。”
“這麼做是有講究的,屬於物競天擇,貪心拿走換災之物的人是命中有此一劫,這叫命犯太歲,所以對於使用換災的人家來說不算大罪孽。”
“卻有一種情況例外,換災的人家沒有將災物放到人多的地方讓命犯太歲得去,而是特意放入一戶人家家中去害人,這就是大罪孽了!”
謝蛤蟆到了這裡正色看向程福波道:“貧道猜測不錯的話,那人是教導你們這換災之物必須得放到某個地方去的,是麼?”
程福波費勁的吞了口唾沫,卻狡猾的沒有立馬迴應。
而嚇破膽的程氏急忙點頭。
謝蛤蟆道:“這一切是有黑手在幕後操縱,你們一家被人給利用了,你家大兒應當不是自殺的,他是死於非命!”
程氏震驚了:“道長你是怎麼知道的?”
謝蛤蟆沉着的說道:“唉,事情難辦了,去把包袱打開,老道要看看裡面是什麼災物。”
程福波囁嚅道:“可是、可是這災物,它不能打開呀,誰打開了,災厄就會轉移在誰身上。”
謝蛤蟆搖頭道:“災厄一直在你家中,你還不明白嗎?你們家被人算計了,怕是要滿門絕後!”
迷迷糊糊的程福波無話可說,只好去膽顫心驚的打開了包袱。
包袱裡頭是一個木盒子,打開木盒子露出個扁平的瓷器圓盒,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鳥的圖案,王七麟仔細一看,全是交頸鴛鴦!
謝蛤蟆道:“是個壓箱底?”
程福波沮喪道:“對,是個壓箱底。”
兩姓聯姻,男娶女嫁,男方家裡出聘禮和彩禮,女方家裡則要出嫁妝。
嫁妝分爲六大件和七小件,尋常人家只會給七小件或者六大件中的某一樣,只有大戶人家纔會給齊六大件。
其中七小件是痰盂、紅尺、花瓶、銅盤、銀包皮帶、龍鳳被和龍鳳碗筷,這些東西都比較好準備。
六大件就要講究多了,分別是妝匣、拔步牀、悶戶櫥、樟木箱、子孫寶桶和壓箱底。
這裡的壓箱底便是一個瓷器盒,打開后里面是春宮圖,這是孃家人給閨女的牀上指點。
謝蛤蟆打開瓷器盒看了看,又遞給王七麟讓他看。
王七麟說着我就不看了,然後接過來仔細的看。
哎娘來,他的臉頓時紅了。
謝蛤蟆說道:“老道讓你看,是讓你看裡面的異常。”
程福波茫然的問道:“它有什麼異常?小老兒當初看過了,它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壓箱底。”
王七麟定睛看去,瓷器盒子內是四幅圖畫,一共四男四女,捉對廝殺。
很普通的四個姿勢,這些他在夢裡見的多了,這沒什麼異常。
他看四個男女,線條複雜、用色鮮豔,可也是沒有異常。
謝蛤蟆翻過瓷器盒子讓他看盒底。
盒子地上也有線條,單單描繪了四個毛茸茸的小尾巴!
王七麟猛的反應過來,他記住四個尾巴的位置看向盒子內部,恰好是在四個姑娘屁股的位置。
描繪在瓷盒底的四個小尾巴,像是原本長在姑娘屁股後面結果穿透盒子露出在了盒子底。
謝蛤蟆說道:“狐嫁女,這是狐嫁女的嫁妝。你們拿走了人家的嫁妝,等於要娶人家的姑娘,難怪會有狐族來糾纏你家兒子。”
程福波着急的叫道:“道長您明鑑,這不是我家拿的人家東西……”
王七麟說道:“這也不對吧?如果說是程家拿了狐族嫁女的嫁妝,那也應當是狐族把姑娘嫁過來,可根據程老丈的說法,這明明是狐族要讓他們家兒子入贅。”
謝蛤蟆笑道:“你的確發現了重點。”
“狐嫁女不是壞事,相傳每有狐族出了要嫁到人間的女兒,它們全族會大張旗鼓的準備嫁妝,到時候接收了男方聘禮和彩禮,再辦婚禮、送女兒入人家,成就一段好姻緣。”
“這樣是往外嫁姑娘去給人家做媳婦,狐女嫁入夫家後不管爲妻爲妾,都要恪守人間規矩,要相夫教子、要三從四德。”
“但若是有人只收了狐族的嫁妝卻不給聘禮和彩禮,那狐族就會反過來把這人收進族裡去當贅婿,到時候這人就得給它們鞍前馬後、爲奴爲婢了!”
說到這裡謝蛤蟆笑吟吟的看向程氏夫婦問道:“你們給人家狐族聘禮和彩禮了麼?”
程氏夫婦慌張的流下眼淚。
王七麟也很慌張,他得趕緊攢聘禮和彩禮,並且以後不能亂收綏綏給的東西了。
謝蛤蟆又問道:“你們請來的那位高人叫甚名誰?他修的是什麼法術?爲什麼要害你們家裡?”
程福波說道:“高人叫祖先生,住在姚家口。他是我們綠波縣最有名氣的方士大師。年紀已經過百,但是鶴髮紅顏,道術高強,我們聽天監的李大人有時候還要去找他幫忙解決事呢。”
到現在爲止,一切都明瞭了。
王七麟對九六點點頭道:“把他們叫進來。”
九六一蹦一跳的跑出去,很快帶着徐大、李塔等人走進來。
程福波看到李塔大吃一驚,下意識跪下叫道:“李大人?”
李塔還不知道他身上的事,便點點頭扶他起來。
王七麟找他問道:“姚家口有個祖先生?”
李塔點頭:“對。”
“連夜帶人去找他,控制住他。”王七麟斷然下令,他不喜歡隔夜辦事,容易出問題。
李塔說道:“不用控制了,他已經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王七麟與謝蛤蟆異口同聲的問道。
李塔說道:“兩天前!”
程福波夫妻的臉色一下子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