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 折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耿照不由得想起他編撰的《東海太平記》這部傳抄天下五道、被視爲當今顯學,洋洋灑灑十七卷的史家鉅着以‘嚴謹’着稱,無論敘事、記聞、品評月旦,均一絲不苟;就連最具創見的神獸圖騰變化之說,也以破邪見、立言說爲本,消除神怪妖異的色彩,將神話之中的人物,還原成身死而終的普通人。

而此刻伏踞於書案之後的老人,活脫脫便是這十七巨冊《東海太平記》的化身。

(也只有像蕭老臺丞這樣的人,才寫出那樣卷帳浩繁的大作來!

耿照聽他提到‘副手’云云,想起琴魔曾提過靈官殿裡的混戰,以爲是指談劍笏丟了妖刀赤眼一事,垂首道:“老臺丞有所不知。

赤眼被琴魔前輩取走,用以對付幽凝,輾轉落入晚輩之手,帶回了流影城。

此番本欲攜來面呈臺丞,在下護刀不力,中途失落,非是談大人的過失。“”你纔有所不知。“蕭諫紙連頭也沒擡,一邊振筆一邊說道:”

赤眼本就算在你流影城的頭上,談大人丟的是另一把妖刀。

橫疏影派人飛馬傳報,說在朱城山附近的無生澗撈到妖刀萬劫,已交由談大人攜回。萬劫體大沈重,一路運行緩慢,不久前接到輔國的鴿信,說是中了七玄妖人的埋伏,萬劫不幸失落。輔國……談大人正趕來越城浦與我會合,屆時再細說經過。“‘輔國’是談劍笏的字,蕭諫紙與他是上司下屬的關係,平日均以表字呼之。開頭的‘談大人’云云,多半是學着耿照的口吻自我解嘲,譏諷裡別有一絲無奈。耿照聽得一凜:”

七玄妖人?是集惡道麼?“出口便知不對,卻已遲了。

“是天羅香。”

蕭諫紙擡頭,犀利的目光如實劍一般。

“你與集惡道相熟麼?怎這麼快便想到了集惡道?據我所知,集惡道已有三十年未履東海,行蹤杳如黃鶴。時人若說‘七玄’,頭一個想起的該是天羅香。”

耿照本毋須替集惡道隱瞞,但“蓮覺寺法性院遭鬼王偷天換日”、冰獄鐵箱剝除麪皮云云,沒有證據恐難取信,只道:“在下在阿蘭山附近,遭遇一批自稱是集惡道的匪徒,聽臺丞一說,便想到了他們。”

蕭諫紙沉吟:“連集惡道都出現了,倒是棘手得很。”

翻至手札後頁空白,將此一變數也記錄下來。耿照見他不再逼問細節,鬆了口氣,喃喃道:“沒想到,竟是天羅香先動了手。如此大張旗鼓,難道不怕正道七大派追究麼?”

“玉面嘯祖野心素巨,由來已久,只是萬萬料不到她這麼快便動手,看來是掌握了什麼籌碼,有恃無恐。”

蕭諫紙搖了搖頭,一比旁邊的長背椅。“坐。你說罷,我聽着。”

耿照依言坐定,深吸一口氣,將當夜琴魔的口述內容詳細說了一遍,與呈稟橫疏影之言大致相同,只略去“奪舍**”未提。倒非是短短几句的交談間,讓他對蕭老臺丞有了更多的信任,而是這些話他原本就打算告訴許緇衣,此際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

過程出乎意料地短暫。蕭諫紙只是靜靜聆聽,不發一語,手上的工作始終沒有停下,偶爾擡頭蹙眉,鋒銳的眼神表示出些許興趣,也僅是如此而已。

耿照沒想到這麼快就說到了頭,似有些交代不過去,彷佛千里迢迢歷盡險阻,只爲說上這麼一小段,未免無聊,又把失刀的過程概略說了——自是省去五帝窟、集惡道的部分,重點在於:赤眼落到了嶽宸風手裡。

言談間,那老舵工又叩門幾次,呈上臘丸、鴿信等,蕭諫紙總是立刻展讀,有時交辦幾句,有時則直接揮手示意他離開;若非如此,只怕耿照更早便已詞窮,兩人隔着書案經卷相對無話,平添尷尬。

“照你說,這嶽宸風佔據五絕莊,又竊取虎王祠岳家的家業,乃是十足的惡人,教他潛伏在鎮東將軍身邊,絕非好事。我着人去調查一下這廝的來歷。”

沈默片刻,老人終於放落硃筆闔上手札,擡頭道:“還有沒有其他要說的?”

耿照一怔,終究沒將奪舍**一事和盤托出,只搖了搖頭。

“那好,”

老人又繼續埋首工作。“辛苦你啦。你回去罷。”

“回……回去?”

他一下反應不過來。

“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這裡沒你的事了,其他的我來處置。”

“這……”

蕭諫紙忽想起了什麼,擡頭道:“我接到消息,獨孤天威的行輦今晚在臨江鎮外駐紮。他一路遊玩過來,車行緩慢,但再怎麼拖杳,這兩三天內也該抵達越城浦。

“料想橫疏影必定隨行,你可在此暫住,屆時與她會合,又或待在水月停軒處也行。”

“臺丞,赤眼妖刀……”

“我會取回。”

老人打斷他:“慕容柔雖難纏,倒也非不識大禮。那嶽宸風得了妖刀,必是獻給鎮東將軍,刀一入慕容柔手裡,天皇老子也挖不出來。嶽宸風不交那也不怕,我同慕容柔說說,教他砍了那廝狗頭,一了百了。”

“那嶽宸風武功高絕……”

“高不過鎮東將軍的手段。”

蕭諫紙連擡頭也懶了,淡然一笑:“區區一名江湖武人,慕容柔還不放在眼裡。要不,他也用不了這人啦。你回去同橫疏影說,她的口信我收到了,一切由我處……”

“且慢”他不知哪來的勇氣,大喝一聲,老人擡頭擱筆,饒富興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即使如此,那中人如傷的視線仍難以迎視。究竟是何等風霜歲月,才能淬鏈出這霜刃一般的犀利眼神?

“你若還有保留,一次說將出來罷,別浪費你我的辰光。”

老臺丞十指交握,放在腹間,做好了專注聆聽的準備。這是打從耿照進入這間艙房以來,老人頭一次放落了書筆,心無旁騖地面對他。

“你還有許多光陰可待,老夫的時日卻不多了,一刻也放不得。”

書案上置着一組小巧的漏刻,階梯型的三層玉架分別託着三隻酒杯大小的白玉方盅,玉階最底則有一隻玉雕的執槌小人,身前嵌着拇指大小的鑾金銅磬。蕭諫紙撥了撥最頂端的玉盅,無數米粒大小的玉顆‘沙沙’傾落,倒進下一階的白玉盅裡;當玉顆依次倒到最末一隻玉盅,便會觸動小人身上的機括,彎腰一槌擊在磬上。

“我給你一刻的時間。說罷,我聽着。”

耿照這才發現自己進退維谷。他還沒做好坦白的準備,甚至不知能否相信眼前這名身容嚴峻、脾氣古怪的老人,但他無法就此離去。

“琴魔前輩他……妖刀……我……我是說……”

他勉強定了定神,靈光一閃,忙道:“啓稟臺丞,魏老師臨終之前,對在下說了許多妖刀的習性、昔日的應對等,並囑咐我貢獻棉力,務必將妖刀封印,以防無辜百姓受害。在下心想,臺丞或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不必。”

“什麼?”

“就算‘琴魔’魏無音復生,也不是非他不可。如果你想說的是這個。”

老人露出索然之色,原本的興致勃勃一掃而空,隨手從架上抽出一卷圖冊扔給耿照。

那本黃舊圖冊中,不但記載着三十年前妖刀血案的經過,每柄妖刀特性、妖魂寄生的方法,連妖刀的模樣都繪有圖形。隨手翻至‘萬劫’一節,冊中繪着一口形似長矛、柄細而長的奇門刃器,線條優美,除了刀末鐵鏈之外,與此世的萬劫妖刀判若兩物。

次頁更有工匠用的定規圖制,以三視角度分別繪製。從尺寸看來,三十年前的萬劫亦比此世的新妖刀小得多,細長的握柄雖是相差無幾,刀刃卻只有兩尺來長,通體只比普通長劍略長一些。

除了圖規,書中的文字更令人驚歎,不但說明‘不復之刀’的無形刀氣特性,連鍛鏈時須百年以上的鐵心木等亦有記載,甚至比耿照所知更詳,彷佛琴魔當夜口述,還是從這本札記裡看來的。

“這……這是……”

耿照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三十年來,研究妖刀的心得筆記。這本不過是摘要而已,如妖刀所造成的每樁殺戮,都有詳細的查察卷宗,包括口供、庭證等,洋洋灑灑數百卷,藏於白城山的書室之中。

“受害之人的遺體經防腐工序,亦闢有專庫收藏,有不同妖刀造成的殘肢斷面,也有剔去肌肉臟腑的淨骨,與作工的勘驗文書相對照,能清楚掌握每柄妖刀的特性,只怕連魏無音、杜妝憐也未必知曉。”

老人淡然道:“三十年前,我奉太祖武皇帝的命令,前來東海調查妖刀一案,當時正是央土大戰之初,天下的歸屬還未有定論;我於烽火問往返兩道,遍查每處妖刀肆虐的現場,前後共五年,直到我朝肇立,太祖武皇帝召我回平望都,才暫時告一段落。”

“太宗孝明帝遣我執掌劍冢,考察東海風土,我將臬臺司衙門以及州、郡、縣衙所藏之調查文書,悉數集中白城山,建立案檔收藏,並寫成《建武威宏東海道妖金工案始末考》一書呈交先帝。你手中所持,便是初稿。”

‘建武’、‘威宏’均是太祖武皇帝的年號。

獨孤弋在位時間雖短,期間卻換過兩次年號,起初定元建武,是年十月才改稱威宏元年;駕崩那一年元旦,又應宰相陶元崢之請,改元‘靖恩’。妖刀案起於白馬王朝建立之前,蕭諫紙的調查直到威宏二年才結束,故而以此命名。

(有了這本札記,再團結東海七大門派菁英,必能消滅妖刀!

一瞬間,耿照不由萌生此念。便是琴魔復生,除了絕世武功,所知亦難脫這《妖金一案始末考》的範疇。

“知、力合一,必能降服妖刀。”

蕭諫紙道:“我畢生研究妖刀,於‘知’一道可說窮究所有,現下我需要的是‘力’。降服妖刀之力,非是一、二人能提供,昔年東海菁英各自爲政,結果被妖刀殺了精光;魏無音等‘**名劍’的出現,代表七門七派終於捐棄成見,攜手合作,妖刀之亂才得以平靖。這,便是我現下最需要的‘力’。”

“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我不需要你。”

老人饒富深意地看他一眼,淡淡一笑。

“獨孤天威不只是笨蛋,還是個混蛋,唯有橫疏影掌握流影城的大權,才能提供我所需之‘力’。你能穿越重重險阻至此,足見是人才,莫在江湖風浪中白白犧牲,須在正確的位置上做正確的事,方爲正途。”

“叮!”

一聲脆響,小玉人一槌落下,一刻轉眼即過,更不稍停。

“去罷!回到橫疏影身邊,好生保護她。其他之事與你無關。”

老人隨手一指椅邊的小几,以低頭握筆做爲談話的結束。

“把書擱在那兒就好,恕我不送。”

耿照不知該如何反應,彷佛肩上重擔被人一把拿走,輕得有些空虛失措。

“就……就這樣?”

他挪動重如千斤的腳步,將手札放落几案,忽覺荒謬:“如此,琴魔前輩又是爲何而死?他傳我的‘奪舍**……還有何意義?”——若靈官殿當晚,蕭老臺丞親至現場的話,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以他之“知”再結合琴魔魏無音之力,非唯赤眼不失,連幽凝亦須臣服。

莫三俠的性命、被屠殺的天門弟子、奮力抵抗的劍冢院生……這一切的犧牲,是否根本就不會發生?

毫無來由的挫折與憤怒侵襲了少年,耿照霍然轉身,咬牙道:“臺丞若是成竹在胸,用不着旁人,爲何不及早出手,少添冤魂?”

“因爲我做不到。”

蕭諫紙乾癟的嘴角一動,整張臉突然皺起來。‘年老’這個字眼初次在忙碌不堪的老人身上顯現威力,彷佛一瞬間抽走了旺盛的生命之力,只留下風乾滄桑的衰老皮囊。

他雙手平平推送,緩緩自案後‘滑’了出來——蕭老臺丞坐的不是尋常的紗帽椅,木椅下方並非挑空的四支椅腳,而是四面封板,宛若木箱,其中設有機括軸輔,兩側分別支起牛車似的兩隻覆革木輪。蕭諫紙下身蓋着薄毯,灰舊的絨毯下露出乾癟的黑布鞋尖,擱在椅底的踏板之上,死板板的不帶半點生氣。

老人淡淡一笑,笑容既無奈又痛苦,更多的卻是無力迴天的麻木。

“怪只怪妖刀現世太晚,一旦現世,偏又來得太快——對一名殘廢來說,着實應變不易。”

蕭諫紙撣了撣腿,手勁不弱,薄氈下的乾癟大腿卻一點反應也無,恍若泥塑木雕:“如你所見。現在的我,只是個又老又病的癱子。”

◇◇◇◇◇◇◇◇◇蕭諫紙中風已逾一年。在老臺丞授意下,劍冢刻意封鎖消息,蕭諫紙平日深居簡出,除了少數親信,即使在劍冢之內也罕見臺丞露臉,大部分的政令都由臺丞書齋所出,或交由談劍笏辦理。

赤眼大鬧白城山時,談劍笏正往勝州辦事,臺內已無高手,被妖刀附身的院生沿途砍死了幾人,誰也攔阻不下,一路闖進了蕭老臺丞的書齋裡。

蕭諫紙無法行動,眼睜睜看赤眼殺死四名貼身護衛,風風火火地欺進五尺方圓之內,狀如風中之燭的半癱老人突然一拍書案,橫桌躍出,將刀屍轟得飛過大半個書齋,背脊撞上粉壁;接着抽劍一擲,連人帶刀將之釘在牆上。事後叫人鑿下整片壁牆。連着地磚澆鋼鑄鐵,這才困住了赤眼。

經此一戰,蕭老臺丞元氣大傷,臥病月餘,終於沒能趕上靈官殿之戰。

否則有他親臨指揮,加上琴魔魏無音的超卓武功,只怕幽凝也非對手。

他見耿照錯愕之餘,露出懊侮內疚的神情,嘖的一聲,淡然揮手。“我雖老病,還輪不到你來同情,真要動起手來,三招內便能教你趴下。你信不信?”

耿照被他鋒銳的眼神逼視得難以喘息,暗忖道:“目爲神光,他能一掌打死刀屍,這份造詣放眼東海,只怕沒有幾人能夠。”

更生出幾分敬畏,垂首道:“是在下唐突了,請老臺丞恕罪。”

蕭諫紙坐在輪椅上,打量了他幾眼,正要開口,忽聽‘叩叩’幾聲,門外老舵工道:“臺丞,大人到啦。”

蕭諫紙揚聲應道:“帶進來罷。”

咿呀一聲門扉推開,進來的卻不是生人。耿照濃眉一軒,來人雖微露詫異,卻仍搶先開口:“原來是流影城的耿典衛!獨孤城主已經到了麼?”

耿照搖了搖頭,拱手道:“敝上還未抵達,是在下先來了一步。遲大人好。”

油紫章服、佩掛金紫魚袋,頭戴烏紗撲頭,足蹬粉底官靴,五絡長鬚飄飄,容色雖疲憊憔悴,卻難掩風采,依舊予人清腦拔羣之感,正是本道的父母官、官拜一品東海經略使的遲鳳鈞大人。

他雙手食中二指貼額,小心取下頭頂的烏紗直腳樸頭,衝蕭諫紙深深一揖,恭敬道:“學生參見恩師。公務纏身,叩見來遲,望恩師恕罪。”

蕭諫紙似不在意,揮手道:“你也辛苦啦,別說這些官樣文章,坐。”

回望耿照一眼,眸中精光柴然,頷首道:“你也坐。”

輪椅緩緩滑向書案之後,又回到原處。

他中風的消息被嚴密封鎖,連朝廷都不知道,遲鳳鈞卻是一派理所當然的模樣,加上‘恩師’、‘學生’的稱呼,兩人關係非同一般。遲鳳鈞笑着解釋:“我是太宗朝進士,順慶四年的二甲第一名,當年主考官便是蕭老臺丞,故以學生禮事之。”

“原來如此。”

蕭諫紙又拈筆翻書,勾點起來,隨口問:召一乘論法在即,各路人馬都到了罷?難爲你啦,現羽。“遲鳳鈞搖頭苦笑:”

恩師有所不知,該來的都不見來,學生這幾日正頭疼。這會兒不忙,是沒得忙、沒處忙,糟糕至極。“蕭諫紙停筆擡頭。

“喔?”

“皇后娘娘的鳳駕剛到勝州,雖然緩慢,總算還在掌握之內,學生後天準備西行迎接,這倒不難辦。琉璃佛子明明先行離京,一路郵驛卻無消息,萬一出了什麼事,都不知該找誰去;南陵諸封國的使節團亦遲來,行蹤難以掌握。

“鎮東將軍移駐谷城大營,本應今日下榻越城浦,但學生在城外等到太陽下山,連個影子也沒看到;負責將軍安全的嶽宸風也不見蹤影,我尋了他一天,到處都沒見人。朝廷諭令,本次升壇論法須請三乘代表與會,但蓮宗八葉隱世既久,學生費盡心思,始終一無所獲。”

嘆了口氣,伸手揉着眉心糾結。總算他八面玲瓏,旋又恢復笑容,目視耿照:“貴城獨孤城主離開朱城山近十日,便去白城山都該到啦,偏生在越城浦就是等不到君侯大駕,正急得半死。適才一見耿老弟,我差點笑出來,心中歡騰,不下久旱甘霖哪。”

耿照心虛不已,總不好說“我也是剛知道敝上要來”正自尷尬,卻聽蕭諫紙接口:“獨孤天威今晚宿於臨江鎮,至多三日之內必至,現羽毋須憂心。”

遲鳳鈞連連稱是。

蕭諫紙道:“你方纔提到嶽宸風,你對那人知道多少?”

隨口將赤眼一事說了。

遲鳳鈞沉吟道:“恩師所言極是。那嶽宸風雖然悍勇,得刀必不敢私藏,自當獻與慕容將軍,此事須由將軍處着手。”

見書案邊擱着一隻摩掌光滑的舊木盤,雖中一盅薑絲魚湯、一碟鹹豆、一碗煮豆腐,另盛有半碗白飯,飯菜看似不曾用過;興許是擱涼了,飧食上並無熱氣,蹙眉勸道:“恩師,市俚有云:”

人是鐵,飯是鋼。‘時間也不早了,學生不打擾恩師用晚膳,明兒再來請安。“蕭諫紙點頭:”

你去罷。“遲鳳鈞起身行禮,抱着烏紗撲頭退出艙房。興許是被得意門生所感動,老人本欲提筆,猶豫一瞬又放落,端起飯碗吃了幾口,魚湯卻只嘗一小匙便即擱下。

耿照在流影城中侍奉人慣了,察言觀色,上前端起魚湯。“臺丞,魚湯涼了難免腥,我讓人再熱一熱罷。”

蕭諫紙夾起豉汁煮豆腐佐冷飯,一邊搖頭:“中午擱到現在,魚都餿啦,倒掉罷。”

耿照這纔會過意來:“這不是他的晚膳,而是午膳!”

心中五味雜陳,點了點頭道:“是。‘將變味的魚湯端出艙去。守在艙外的老舵工一言不發接過,彷佛習以爲常。

回到艙裡,蕭諫紙已將小半碗冷飯吃完,鹹豆是下飯菜,鹽下得很重,只吃了幾顆,那一大碗豉汁煮豆腐倒吃得乾乾淨淨。

老人以手巾抹口,斟了杯茶,擡頭瞥他一眼:“你還沒走?”

也順手替他斟了一杯,推到桌緣,又轉頭繼續工作。

“茶也是冷的,將就點。喝完就走罷。”

耿照默默上前,端茶就口,不禁蹙眉。

那茶水何止是冷的?茶葉粗澀不說,都快泡出茶礆來了。艙板上那大得驚人的瓦製茶壺只怕是前一晚便已衝滿了的,讓老臺丞一路喝到今天,中途不必燒水加添,以免擾了工作。

如這般名滿天下、在江湖和朝堂都享有盛譽的人物,爲何甘於如此清苦的生活?是因爲把全副心神都放在誅滅妖刀、拯救黎民之上,所以才食不知味,無所用心麼?

原本滿腔的躁動不平忽然寂落,少年衝着書案後的老人抱拳一揖,沈默轉身,低着頭推門而出。

甲板之上,許緇衣正倚舷斜坐,夜風飲得她衣袂飄飄,一頭如瀑濃髮披在腰後,宛若天上謫仙。她一見耿照出來便即起身,帶着淡淡笑意,耿照低聲道:“有勞代掌門久候。”

“不礙事。”

許緇衣笑道:“適才與遲大人聊了一陣,故舊相逢,也是巧極。”

見他神色陰沈,妙目一凝,伸手掠了掠髮鬢,低聲問道:“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耿照搖頭,沈默片刻,忽然開口。

“代掌門,我想自己一人走走,稍晚便回,不會亂跑的。”

許緇衣凝聳了聳肩,彷佛被風拂動似的,頷首嫺雅一笑。

“我送你上岸去罷,晚一點再來接你。”

“多謝代掌門。”

兩人又登上小筏,許緇衣撐篙徐行,送他到前方不遠的一處砌石岸,那裡遊人寡少,夾岸遍植柳樹,往前約莫十數丈有間簡陋的小酒肆,草棚檐下懸着陳舊的紅燈酒招,店裡卻沒什麼人。

“典衛大人應該不想請我我吃酒罷?”

許緇衣淡淡一笑,從懷中取出一隻沉甸甸的小布囊扔給他。那布囊自她襟中內袋取出,觸手猶溫,散發着一股幽幽乳甜,中人慾醉。

她讓耿照上了石岸,長篙一點,小舟又划水倒退,宛若漣漪上的一葉浮柳。

“典衛大人莫吃醉啦。”

動聽的磁性嗓音自水風裡悠悠傳來:“少時再見。”

耿照打開布囊,裡頭盛滿碎銀,纔想起自己身無分文,不由感激起許緇衣的細心體貼。其實他一點也不想飲酒,甚至不想跟人說話,目送小舟消失浮映之間,索性在岸邊坐了下來,頂着溼涼微颼怔怔發呆。

蕭諫紙的一席話,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便解除了他肩頭的重擔。

那部《東海道妖金一案始末考》記載之物,遠比琴魔當夜的口述更加詳盡,連萬劫刀屍不往低處的細節都有——書中說:“低於三尺之處,屍不敢下,恐入窠巢陷構矣。”

不但記述詳實,更溯本探源,已超過琴魔之言。

(或許:…老臺丞是對的。

“這裡用不上我。”

他雙手撐着寒涼的鋪石,對星空喃喃自語。

若不是施展“奪舍**”後只能二者存一,只消把琴魔前輩對他做的、再對奇宮某人做上一遍,妖刀一事就和他再沒什麼瓜葛。他是流影城堂堂七品典衛,職責就是保護城主周全,自也包括城主的家眷寵姬。

一切就像日九說的,“大人的事自有大人們去管。”

而他,只須在越城浦與城主一行會合,待此間事了,返回流影城,繼續待在二總管身邊,與親愛的姊姊和霽兒朝夕相伴。以二總管的精細手腕,說不定安排他迎娶霽兒,把老家的父親及正牌姊姊耿縈接上朱城山,一家和樂融融,共享天倫。

這樣的美景,耿照曾夢過無數次,最後總在妖刀或嶽宸風的逼殺中驚醒,披着一身冷汗怔怔發呆,現在卻幾已成真。耿照看着自己的雙手,偶爾撫摩神術刀,腦海中交閃着這趟旅程的片段,直到被沈積更深的記憶所取代。

他非常想念橫疏影。

想念她的聰明狡黠、想念她的溫柔眷愛,想念她高高在上的樣子,想念她趴在公文堆裡振筆疾書、火氣一來便尋人晦氣的小脾性,想念她溫暖的嬌軀,想念歡好時她那火辣辣的需索與嬌啼……

當然他也想念霽兒,想念小丫頭的貼心嬌順。想念日九,想念七叔,想念大膳房的管事鄭師傳,想念辰字號房裡的一夥舊日同袍;連一貫瞧他不順眼的狗叔,如今也都懷念得緊。

耿照拍拍雙頰,發現臉繃得死緊,連摑幾下才發熱發脹,活像揉麪時使勁往桌上拍甩,‘噗嚇’一聲笑出來。

“終於……要回家了啊!”

他喃喃道,嘆了口氣,愁容慢慢轉成笑容。

當然,還有些事情必須收尾。五帝窟那廂,得想辦拭把阿傻換回來,必要時他不惜以碧火功訣當作交換;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把寶寶錦兒帶回朱城山,嶽宸風那筆帳將來找機會再同他算。明姑娘行蹤不明,或許可以說服橫疏影,動用白日流影城的情報網絡放出消息找尋——一旦放鬆情緒,這些都再不能阻止他的似箭歸心。——琴魔前輩,我……就走到這兒了。接下來之事非是我所能爲,有比我更有能力、更有智慧,如蕭老臺丞及許代掌門這樣的人來承擔。像我這等小人物,只要儘自己的本分就好。

耿照一躍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彷佛連吸進胸中的溼潤涼息都變得清爽起來,正要邁步,忽聽一聲長笑:“典衛大人若要吃酒,能否請在下一杯?”

遠處的柳樹上躍下一人,背光而立,但見白衣如雪、身形頒長,手裡抱了個小酒罈似的瓷甕,容貌卻看不真切。

若非心煩意亂,以兩人相距,那人的聲息決計逃不過碧火功的感應。耿照不敢大意,暗自提防,揚聲道:“我不吃酒。閣下備了酒罈,自飲便是,何必打秋風?”

那人將瓷壇放在樹下,拍了拍手,雙掌一攤,笑道:“現下我兩手空空啦,與典衛大人討杯酒吃。”

戴月襟風瀟灑前行,修長的身軀邁出樹影,露出一張英挺面龐,兩片薄脣略缺血色,粗硬的髭根爬滿脣上頷下;明明不修邊幅,滄桑中卻更顯俊秀,令人難以移目。

耿照不識此人,然而見其形貌、聽其言語,胸中陡地涌起一陣熟悉親近之感,痛如懷傷,撫住心口,直覺反握神術刀,顫聲道:“你……你莫過來!再來,我便要拔刀啦。”

這異樣的反應是他前所未見,既非心怯,也不是中毒受傷,卻十分難受。

白衣青年‘哼’的一聲,拂袖道:“行如宵小,莫非有愧!”

飛步上前,伸手拽他臂膀。耿照心亂如麻,身體自生反應,左臂一勾一轉,頓將青年震退兩步,所使正是‘不退金輪手’的招數。

“來得好!”

白衣青年冷笑,食中二指一併,“呼!”

逕刺他右肩,指勁宛若實劍,方位更是古怪!

耿照雙臂一圈,渾厚的碧火真氣轟然迸出,白衣青年的劍指登時潰散。卻見他左腳跟跟槍似的一點,仰天一翻,腦袋竟從衣底鑽出,雪白衣影‘涮!’必倒旋如風車,劍指已貼地削來!

此一變招之刁,實是他平生僅見。

耿照既有真氣護體,又復有先天胎息感應,指勁難傷,身外物卻非如此。噤的一聲劍氣攔腰,繫帶應聲而斷,神術刀鏗然墜地,被青年一腳踢開。

“你——”

耿照一個箭步踏前,正要抄起愛刀,青年袍下飛起足影,‘啪、啪、啪!’紛至杳來,竟無一記是虛招!

他以‘不退金輪手’悉數擋下,心中駭然:“他踢刀是一腳,站立亦須一腳,踢在我肘間共一十五腳……便是兩隻蜘蛛齊至,也還比他少了一隻!”

兩人飛快換招,青年內力不如碧火神功,進招又難越鬼手一步,勝在出手方位難防,耿照一時失察,空有號稱天下繁複第一的招式,連一招也難遞還。

白衣青年打不痛他,他也逼不退對手,兩人便在臂影呼嘯問僵持,與當日對戰瓊飛的情況相類。但青年本領高過瓊飛太多,劍指的邪異也非‘蠍尾蛇鞭腿’可比,難以照辦煮碗,再演一回‘直取中宮’。

稍有閃神,耿照被踢中兩腳,肩肘各吃一指,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頭,他以爲是碧火功所致,橫肘封住腰側,心有所感,一拳正中青年的左肩!

白衣青年吃痛跟槍,耿照這一下方位雖對了,拳頭卻沒起什麼作用,就是蠻力一擊,打得他面色蒼白而已,旋又揉身欺近,再次施展那奇詭的指劍招數。

耿照越打越是迷惘:只消順着那股熟悉的感應,便能跟上青年的路數,一一拆解來招。他換過手刀、掌法配合,作用和拳頭差不多,腕下始終用得不對,每次對招都差了一點。

白衣青年久戰無功,驀地凌空躍起,劍指戟出,如烏雲蓋頂般向下疾刺。耿照全身籠罩在指勁之下,除了硬拼此招之外,已別無選擇!

惡招臨門,耿照福至心靈,一個空心筋斗向後倒翻,頭下腳上,胸口貼地昂起,右手順勢並指,鋒銳的劍氣‘嗤!’沖天刺出!

兩人劍指一觸,陰陽兩股勁力相抵,頓如泥牛入海,化消得無影無蹤。

青年易指爲掌,二人‘碰’的一聲雙掌相擊,分躍了開來。耿照怔怔望着自己的雙手,不明白是如何使出這一式從未見過的妙着,白衣青年一撣衣襬、雙手負後,朗笑道:“果然是你!”

耿照端詳片刻,喃喃道:“你是……沐雲色?”

這姓字一出口,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青年點了點頭,正色道:“我是沐雲色。你雖未見過我,卻能叫出我的姓名,還能使出我指劍奇宮的嫡傳絕學《通天劍指》全是因爲‘奪舍**’的緣故。”

說着踏前一步,精亮的雙眸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說:“我的猜想果然沒錯!先師臨終之前,將他畢生所知灌入你體內。你可知你的性命、意識、所見所聞,俱都是我奇宮所有,本應物歸原主?”

這點耿照自己也想過無數次。便在不久之前,坐在石岸邊作歸鄉夢時,還曾思及此節,不覺心虛,嚅囁道:“這……當時情非得已,琴魔前輩自知難以倖免,唯恐妖刀一事世無所知,只得傳與在下……”

沐雲色冷笑。“誰與你說這個!你可知道,‘奪舍**’的用意是什麼?”

耿照想起‘真龍絕傳’之事,點頭道:“是貴宮數百年來造就真龍宮主的秘法。歷代宮主將自身的武功智識,以奪舍**傳予繼任之人,四百年間未曾斷絕,是以奇宮之主武功超卓,嘯傲東海……”

突然一怔,再也說不下去。

沐雲色肅然道:“本宮先代應宮主失蹤後,四百年真龍之傳已絕,我風雲峽支持韓宮主繼位,佩掛紫鱗綬的長老們立下重誓,身死之日,要將畢生智識以奪舍**傳予宮主,集十數人之力,爲奇宮重塑真龍!先師乃‘無’字輩諸長老之首,武功識見超人一等。

真龍若要回歸,先師之奪舍至爲關鍵。“他踏前一步,目光森冷。”

現在你知道,自己侵佔的是何等重寶了?“耿照搖頭道:“沐四俠,非是我覬覦寶物,又或是心生貪念不願歸還,而是奪舍**一經施展,施受雙方只能留存一位,是無論如何都要死一個人的法子。”

沐雲色斜眼看他,冷哼道:“你的命很寶貴麼?有什麼死不得的理由?”

耿照本想說“我身負琴魔前輩所託”突然想到:“蕭老臺丞說了,消滅妖刀,他用不上我。我已打算返回流影城,與姊姊、霽兒長相廝守,還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

不覺氣餒,片刻才道:“有件事我一直認爲非我不可,縱使屢經危難,依舊抱持此念,不敢看輕自己的性命,唯恐辜負琴魔前輩的託付。如今想來,是我一廂情願了。世間原無什麼事,是非我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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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擡起頭來,咬牙道:“沐四俠,我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可否請你給我十天的時間,將未了之事一一交辦,再隨你返回龍庭山,面見韓宮主?”

沐雲色劍眉一軒,異道:“你不怕死麼?”

“怕。”

耿照想起琴魔也問過同樣的問題,老人清朗的笑聲猶在耳畔,登時勇氣百倍,更鈕一所懼,正色道:“我願協助貴宮,找尋移轉琴魔前輩智識的方法。沐四俠,我原是個鐵匠,在我們鑄煉房裡,沒有鍛不了的精鋼、鑄不成的刀劍;所有的不能,只因我們還不知道方法。我有重要的親人,也有等着我回去的知心女子,縱使我渺小無用,做不了什麼大事,卻不能教她們傷心流淚。”

沐雲色道:“奪舍**非死一人,沒有例外,亦無其他方法能轉移。你隨我回龍庭山,便是一條死路。到得那時,你待如何?”

“如此,我會殺出奇宮,求得一線生機。”

少年聳了聳肩,咧嘴一笑:“屆時少不了要得罪啦,沐四俠莫見怪。”

第百二十六 折豈不同悔共語今朝第二一四 折至此無爭混一執籌第九三 折一淚映紅妝憐月照影第三十二 折荒山古院梨花暴雨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兩虎鬥第三十四 折十方轉經越浦鳳儀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舊園曾憶第二十 折漱雲朱蜜紫蝶採香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視刃淬鋒極第四二 折神令役鬼投名血書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第百五二 折其氣周流香捲雲收第五十八 折雲屏雨幕玉壑簫聲第百十三 折難陀現首代戰者誰第六二 折偷樑換柱血涌流觴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禍自知第百八二 折幹元倒轉忍葷巨靈第四二 折神令役鬼投名血書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現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三十九 折腿似蠍尾氣若雷衛第五三 折鵲巢鳩據虛室開櫝第八十七 折於徵不信自入罟網第三十二 折荒山古院梨花暴雨第五五 折藍田竊玉還君明珠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驚風雨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二一五 折月下推敲欲辯何從第五十七 折用無所用虎嗣龍承第百九十 折心歸寂滅萬籟俱無第百零一 折劍與君同以心傳心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二一零 折袞冕榮華或可輕拋第二零三 折應亡未亡刑罪相稱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潔何守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豔回 首驚情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七四 折世間至惡青梅繞窗第二一二 折琉璃盞碎滿目寇讎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難去·丹心作灰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二零零 折未嘗乳子誘君以深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七九 折風停柳岸映日朱陽第百三十六 折殘拳敗劍寰宇無雙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百零九 折壇宇論戰慈悲喜捨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二十 折漱雲朱蜜紫蝶採香第百八一 折羣邪之首洞燭虛境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百四二 折胡取禾兮問盜以贓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七六 折聖愚不肖魚爛而亡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實微塵洞見第六四 折虎爪催心春盈喜幛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難去·丹心作灰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九四 折故國應在蟾魄依稀第百四九 折傾墨入海歧生孤龍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百四二 折胡取禾兮問盜以贓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百十三 折難陀現首代戰者誰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八四 折蒼天欲賜衡門幸xing子第二十九 折過山黃貉牽機赤血第八十六 折孰爲牙爪孰爲骨樑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七七 折宜在上位提借鋒芒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現玄鱗「天佛降世」第百八四 折舊人長隨陽差陰錯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二零八 折山雲無覓且作浪遊第七一 折三尸化無虛鏡斷腸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百八一 折羣邪之首洞燭虛境第二一三 折雙元鑄心恩怨到頭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豔回 首驚情第百四九 折傾墨入海歧生孤龍第三十四 折十方轉經越浦鳳儀第百五八 折獸見皆走絲蘿何寄第百二十六 折豈不同悔共語今朝第五四 折凝眸往恨紅索嬌雛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百八七 折畫虎未成無往不復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