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魔法的關係,南人對雪並不陌生,也不覺得雪多麼恐怖,對於北地所謂的寒冷刺骨,常常是嗤之以鼻。但當白夜降臨之後,雪,與血,從此同義。
夏夜的晴空,繁星點點,熬過了一整天的悶熱,剛好趁這會兒出來享受一下清涼。卻不想,擡頭處,鉛雲低沉,悶悶的壓抑感讓人心底發慌,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
夜色漸濃,人羣卻沒有散去,都在三兩成團的對着天空指指點點。非是一時一地如此,整個南江南岸都是一樣的反應。
之所以如此,是因爲那雲太過低沉灰暗了,伴隨着北風緩慢而堅決的碾壓過來,侵吞着明月統治着的夜空。仰首望去,愕然發現,那雲居然無邊無際。
初時的好奇,很快就在迫人的鉛雲下變成了驚懼,膽小的已經開始向人多的地方靠過去。晚風中的溼熱不知何時換成了陰沉的冷意,讓人不自覺的想要發抖。
當人類還在疑惑猜度的時候,對危險比較敏感的動物們已經開始了行動。鼠竄蟻爬,馬嘶犬吠,宿鳥驚鳴,振翅南飛,很是一副大難降臨的架勢。
“怎麼啦?”
所有人都發出同樣的疑問。
“怎麼辦?”
所有人都急於知曉這答案,但……雲已經到了。
風驟然轉急,凜凜的,吹在人臉上,帶來陣陣寒痛和些微的麻癢,伸手擦抹一下,愕然發現,指尖上居然是血跡。急轉身去看他人,亦如此。於是驚呼慌走,亂成一團。
“大家不要亂!趕快進到屋子裡去!”
尚餘幾分冷靜的急忙大聲呼喊,指揮着慌亂的人羣躲進屋子裡邊,暫保一時安全。
很快,街面一空,只剩下碎紙殘葉被大風肆意吹弄,合着嗚咽淒厲的風吼,更添幾分末日的氣息。
家的安慰,壓下了幾分驚惶,讓膽大者可以從窗邊門縫處瞧瞧探看,不巧對上另一雙好奇的目光,對視一眼後,各自挪開。
沒讓好奇心煎熬太久,新的變化就出現了。
剛還囂張霸道的狂風,忽然之間就息了去,像來時候一樣的突兀,完全沒有過程,說走就走,異常的乾脆。
沒了風,自然就安靜了,街面上乾乾淨淨,所有細小的物什,都被風給帶去了不知所蹤。疑惑的眼神重又尋想剛剛對視過的地方,卻只看到一片漆黑。
原來烏雲已經遮住了整個天空,伸手難見五指,自然不可能看到路的另一邊。
“媽媽,我冷!”
稚嫩的童音打破沉寂,也讓緊張萬分的觀察者醒悟到溫度的變化。但時值夏日,哪家也沒有禦寒的準備,只能先用被子裹住身體,再去引燃火燭。
前後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一間間屋子就都亮了起來。在這樣一個漆黑陰寒的夜裡,透出窗子的點點燈火,帶給人們融融的暖意,對心理更是極大的安慰。
但很快,人們就發現些微的燭火,對整個寒夜來說,無疑是杯水車薪。除了一點點的心理安慰之外,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而且,溫度還是持續的下降着,呵口氣就是一團白霧。
“冬……冬天了麼?”
不可思議,無法相信,但屋外適時降下的雪,無情的證實了這個猜測。
夏月飛雪,是天怒?還是神罰?
各種各樣的猜疑涌上心頭,不過驚懼倒是減了些。未知的纔是最可怕的,清楚了就沒什麼了。
個別膽子大的,已經拉開了緊閉的房門,走出來進到雪裡。抓一捧在手心,感受一下雪的冰涼。
“是白夜呢!”
雖然烏雲遮住了整個天空,隔絕了月色星光,但只窗子裡透出的燈光,映着落雪,就讓這漆黑的夜亮了許多,變成白的夜。
見出去的人並沒有發生意外,屋子裡的也開始逐個步出房門,拾攏一些柴火,爲度過這個詭異的白夜做些準備。孩子們從大人腋下腿邊溜了出來,奔進雪地裡,放聲的笑鬧着,似乎完全感覺不到雪夜的寒冷。
到了這會兒,夏月飛雪帶來的衝擊算是緩和下來,雖然疑慮扔在,但也還是能夠接受了。
夜色漸深,雪色漸濃,多數的人家已經收起燈火,安靜的睡了去,絲毫看不出不久前的慌亂失措。
沒了窗子裡透出的點點燈光,白夜開始暗了下去。沒有光的夜晚,便是白的雪,也抵不住這黑暗。
不管怎麼說,鎮民們總算安定下來,其他的總要等到白夜過去再說,不過有些人卻無法這樣輕鬆。
“團長大人,左右兩鎮都有降雪。”
距離聖城沒多遠的軍營中,一身銀甲的聖騎士端坐椅上,聽着下面人的報告。
“魔法顧問們怎麼說?”
“他們不認爲這是法協搞的鬼。”
“嗯……你先下去吧。”
“是,大人。”
突如其來的大雪顯然不會放過聖城,雖然有大光明結界在,但風霜雨雪怎麼也算不得惡意攻擊,自然也就不會觸動大光明結界,而人工啓動的話,又太過浪費。所以,聖城也只能委屈着,接下這場夏月飛雪的洗禮。
自家事兒自家清楚,招惹了什麼樣的敵人,就有什麼樣的準備。
前一次聖城之亂讓光明神殿顏面盡失,被人在號稱不可褻瀆的聖城裡邊殺了人,放了火,救走了墮落進階者,直接的一巴掌扇在光明神殿臉上,火辣辣的疼。
復仇無期之下,只能先自整頓,從上到下的清洗。首先就罷免了諾頓騎士長的職位,接着又處理了當日執勤守夜的一批中層騎士,最後收拾的是那些蒙神恩得居聖城,卻在亂夜中沒頭蒼蠅一般惶急奔走,衝擊了神殿的聖城居民。
這一次的清洗,爲聖城換上了新鮮血液,十幾萬品性賢良、刻苦堅強的信徒,懷揣着對光明神王無比的虔誠,走進神恩眷寵之地,成爲聖城居民。
清新的空氣帶走了原本的奢靡,堅定、堅強,重新成爲聖城的風格基調。所以,面對突然的雪襲,聖城可以很冷靜,很平和。
雪初降的時候,絕大多數聖城居民都步出家門,面朝神殿的方向默默祈禱,數十萬信徒的信仰之力讓光明神殿在這漆黑的夜裡,也依然光亮閃耀,蔚爲奇觀。
只是欣慰之餘,卻難掩心憂。由光明神殿主導建立的反法聯盟軍,剛剛完成集結,不日就要強渡南江,北上做戰。
在這樣一個關口,突然出現夏月飛雪如此匪夷所思的反季節現象,不可能懷疑到江北的法協身上。
比起深藍主持的那一場戰前會議,聯盟軍一方可要認真得多。專家顧問們,反反覆覆的研究了法協過往的戰績,仔細分析出深藍的性格特徵,盡最大程度杜絕意外的發生。
沒辦法,法協太特殊了,輸在深藍手上的前車之鑑們,多是在優勢中,被意外挫折,被出人意料打倒。這樣的虧聯盟軍的成員們都有經歷,沒誰會想重新體驗一次,所以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聯盟軍大張旗鼓的行動法協不可能不知道,那麼反手先打過來的可能自然要考慮,尤其是做爲距離法協最近最醒目標靶的聖城,必須打起十二分小心纔可以。
數千年的基業也經不起法協那幫瘋子的折騰,萬一的責任誰也背不起。所以,在聯盟軍集結整備的這些天裡,光明神殿從上到下,從低階牧師,到首席大祭司,每一個人都把神經繃得緊緊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來無數雙警惕的眼神。
草木皆兵雖然有些尷尬,但只要能取得最後的勝利,哪怕再過分些也認了。
這樣一來,北風南侵,烏雲密襲的景象自然會引起十二分的重視,幾個魔法顧問更是第一時間就被請到了大殿。
可惜,幾個自負魔法學識豐富的顧問法師,都辨認不出這是不是魔法,更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一再的詢問,一再的搖頭。
結果,光明神殿上下,只能像那些普通的鎮民一樣,傻呆呆的看着,看着晴空被烏雲淹沒,看着信徒們的虔誠祈禱,看着漫天大雪飄落。
每個人都知道這不對,也不妥,但又都拿不出辦法應對,派去周圍探看的聖騎士們帶回了更加糟糕的消息。
“我們不認爲這是法協做的。”
魔法顧問團幾經商議之後,拿出了決議。
“以目前所知的覆蓋面積來推算,動用的法師陣列不可能少於五萬人,而以法協的法師質量來說,這個數字還要增加,八萬是保守估計。”
大殿上的幾個魔法顧問,對聚魔陣都有相當的研究,其細緻精確程度,甚至不弱於法協自己。他們可以通過魔法的覆蓋範圍,和攻擊效果、強度,大致推算出動用的法師陣列人數,非常強悍。
“先不說法協能不能拿出這些人手,單是領法者的問題,就讓諸位的猜測不成立。”
說起來諷刺,因爲法協的迅無書理速崛起,使得提亞的法師們的地位大大提升。這一點也表現在光明神殿奉養的魔法顧問身上,讓他們可以用更大的聲音說話,雖然說的多是針對法協,敵對法協的話。
“聚魔陣的強大是毋庸置疑的,但對領法者的要求也非常高,百人陣列需要魔導士才能掌控,千人陣列就必須是大魔導士才行,而沒有魔導師稱號的話,萬人陣列想都不要去想。”
“就我所知,提亞已經很久沒有神語者稱號的法師了,那麼……誰來領法,五萬聚魔陣列呢?”
聖城光明神殿的奉神大殿上,一羣光明祭司靜靜聆聽着一名法師的侃侃而談,外面是夏日飛雪,實在是怪異離奇,詭異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