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一行人抵達南疆重地,南疆腹地之間據說是被某位神靈庇佑的地界——花昔。
十一月二十。
南秦將軍王於朝堂之上與丞相何賢衝突,爭執不休,帝怒。
十一月二十七。
何賢門生宋安茹被糾貪賄,家中黃金滿室,御史紛紛上表彈劾。
帝御筆批閱,教之過。
十二月初三。
何賢舉薦翰林院劉正監春闈。
十二月初七。
查翰林院劉正假公濟私結黨營私,立收監。
……
南駿桌案上厚厚一疊又一疊的文書,看得他頭昏腦漲,很是想念在某地與美人同遊的某人。
將軍王擰巴着濃黑的眉,思量着怎麼才能把自己的太子皇兄召喚回來應對這些成擔的公文,自己果然不是這塊料,幸好當年沒有一時衝動帶兵打回帝京爲母妃喊冤,否則這些文縐縐的摺子遲早得讓他抓狂。
怎麼辦呢……
一家中原人士開的酒樓及時拯救了紅妖因爲食物不對口而越來越黑的臉色。
一隊人滿滿當當坐滿了整個大堂,掌櫃喜笑開顏,上躥下跳的打點招呼開在這地方,食俗不同,口味有別,他的小店一家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一張木頭桌子,四四方方,帶四條板凳。
紅妖看看還算乾淨的桌椅,矮身坐下,自佔一邊。
手一拍,左邊位置坐了廖燕,右一招手,喚暗一坐在對面。
暗一稍一猶豫,已有人佔了先機,一縷青色衣角逶迤堆疊,衣角的主人毫不客氣地坐下,佔了右側一條板凳,一手拎着的小人穩穩扔在暗一要坐的位子,他厚顏無恥地擡頭對暗一一笑。
暗一皺皺眉頭,看看閣主居然沒有反駁,正欲開口。
暗五蹦過來把自家木頭大哥拽走,笨啊,這是兩人要和好的前兆啊,你在這裡摻和什麼。
他又厚顏無恥對廖燕笑笑,廖燕心頭一跳,揣摩一下對方半含威脅半露殺機的眼神,再看看低着臉瞪着桌面的某位,想了想,也回贈對方一個眼神,乾乾脆脆起身走去另一桌擠了個位子出來,順手拎走了某個礙事的小孩子。
“是我不應當瞞你的,我本以爲你會更高興自己探出來。”南宮直奔主題。
“……”紅妖沉默,這桌子有些粗糙。
“你知我素性好潔,怎會輕易與其他女子一處。這些年,因這容貌身份,不知招致多少桃花,都被我該擋的擋,該摧的摧,從未有誰能近我三尺之地。除了十年前一個你……南宮炎寒是我同族不錯,他與我相貌多有相仿也不錯,他說我爲其父,紅妖,你大可想想是不是有什麼別的理由。”
“……”笑話,我爲何要多想那麼些東西,紅妖神情冷冷,有這麼解釋的嗎。
他身上淡淡的不知什麼薰香味道傳過來,像是落雪的松針的氣息,紅妖不動聲色挪遠了些。
“你既想不出,也不願信我,我便解釋一樁。這事是我母親囑託給我的,他是我母親的同胞姊妹的兒子,那位早早傷情夭折,臨終將襁褓小兒託付給我母親照料,後來不久,我母親也……故這重任就交到了我身上,母親當年心疼這小孩子從小沒爹媚娘,說什麼不利這孩子身心,硬要將這親爹的名號加在我身上,是以,這孩子一直以爲我是他父親。”
“哼……”紅妖冷冷哼了一聲,真是牽強。
“唉……上一輩留的糊塗賬,竟累及現今,怪我優柔心軟,一時也可憐他,沒有及早說清楚了,讓他誤會了這麼多年。也罷,趁此次良機將這些說了個清楚,那小子現在眼睛還是腫着的,無父無母,宛如浮萍……”南宮垂着眼看她神情。
“與我何干。”紅妖終於硬邦邦拋出冷戰至今第一句話。
“……看來你還是以爲我是在扯謊罷了。”南宮扯出一抹苦笑,“此事終究怪我,我願等你終於想通,除了這層芥蒂纔好。”
“等?等到天荒地老,滄海桑田?等到白髮蒼蒼,斯人老矣?本尊沒興趣等下去,你也是位尊貴的,沒理由等下去。”紅妖依舊冷臉。
“……紅妖,我寧願你出手與我鬥法重傷我,也不願看你這樣爲難自己,所以我坐在這裡想與你說清這些。我不願等我不能待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心裡還存着這個疙瘩。”
“閣下終於要回你那黃金窟了?慢走不送。”
“任性總不能太久,很多事情,不能只讓南駿去一力承擔,我不得不回去。”南宮低低地回她。
“是啊,何必要離開那金玉琳琅的天子之地?何必要死死守在本尊身邊?何必要壓着性子承我的冷臉?何必苦了你自己呢?尊貴的太子殿下?”紅妖深深吸了口氣,實在是不吐不快,“我雖是沒有經驗,不通曉這些相處之道,但也知道我若是真正喜歡什麼,必不會以他爲負擔。可是,南宮,我從來都是你的負擔,從十年前宮廷之內你照顧我護着我,到幾年前你幫紅閣在帝京立下了根,再到現在,你千里迢迢跟到南疆來怕我有個三長兩短的自己應對不了……你到底要把我們之間的債累到多少才滿意?”
“……你原來是這樣覺得的。”南宮微擡頭,眼神悵惘,“紅妖,我願這債結得你一輩子都還不完,纔好把你綁在我身邊。”
“……可我從來不想也不會做被你的債綁着的人。”紅妖微微彎起嘴角,有些嘲諷,“你這樣,可曉得讓我如何心累,終究不過是你認定了我,便要佔得我全部罷了,是我一時糊塗,衝昏了頭腦才做出那檔子事,我想靜靜,你大抵也需好好思量,就這樣吧。”
紅妖起身,去了廖燕那桌,另闢出一個位置坐了不提。沈無悄悄也早潛到這一桌湊個熱鬧,欲言又止。
留下那青衣的人,緊緊握着拳,手背上青筋顯露,扎眼異常。
南宮炎寒無聲地跑過來與他同坐,輕輕拍拍他的手背。
南宮擡眼看他,面色居然有些木然,眼裡無光。
“我竟沒考慮到……”
小小少年臉色爲難不知如何勸慰,最終也只是默默陪着。
紅妖那邊居然是氣氛活絡異常的。
“我今日心情好,在這異鄉敬大家一杯,以小小告慰,等此行歸去,我們再行定賞!”
紅妖背對着他向自己的護衛舉杯,緋色衣袖翩然,爽朗一笑,面白脣紅,眉梢飛揚,姿態瀟灑,頗有些豔光。
廖燕也勉強撐起笑容朝暗五暗六擠眉弄眼的,兩個人頓時大悟,趕緊咋咋呼呼捧場。
一時間小店裡熱鬧非凡,店主樂開了花的往外一罈一罈地搬,等了這好久可算是可以清倉一波了。
熱鬧之處,總是引人注意的。
小街之上,綠樹之下,白色花籬之側,墨綠衣衫的男子突然定住了腳步,扭頭看進一家酒樓,那裡一紅衣女子正面向着他舉杯,神采飛揚,姿態恣意,讓他想起他窗邊好生護養着好不容易打了朵的那片金紅色山茶花,美麗張揚誘人,真是讓人忍不住生出採擷之心的一朵好花。
大祭司細挑的眼裡閃過難得的笑意,有趣的人來了呢……
花昔之神攜着滾熱的風捲過這片土地,吹乾那如金紅山茶般矯豔的女子眼角未及流下的淚,暖幹她微微顫抖間被酒液沾溼的衣袖。卻烘不暖青衣男子的冰涼脣畔,染不得她黯淡心底了無顏色。
大祭司墨綠的袍長長的逶迤着,消失在長街的拐角,只帶走那浮光掠影的驚鴻一瞥,帶走一心算計和籌謀。
金紅色山茶花,以聖血養之,以聖水灌之,三載得之,至陰至邪,至妖至異,至豔至瑰美。
有人露一截豔色的指甲,輕巧一掐,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