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傾國兩歡

傅瑤凝眸, 訝異地近乎不可置信:“怎會?父親從未放棄過尋找趙安國。若還在京城,不至毫無線索。”

林嫣蹙眉:“姐姐,嫣兒也不願相信。只是前些日子劉武的探子來報, 說在京城見到了趙安國, 錦衣玉食出入景春樓頻頻, 想來過得不錯。可是憑趙安國的能力和如今的罵名, 又怎麼可能賺了大錢?”眉頭又深鎖一分, 攥住了傅瑤與她四目相對:“所以,嫣兒是懷疑有人暗中接濟趙安國。”

傅瑤倒吸了一口涼氣,目光凜然地緩緩開口:“此人絕非善類, 又或者…你懷疑與宮中有關?”

林嫣純淨的面孔上陡然浮現一絲冷笑:“姐姐在宮中與何人不和,又是何人要置姐姐於不義, 沒有人比姐姐更爲清楚。”

傅瑤沉沉垂眸, 心下五味雜陳。

二月十五, 南昧美人晉爲貴人,察哈爾貴人晉爲小媛, 蕭婕妤晉爲貴嬪。

宮中又着實熱鬧了一番,起先沉寂的南昧貴人在一夕寵幸後迅速博得了傅歆的歡心,連着侍寢了三夜後封得了貴人。據說莫不是太后攔着,只怕賜了封號亦不算稀奇。南昧貴人得勢後第一件事便是毒死了綠嵐,傅瑤目睹了綠嵐死時的慘狀, 一張秀臉腐得黢黑, 七竅流血還是輕的。令人生畏的是南昧貴人將綠嵐的屍首拖出去鞭屍三百, 黑血飛濺, 還生生挖下了綠嵐的一對眼珠來。在旁的宮人都嚇得魂飛魄散, 傅瑤朝着南昧貴人溫潤一笑:“本宮會將此事壓下去,你且放心。”

南昧貴人眼波一橫地凌厲一笑:“娘娘不覺得依柔狠辣麼?”

傅瑤淺笑:“妹妹多慮, 只要妹妹心裡痛快,死幾個奴婢又算得了什麼呢。”

南昧貴人指尖輕輕轉着圈兒將腰間的流蘇扯去幾絲,似是除去插在心頭的薄刺一般笑得嫵媚而燦爛:“既如此,往後便多仰仗娘娘了。”又將面龐湊於傅瑤頸旁冷幽幽笑道:“是啊,有了娘娘的庇佑,依柔還怕什麼呢?”

傅瑤含笑輕聲道:“自是與妹妹同心同德。”

宮中多位女眷的晉封兼之太后的勸告,後廷漸有了平分春色之勢。較爲得寵的傅瑤、察哈爾小媛和南昧貴人爲侍寢最多,傅歆閒暇時也去懷了龍嗣的蕭婕與趙淇貞處坐坐閒話。而樑婉怡自生下安平過後只榮極了一陣子,如今卻是很少見得天顏。其實傅歆待樑婉怡原也不差,傅瑤總覺着是樑婉怡不願承寵罷了。

這一日見天色還好,傅瑤便攜了靈芝一同去了寒香殿敘話家常。想着午後春睡總不好太過叨擾,便不叫人通傳兀自進了來。寒香殿中依舊是淡雅清幽的薰衣綺香,與斜倚欄干着着淡紫色衣衫的樑婉怡也算相得益彰得緊。樑婉怡雪白的手臂透出盈盈春光,傅瑤暗笑她這樣大的人了還穿不好衣裳。正要進去與她說嘴,便被一男子的聲音聽得心驚,忙側身躲於外頭的屏風後不敢發聲,只暗暗留意着裡頭的動靜。

樑婉怡的聲音顯出難掩的疲憊和乾澀,傅瑤微微探頭正看見了她有些憔悴的面容,脣邊緩緩漾起一抹苦笑:“慕郎,我終究是…不能了。”

對頭一身太醫服制的男子語氣中似有哽咽,單薄的身子緩緩跪下盡是顫抖而不能停歇:“婉怡…這麼些年了,你什麼都爲我籌謀。可你知不知道,我日夜守着你,看着那皇帝寵愛你、又冷落你,我心裡真的很難受。如果當初我能不那麼懦弱,我肯不顧一切地帶你離開樑府。你…你也不必在這宮中受這份罪呵。”

樑婉怡的眉間染上一縷更爲無力的愁思,似秋日裡臨近凋落的白蓮:“慕郎,你我有了一個女兒,在這宮裡平平安安的長大。她無需去爭些什麼,鬥些什麼,只要我這個做母親的肯爲她籌劃一個好的將來,不必像我一般嫁與一個不心愛之人。這樣…我才能一日一日地看着你,與我心中所想之人相望一生。”樑婉怡笑得蒼涼,繼續說道:“其實我又何嘗不委屈,起先還好,你不在。可你來了之後,我便一日也不想陪着陛下。”說着眼淚簌簌而落:“是,我知道這怪不得他。可我不想,不願,我愛的人爲我受着委屈,不愛我的人卻擁有着我的身子!慕郎,安平是你的女兒啊。”

傅瑤聽得心驚肉跳,安平公主竟是樑婉怡與慕千的孩子!那麼她二人便在慕千入宮侍奉不久後便有染了罷!心下紛亂如麻,怨不得樑婉怡自生下安平後便再不願承寵,她明知早已懷了慕千的骨肉,若不承寵遮掩定是滅族之罪。她那樣拼命地要生下與慕千的孩子,足見義重情深呵。

慕千見她落淚,起身拿了帕子輕輕擦拭着她蒼白的面龐:“婉怡,灩貴嬪得勢,你留在宮中必定不好受。”眼角沁出淚來,雙手捧住她流着淚的面頰如珠如寶:“婉怡,帶上安平,我必拼了性命帶你走。這宮裡太苦了,出去快樂一天便是一天呵。”

樑婉怡眼下似有猶疑,傅瑤眉間一鎖便現了身,一副精緻的容貌面寒如霜,斜睨着慕千厲聲呵道:“大膽慕千!膽敢蠱惑宜貴嬪,你的腦袋是不想要了麼!”

樑婉怡大驚失色,淚水流個不停甚是悽絕:“瑤兒,你放過我與慕郎罷。我如今失了寵,更從不肯加害於你。今日之事,你權當沒有聽見。”她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語氣亦是斷斷續續:“瑤兒…你是我在宮裡最好的姐妹,我已經失去了追求心中所愛的權力,我不想再失去你啊!”

慕千跪在一旁不住地求情,傅瑤只充耳不聞地略過他緩緩坐於樑婉怡身畔,苦口婆心地推心置腹道:“姐姐,你好糊塗。安平並非陛下骨血,你與他若從此斷了,蕭婕縱使有通天的本領也查不出些什麼。”又冷厲地橫了慕千一眼道:“若是你與他真蒙了心帶着安平逃出了宮去,莫說你們,連帶安平都要千刀萬剮!”

慕千跪地嗚嗚哭泣:“傅婉儀…臣知道臣糊塗!可臣實在見不得婉怡在這宮裡繼續受苦。這些日子來,婉怡的苦痛和委屈我都感同身受。臣知道她在宮中的爲難,面對皇帝時的不願…”慕千還未說完,便被傅瑤冷冷打斷:“感同身受?你身受了麼,沒有深受何來的感同!”又是冷冽一掃:“她爲你承受的已經夠多了!冒着滅九族的危險把孩子都生了下來,非要等到你、她、還有安平都不得善終的時候才知道清醒麼?慕千,你真是愚蠢至極!”

樑婉怡拉了傅瑤的手低低泣着,言語間全是哀痛:“瑤兒,我什麼都不求。只求你能保守秘密,讓我與他都不至落到地獄裡去。我不怕死,只怕安平不好。瑤兒,她還那麼小,還未開口叫我一聲孃親。瑤兒,我已經糊塗過一次,絕不會跟他走。你也有過一個孩子所以你會懂,哪個母親會讓自己的女兒涉險。”

傅瑤深深閉目,語氣緩慢:“姐姐…你怎就如此糊塗呢?慕千留於你的身邊,有益無害啊。”

樑婉怡帶着滿目淚痕清婉一笑,望向慕千的眸光盡是溫存:“瑤兒,你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

真正愛過…她沒有愛傅歆麼?當初若賀明軒沒有逃婚,沒有那許多的變故,她如今也許已將那雪夜裡的笑靨忘卻,與賀明軒琴瑟和諧相敬如賓卻又無關愛恨拉扯地平穩過一生。其實她知道傅歆愛她,卻太在意得失,糾結於二人情感上不值計較的博弈。幾次疏離爭鋒過後,她又得到了什麼。她沒有像樑婉怡那樣深刻而果敢地去愛過一個人麼?她愛傅歆,卻更隱忍地深愛自己。

傅瑤沒有多言,走出了寒香殿。

亥時二刻,傅歆前往夕梨宮,傅瑤正對鏡卸下發間最後一絲珠飾。素面秀雅,不施粉黛。傅歆溫柔上前撫着她的面頰,眸中是數不盡的深情:“其實朕。還是更喜歡你如今珠飾殆盡的模樣。一顰一笑,都是最真實的樣子。”

傅瑤眼眶一熱,口中卻還是小孩兒脾氣的玩笑話:“陛下也不嫌臣妾醜。”

傅歆一把將傅瑤摟住,鏡中二人對影成雙而笑:“你總是這樣拿話刁朕,這全天下就屬你對朕最不敬,偏偏朕還不捨得罵你,你說說氣不氣人?”

傅瑤回頭在他臉上啄了一口,又面色緋紅埋進他厚實溫熱的臂彎,親暱道:“陛下才不會與臣妾計較這些呢。”

傅歆忽而痞壞一笑,勾着嘴角道:“因爲朕都會討回來。”說着將其打橫抱起,懷中的美人面露紅暈,一雙美目晶亮,漸漸令他沉淪。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情到濃時她也隨着他興致的高漲漸入佳境,朦朧間好似二人真在遠山晨霧中瑤臺月下相逢。傅瑤隨着一浪又一浪的高潮縱情馳騁,不去問這段感情的始終,不追究二人所作所爲的對錯。其實古來夫妻無不折磨、寬容、折磨、原諒。誰又能真得一輩子將那些堆積起來自以爲傷害了自己的小事如鯁在喉,她愛他,無關月明風清。

傅歆在激情退卻的疲累後將她緊緊相擁,口中呢喃着她的名字。

傅瑤在心中默唸: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