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更衣曲氏

四月初一, 衆人前往壽仙宮請安,樑婉怡神色如常。

已有了六月身孕的趙淇貞身子難免笨重,五月的蕭婕也豐腴不少。這一年喜事好似格外之多, 求子心切的傅瑤也在清早得知喜結珠胎。傅歆大喜, 當即冊爲正四品容華。

太后雖不喜傅瑤, 卻也爲皇嗣着想囑咐了好好看顧。傅瑤入宮三載, 與父母是一面也未曾會過的。聞說月份大了孃家母親便可來宮中照料, 傅瑤欣喜不已。樑婉怡依舊笑得雲淡風輕,爲其添上一杯清苦的茗茶。傅歆卻是極爲寶貝,幾乎日日下了朝便來傅瑤這裡噓寒問暖。

有時傅瑤望着斜照的暗黃色天光, 也有了些歲月靜好的意味。銅鏡中映照着現世的美好容顏,心中所想的那人也許會在背後衝她淺淺一笑。其實相伴便是朝朝暮暮, 兩情久長卻要天各一方又有什麼意思。發間別着的是傅歆親手設計的點翠金蜻蜓珠釵, 面上描畫的是傅歆曾親手畫就的樣式。她喜歡這個人, 連同他的一切都喜歡。

這一日傅瑤便在夕梨宮中安靜養胎,雖只有一月卻也是不敢怠慢。靈芝正從外頭進來服侍, 傅瑤見其眉目間略有憤意,倒也不停筆下的幅字,只微微含笑道:“怎麼,誰給你臉色瞧了?”

靈芝委屈地上前嘟着嘴道:“還不是陛下新納的曲更衣,仗着得了幾日的寵撒嬌撒癡地跟聖上要了架轎輦, 說是腳痠走不得路。”又狠狠剜了一眼外頭繼續憤憤道:“做更衣前只是趙良娣的奴婢, 方纔竟要我給她讓路, 真是恬不知恥。”

傅瑤毫不在意地輕輕一笑:“知道她膚淺張狂, 又何必跟她計較?看不慣她的人多得是, 你且看旁人會怎麼對付她。”

靈芝轉了轉眼珠,又上前得意地嘿嘿一笑道:“是呢, 聞說她今早還叫南昧貴人的侍女寶卉給她提鞋。寶卉回宮後稟明瞭南昧貴人,貴人雖表面上沒說什麼,這心裡指定恨上她了。奴婢就看看那曲更衣什麼時候倒黴,也去跟着踩兩腳纔好。”靈芝越說越起勁兒,傅瑤橫了她一眼面不改色道:“這話在我面前說還好,出去可別亂講,白白給夕梨宮遭禍。”

靈芝俯首稱是,轉念間又一疑問浮上心頭,歪着腦袋問道:“那依小姐之見,趙良娣怎得容許身邊人接近陛下?這陛下也真是的,趙良娣懷着身孕還這樣刺激她。”又是眼珠一轉:“哎?不過那趙良娣也不是良善之輩,有那無教養的曲更衣來氣她,她也算有苦頭吃了。聞說今早傳了太醫瞧過,腹中子的情形不大好,說是氣血攻心的緣故。”

傅瑤勾脣一笑,嫣然之餘盡是齒冷:“趙淇貞宮裡有這樣一個妙人兒,也難怪她自慚形穢。要換做我是陛下,也覺着膚淺張狂卻又嬌嗔的曲更衣要比看似有教養的趙淇貞可人疼多了。”

靈芝執了一扇子掩面笑個不停:“小姐慣會取笑別人。”又朝窗外望了望見有喧譁聲,便回過頭來鬼兮兮一笑:“小姐猜是誰在外頭撒潑?”

傅瑤微微一笑:“自然是近來得意的曲更衣。”又見外頭春色正好,繼而笑道:“春色滿園,本宮也該出去賞花兒了。”

傅瑤攜着靈芝一同想來會會那新寵上位的曲更衣,正行至夕梨宮門口便見得一身錦繡的美人兒慵懶着坐於鸞轎之上。旁的內監宮女見了傅瑤忙行禮問安,唯曲更衣正笑得千嬌百媚而未有所應。傅瑤不惱,只靜靜打量着她的容貌。她的美是極爲媚俗的中上之姿,倚仗着年紀輕卻也過得眼去。衣裳是極爲鮮妍豔麗的洋紅,上頭密織着百花齊放的繡案。她這樣的位份本是配不起這樣華貴的行頭,奈何傅歆縱容着,衆人亦不多加言語。

傅瑤伴着爽冽的清風微微一笑:“曲更衣好雅興,今日乘着轎輦便來夕梨宮附近玩耍。只是本宮長日無聊,曲更衣怎不進來與本宮說說話兒呢?”

曲更衣愈發得意地驕矜笑着,鬢邊的野菊琉璃金步搖顫得搖曳:“原來是傅容華,流煙見您懷着身孕不便,怎敢隨意來叨擾了容華。況且陛下這幾日還是希望容華能好好兒歇息,這不都來流煙宮中了麼?”

靈芝剛要出言討伐,便叫傅瑤輕輕攔下,口中溫聲和氣:“流煙?的確是個好名字,清雅端莊,極襯妹妹的性子。”

曲更衣還要得意,忽而被身邊的宮人輕輕扯了一下,登時反應過來柳眉倒豎地紅了臉:“傅容華,你!”

傅瑤笑得春風和煦:“曲妹妹深得榮寵,自然是別忘了舊主趙良娣的恩德。其實若非趙良娣舉薦,妹妹又怎有今日的榮光?曲妹妹得空兒也該去凝露殿多與趙良娣親近,相信主僕一場,趙良娣生下皇子後也定會對妹妹多加照拂。妹妹說是不是呢?”

曲更衣眸中精光一輪,精緻的妝面上伏了一絲惱意,口中不痛不癢道:“是,這也不勞容華姐姐費心了。”

約是午膳時分,傅瑤便辭了曲更衣回殿用膳。這一餐食得胃口極好,靈芝亦是喜道:“小姐今日胃口大開,想來腹中的小皇子也不會受罪。”

傅瑤輕輕抿了口珍珠芋圓甜湯,眉間帶笑:“你可知我是爲何而喜?”

靈芝猜測:“可是爲方纔教訓了曲更衣?”

傅瑤撫了撫垂露而下的髮絲,似是三千弱水藏不盡的女兒心事,脣邊笑意幽然:“我爲什麼要教訓曲流煙?她…可是做的很好呢。”

靈芝眸子混沌着不解地問道:“可她明明方纔頂撞了小姐,小姐難道不氣?”

傅瑤執了靈芝的手來輕輕磨裟,面上卻是步步算計的笑意:“你看她今日提起趙淇貞的模樣,便知她早有那攀龍附鳳的心思,往前不過是被趙淇貞看得嚴沒能得手罷了。而今她一旦得寵,必會變着法兒的想要擺脫趙淇貞帶給她的奴婢的身份。而我方纔不停地提醒趙淇貞是她的舊主,讓她怎能不恨?而她一恨就勢必會對趙淇貞不利,她二人內鬥,我只管取漁翁之利便好。”

靈芝驚喜道:“小姐真是聰慧,靈芝佩服。”

傅瑤微微一笑,眸色深沉:“待我誕下龍兒,便有足夠的資本來與趙淇貞還有蕭婕對抗。”又是冷厲一笑,一口銀牙近乎咬碎:“還有大姐的仇,我必叫那趙安國償命來!”

亥時一刻。

傅歆處理完公務便到了夕梨宮來,傅瑤正執着卷山海經靜靜而閱。她執卷而讀時總有種令人心靜的力量,伴着雅室中的清淡花香,傅歆也覺一日的疲累得到疏解。她閱得極其認真,昏暗如豆的燭臺映得面龐格外柔美,傅歆不忍打攪,只在一旁靜靜而坐着欣賞。

須臾,傅瑤看得有些頸間痠痛,語氣親暱道:“靈芝,快來爲我揉揉肩。”

傅歆笑着對靈芝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輕輕步至傅瑤身後輕輕捏揉着,傅瑤恬淡一笑着溫言:“這手法卻不像靈芝了,可是陛下在冒充?”

傅歆的聲音溫柔地令人沉溺:“你瞧你,朕好容易伺候你一回,硬要戳穿朕。”

傅瑤忙轉過身來輕輕將面頰靠在傅歆掌心,帶着春雨初洗後的軟玉溫香,純真似童稚一般呢喃:“陛下今日怎麼來了?臣妾…怕是不能伺候陛下。”

傅歆被她說得啞然失笑:“這說的什麼話?自你有孕後朕沒少來,哪次也顧忌着你有身孕未曾行周公之禮啊。”

傅瑤叫他說得面色緋紅地嬌羞起來,口中還是不討饒:“那陛下多委屈呀,近日有新妹妹在側,只怕陛下連夕梨宮的門朝哪兒開都不記得了吧。”

傅歆佯裝惱怒地鼓腮道:“你這女子,怎就愈發矯情了呢!”

傅瑤嘟嘴亦是嬌嗔:“陛下還說嘴,臣妾懷着身孕辛苦,怎麼就不能與自己的夫君玩笑幾句?陛下說臣妾矯情,那便不要臣妾了吧。”

傅歆寵溺地戳了戳她的額頭道:“朕寶貝你還來不及。”又好似想起了什麼笑道:“哦?朕想起來了,想是瑤兒今日吃醋,所以教訓了曲更衣幾句,整得對朕也好大埋怨。”又輕輕捏了捏她白皙的臉蛋柔聲哄道:“看來這曲更衣還真是厲害,竟讓瑤兒都吃醋了,該打該打。”

傅瑤挑眉一笑:“陛下可別這樣說,是臣妾小心眼兒了。其實後宮女子無不盼望着陛下能多垂憐一點兒,不僅是臣妾,就連一向識大體的趙良娣妹妹都有些不快呢。”

傅歆冷哼一聲:“這後宮諸人是什麼人,朕心中有數。你不快是因爲愛朕、在意朕,她不過是在太后那裡被寵壞了,覺着這宮裡屬她最尊貴。之前她給南昧貴人難堪的事朕不是不知道,不過是看在她懷着身孕的份兒上不計較。她若不是百般阻撓刁難,曲更衣怎會對她心存怨意?”

傅瑤溫潤一笑:“好啦,陛下切莫爲了這等小事動氣。若再爲臣妾引起後宮的爭端,那可就都是臣妾的罪過了。到那時莫說陛下,太后娘娘便是第一個容不得我的。”又是謙遜卑順道:“臣妾不敢再步了當日的後塵,也不敢再葬送一個孩子。”

傅歆喟然長嘆,擁過傅瑤良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