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萬年鬆斸

鬼先生並不以爲自己屈居劣勢。

雖然那隻精巧的鏤球金叫子出乎意料,但他也不是全無準備。越奔越近的甲鏗靴響戛然而止,伴隨着此起彼落的慘叫聲,從鳳居這廂看不見發生了什麼事,然而想也知道,定是鬼先生在沿途佈下了機關,以防事蹟敗露之際,必然會循聲趕至的大批甲士。

耿照與明棧雪是刻意避開守衛來此,故未遇上機關佈置;此際便要示警,也已來不及了。

失卻皇后這名關鍵人質,鬼先生自非一無所獲。

較之龍皇祭殿內,以一記「寂滅刀」殺敗六名高手的異樣空靈,眼下的耿照明顯已不復那神而明之的詭異之境——這正符合鬼先生的推想:內力能通過種種奇遇提升,毀損的經脈亦可能一霎恢復,唯獨「境界」,決計不能說突破就突破。

世上無數高手,內外兼修、積累甚深,一生卻卡在這兩字上頭,嘗試過所有的可能,看似只隔一層薄薄窗紙,觸手可及,實際上卻如鴻溝,至死皆無由跨越。

耿照在祭殿內的表現太過驚人,回神前後的差異有若天地雲泥,鬼先生判斷他便有所悟,境界也遠遠說不上穩固,方纔一輪交手,更加確定這點。否則,只消施展寂滅刀訣的空靈異境,一刀便能收拾了自己,何苦以快打快,纏鬥不休?

而更好的是:爲拯救胡彥之的性命,耿、明二人耗費之甚,或許更甚於表面所見。

明棧雪竄入鳳居、忽施偷襲的那一擊,實已用盡其餘力,鬼先生始終防着她故意示弱,纔會被輕易打飛。由她撲救皇后的勉強與遲滯看來,她二人俱都輸送了大量內息給胡彥之,再加上馬不停蹄,甫一結束便兼程趕來棲鳳館,鐵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小弟……爲兄此番勝利,全是拜你所賜啊!)

鬼先生想着想着,忍不住嘴角微揚。明棧雪看在眼裡,暗暗叫苦:「這廝雖是小聰明,畢竟看穿了這點。」她與耿照爲胡彥之重塑經脈,耗費不是一般的大,若未善加調養,日後功體不免留下隱患,況乎施展輕功、榨取餘力,再與強敵搏命廝殺?

爲何會傻到耗費真力救個不相干的人,還同那傻小子一路狂奔而來,投入如許不利之戰,明棧雪都想痛摑自己幾巴掌了,不由得微露苦笑。

誰想得到……偏偏在這種時候心軟啊!

爲增加致勝的籌碼,她在打暈任宜紫的同時,也暗中觀察鬼先生的反應,可惜他早有提防,姣好如婦人女子的俊臉上一片淡漠,瞧不出絲毫起伏。

可惜方纔與耿照交手的當兒,他沒一掌打死任宜紫,借屍擾敵、乃至在戰鬥中取得優勢,本身就是巨大的破綻。胤鏗沒有任何足以說服明棧雪的理由,須對任宜紫的生死如此上心;以他近乎純惡的促狹脾性,但教有一絲餘力,便忍不住要令他人痛苦,冷不防打死皇后之妹,教皇后娘娘心神崩潰,轉而怪罪起把人擲向鬼先生的耿照,毋寧更貼合他的喜好。

若換了明棧雪自己,就會這麼做。

當鬼先生選擇避過任宜紫時,其弱點已不言自明——儘管這似乎毫無道理。莫非……央土任家早已同「姑射」或其背後的陰謀家聯手,身爲狐異門的少主,胤鏗擔不起「濫殺盟友之女」的罪名?

明棧雪決定徹底利用這個令人欣喜的意外發現。

她伸出玉般瑩白的右掌,悄悄擱上任宜紫背心。除擾亂鬼先生的思緒,萬一戰況對耿照不利,立時便能震斷少女心脈,然後隨意編個理由,將髒水往鬼先生身上潑——

「典衛大人寧可不救娘娘,也要搶這物事……莫非已有了偷香竊玉的對象?」鬼先生好整以暇地望着耿照手裡的瑪瑙小瓶,笑意輕佻,彷彿此際該擔心的並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眼神冰冷的黝黑少年。

「指望這種東西,難怪你落得這般下場。」耿照輕描淡寫。

鬼先生面上青一陣白一陣,眼皮跳動,咬牙狠笑:「典衛大人好厲害的嘴皮!卻不知手上功夫,還餘幾成?」身形一晃,復揉而至,雙掌間虛影幢幢,驀地一臂自掌底穿出,耿照正與之飛快換招,這下雙手對三臂,怎算都少了一隻,勉力回臂相格,被撞得倒退一步,掌中小瓶沖天而起。

兩人連擡頭的餘裕也無,繼續推挪運化、肘抵臂格,於極狹的範圍內搶快,務求較對方先騰出手來,眨眼間已換過十餘招,直到瑪瑙小瓶「咻」的一聲,重又墜入臂圍,雙方堪堪借力兩分,旋即揮掌拍至,「啪!」兩隻右掌將小瓶夾在當中,極冷與極熱兩股勁力洶涌而出,焊然對撞;要不多時,掌隙間飄出一縷輕煙,鬼先生心念微動:

「……不好!」然而碧火真氣如排山倒海而來,豈能說撤便撤?把心一橫,蛻生天覆功加倍催發,劈啪一陣細碎裂響,白霜瞬間爬滿他雙肘以下,一路沿着掌抵漫向耿照的兩條手臂。

儘管有鼎天劍脈調節輸出,輔以「蝸角極爭」的心法一分而二,邊抵擋寒氣入侵,一面持續於抵掌相接處較勁,但耿照畢竟虛耗太甚,片刻真氣供需突然一弱,還來不及催發驪珠奇力補上,已被「思首玄功」鑽了空子,鬼先生把掌一揮,拍得耿照倒縱丈餘,半空中雙臂一振,抖落滿地迸碎冰殼,透着淡淡青氣的雙掌才又恢復血色。

鬼先生低頭一瞧,掌中哪還有什麼瑪瑙瓶子,只餘一圈滑石粉似的碎礫白跡,在碧火、天覆兩大神功的極度交鋒下,連瑪瑙製成的瓶身都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況乎嬌貴的藥液?

他撫着乾燥寒涼、更無半分溼潤液感的掌心,連心中最後一絲僥倖都已不復存在,怒極反笑:「……從頭到尾,你打的就是這個主意?」須知以耿照現而今的狀況,要徒手毀去瑪瑙水精這等硬石,殊爲不易,但合兩人之力,佐以兩大神功水火寒熱的殊異質性,珍貴希罕的精煉「牽腸絲」終成泡影,便是鬼先生能安然離開,以他與祭血魔君如今之交惡,想再入手,只怕難如登天。

耿照聳了聳肩。「當除即除,是我近期的人生體悟。你也一樣。」

鬼先生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天啊,你總是這麼有趣,愚蠹盲目到了令人生氣的地步啊!你我之間的優劣形勢已然逆轉,難道你連這點都看不出來麼?」呼的一聲單掌劈去,摒除花巧,純以力量決勝。

耿照也跟着一掌拍出,「砰」的一聲,被震退了小半步,面色微微脹紅。鬼先生不待他調勻真氣,左掌挾寒氣再出,所經處無不凝氣成冰,散落一地霜華。耿照硬着頭皮再接一掌,連退了三步,面色由白而青、由青而赤,連變幾度,這才恢復如常。

以他二人雙雙提升後的內力修爲,斷不致有如許巨大的差異,耿照所服的血紹精元,加上鼎天劍脈與化驪珠補強,比之蛻生天覆功猶有過之;然而,在內息尚未調復的情況下,耿照持續調用真力,兼且於過招時承受異種真氣之衝擊,等於在傷體上接連落刀,不僅創傷加劇,甚至可能造成永久性的傷害,縱使事後調補,也難恢復至全盛時。

鬼先生在與他對掌以致毀去「牽腸絲」之際,終於確定了這點,把握機會加緊搶攻,連一絲喘息的機會也不予對手,待出第三掌時,雖仍是單臂,耿照已不得不用雙手來接,一接即退,高下立判,半點也僥倖不得。

鬼先生更不打話,身形微動,第四掌逕取他面門,耿照閃身疾退,又不敢退得太遠,以免失了牽制,教他回頭去對付明姑娘與娘娘;以力鬥力自非良策,右手五指一併,寂滅刀應手而出。

沒有「萬物俱寂」的空靈境界相佐,寂滅刀的絕殺威能無由再現,然而凝練的刀招仍非凡物,不僅能以力破巧,面對壓倒性的奇寒惡掌,耿照這斜斜掠出的一記掌刀,幾乎削中鬼先生的眉骨。

鬼先生本以爲是僥倖所致,腳跟「啪!」運勁一立,雙掌如飛瀑倒轉,攪着一團颼颼激響的雪白霧絲便要旋出,周身的氣流被奇寒真氣凝出運化的軌跡,當真如百川匯海突起冰峰,幾能看出氣團被壓縮至極的模樣,便是飛出一塊冰岩擊碎耿照,只怕誰也不意外,光看都教人不寒而慄。

明棧雪琢磨良久,忽然福至心靈,傾身對阿妍道:「娘……娘娘!這行館中可曾藏有什麼避暑物事,其性屬陰的?這賊人使得這般妖法,莫不是……莫不是吞服了什麼異寶?」

阿妍雖不懂武藝,但她的韓郎卻是武道的大行家,少年時兩人在東海作伴,每日除了郊遊玩耍,韓雪色經常說些武學上的事給她聽,知妖人使的不是法術,而是某種異質的陰寒內力,而肉芝首烏之類的妙藥靈丹若合其質,服食後是能大大增益內功的,腦中靈光一閃,本欲開口,無奈聲啞,急得玉額沁汗,卻難問詰。

那「明氏」見她憋得辛苦,體貼地替她拍背順氣,約莫是胸中那股氣理順了,嗓音居然莫名而出,清亮亮地直斥着場中激戰的妖人:「惡徒!長平侯獻來的那匣『斷鬆雪茯苓』,是不是叫你給吃了?」

鬼先生避過兩記險招,獰笑:「娘娘恕罪!小僧在替娘娘的侍女開苞前,先吃了點東西墊墊肚皮,以免虛耗過甚,誤了良宵。好在『斷鬆雪茯苓』這種鬼玩意,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吃得,長平侯孫杞那廝肯定沒安什麼好心,落入小僧腹中,也算擔了衆生之業。待小僧與娘娘好事成雙,我再給娘娘殺了那廝出氣。」

阿妍料不到他言語粗鄙到這等境地,想起過往那如玉一般溫潤、言行無不透着智慧之光的白衣僧人,竟有種置身惡夢的不真實感;回過神來,驚覺他對欺凌女子一事,還能沾沾自喜拿來說嘴,見不遠處的荷甄兀自扭着紅腫溼漉、如魚口般不住開歙的**,發出令人臉紅心跳的**哀喚,心疼之餘,怒火更熾,厲聲道:

「無恥奸賊!你……若不能將你正法,我誓不爲人!典衛大人,將這廝給我拿下!」

鬼先生本欲開聲大笑,想到她杏眸圓瞠、玉靨潮紅,氣鼓鼓的小兒女情狀,又覺心癢難搔,正要回頭搶看,肩頭**辣一痛,已遭耿照掌緣掃中。

「……臣遵旨。」

黝黑的少年並不冒進,一擊得手,便即變招,唰唰唰連出三刀,迫得鬼先生不住倒退,空有壓倒性的內力,卻無一招能使到頭,面對俐落的刀勢,不閃不避的下場便是乖乖中招。

他冒險硬受了兩記,肩背被掃中處疼痛難當,確定耿照的內力並沒有衰弱到沾身無損的地步,當然也可能是寂滅刀的刀勁殊異,足以對渾厚的蛻生天覆功體產生威脅。

那貢品斷鬆雪茯苓的「斷鬆」二字,指的是「斷斷萬年鬆」。此一異種產於北境極寒的險峻峭壁,非屬草木,據說是某種羽蟲所化,應是肉芝,極是希罕難得。

其幼體寄生於松柏一類,休眠期卻幾於松柏同壽,也就是說在長達百年、乃至數百年的漫長歲月中,這種異蟲皆處於不生不死的休止狀態,直到松樹壽終、入土化爲香脂琥珀後,纔會開始生長,不以草木蟲犧爲養,只吸取寒氣便能存活。

寄生在松脂上的肉芝茯苓,經歷山川易改、搶海桑田,逐漸深埋地底,但雪茯苓爲汲取寒氣,會長出極堅韌的氣莖,一路鑽穿山石巖壁,於險峰絕壁間生成葉果模樣的結晶,以吸收寒氣壯大其根;挖取時必須一路下鑽,挖得越深,代表茯苓的年代越久遠,乃至斫斷萬年松脂方可採得,故以名之。

斷鬆雪茯苓極其珍貴,卻不怎麼實用,其性極寒,就算傳得神而明之、被認爲有延年益壽的奇效,然而,光拿在手裡就能凍壞皮肉,這般「靈藥」也未免太過駭人,常人難以服食,在搜珍界裡算是有行無市的寶物。

長平侯孫杞不知從哪兒打聽到皇后娘娘畏暑,不慣東海水土,特意將家傳的貢品斷鬆雪茯苓獻上,以博取娘娘歡心,殊不知阿妍少年之時曾隨袁健南夫婦居於東海。此事傳爲笑談,鬼先生豈有不聞?其天覆功體一經蛻變重生,立時便想到了這項大補聖品。

儘管鬼先生狀似輕佻,行事其實並不混沌。他冒險闖棲鳳館,除了「將袁皇后變爲性奴以對付耿照」這等異想天開的計劃外,以千年難遇的極陰聖品「斷鬆雪茯爺」增益功體,也是此刻提升實力的最短捷徑。

——「奇遇」這種事,本就毋須多作解釋。

鬼先生的奇遇並非無端天降,是經過多年的勤修苦練、對情報的精密掌握及跳躍式的想像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賭徒霸氣,再加上異乎常人的大膽瘋狂……就算你耿照能將斷掉的右手和經脈通通長了回去,我照樣能再將你打入泥犁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他笑得露出森森白牙,扭曲的俊臉神情猙獰,忽爾變招,右手五指併攏,同樣回以寂滅刀法。耿照似不意外,沉着以對,兩人一進一退、若合符節,拆得絲絲入扣,彷彿爲此曾練過了千百回,明明是生死拼搏,趨避極險,其間不容一發,然而卻打得異常好看,沒有半點遲滯捍格,行雲流水,鬥到酣處,甚至予旁觀者「足不沾地」的錯覺,阿妍瞧得如癡如醉,半晌才喃喃道:

「他們……是同一個師父教的麼?怎能……怎能對方還未出手,便已知要避向何處?難不成……他們周身都是眼睛?」

明棧雪本欲微微一笑,隨便扯兩句敷衍她,才發現自己無法從這場搏鬥中移開目光,連分神開口都不願意,只看得毛骨悚然。

耿照最大的優勢,在於對「寂滅刀」的掌握度無人能及。即使不算上空靈之境的絕大威力,單以對刀招的熟練度而言,即使是默出簡易版刀譜、分送七玄之主作見面禮的鬼先生,也遠比不上極可能是刀屍之一的耿照。

但此際場中,卻很難武斷地評論誰的刀法更勝一籌。鬼先生彷彿脫胎換骨般,擁有絲毫不遜於耿照的敏捷、俐落及熟練技巧,換了任一個不知前因後果的人來,很可能會以爲先前在祭殿之內技壓六大高手的,是鬼先生而非耿照。

(這……這就是他在祭殿時,看耿照使完整套寂滅刀法的結果!)

明棧雪終於明白,儘管這廝是個被慣壞了的、長不大的狂妄小孩,儘管他的所爲所思,無論混一七玄也好、意圖姦淫皇后也罷,全都蠢得不可思議,但胤鏗其人與「愚蠢狂妄的屁孩」之間,有着根本性的差異。

他有才能。且是驚人的、令人難以忽視的絕強天賦。

胤鏗並沒有想到會在棲鳳館內,與耿照展開第二度的雪恥一決,然而他自從蛻變重生之後,沒有哪個瞬間不在準備這件事。除了聰明才智,這還需要異乎常人的專注與決心。

一絲令人戰慄的危機感掠過女郎的心版。回過神時,明棧雪幾乎沒什麼猶豫,銀牙一咬,提掌便自暈厥的任宜紫背門拍落!

「君夫人!」阿妍恰巧回頭,不由驚呼:「你……你這是做什麼?」

「君夫人」乃是對封國諸侯之妻的稱呼,無論是上對下或下對上,均是一體通用。阿妍聽她依古制自稱「小童」,也不願短了禮數,有失皇家體面。明棧雪及時撤勁,仍是一掌輕輕柔柔地撫按少女的背門,拘謹道:

「回娘娘的話,小童想給翁主娘娘拍背順氣。氣通了,人也精神,說不定便能清醒過來。」翁主本指諸侯或親王之女。皇后娘娘既說了「她是我妹妹」,明棧雪再裝傻扮癡,未免做作太甚,益發啓人疑寶。任逐桑有無封爵明棧雪並不清楚,把他女兒的身份地位捧得高些,總比喊低爲好。

阿妍就吃這一套,想起方纔也是被她一撫背門,搐啞半天的嗓子突然就好了,沒準真是對症,索性親自幫宜紫丫頭拍撫理氣。這麼一來,明棧雪不好當着她的面下手,幾度想打暈了她直接辦事,一了百了,但此舉畢竟無謀,後患多多,終究沒有莽撞行事。

耿照與鬼先生越打越快,但強如明棧雪一眼便能看出,掌握節奏的仍舊是鬼先生,是他帶着一臉輕鬆寫意,談笑間逐漸提升出手的速度,耿照若不想被掌刀劈成肉泥,就只能跟着一路打快;戰至中途,鬼先生故技重施,左掌一切,竟以雙手同使寂滅刀。

雙刀刀法與單刀絕然不同,正宗的雙刀術多靠身法靈動、以反輔正,來克敵致勝,正所謂「單刀看手,雙刀看走」,便爲斯理。雙手同使單刀的刀法,非但威力不能憑空提升一倍,極有可能因爲身法不夠靈活,反爲輔手所傷,是以刀客不爲此愚行也。

然而,鬼先生並非僅僅以左掌同使一路刀法,而是仗着天生的「分心多用」異能,在運用右側體勢的空檔間,使左臂也能發出同具威力的刀招;招式未必與右手所使如出一轍,畢竟左右有別,但威力仍舊是不折不扣的寂滅刀。

耿照一面承受他右手的刀招攻勢,同時還得提防着時不時就來這麼一下的左手攻擊,精神上的龐大壓力,不啻於獨戰一明一暗兩名對手,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迅速向鬼先生這一方傾斜。

明棧雪掌心裡捏了把冷汗,比在祭殿之時更要緊張。唯一支持她的,是耿照始終冰冷沉着的眼神,既無慌亂,也不見絲毫絕望憤怒,倒像認真想弄清楚對手悟到了什麼境地似的,意志沒有一丁點的動搖。

廊間再度響起了腳步聲,想來金吾衛士們終於排除了鬼先生的殺人陷阱,重新集結,趕來救駕。鬼先生怡然笑道:「雖然我很想欣賞你絕望至極的眼神,但典衛大人既不識時務,也沒有自知之明,要耗到那個時候,只怕我已先累啦。

「我同你不一樣,這回我不會殺你,只會廢了你的武功,挑去你的手腳筋,拔掉舌頭,讓你留着眼睛和耳朵,瞧瞧我是怎生享受你那些個寶愛的美麗女子。這,才叫做生不如死!」

他動了速戰速決的念頭,威力和速度豈止提升一倍?轉瞬間耿照便只餘招架之力,一邊護住頭臉要害,一邊往門邊退去,百忙中不忘問道:「你……你的寂滅刀是從何處得來?」

明棧雪都不忍聽了。這不是明擺着麼?

果然鬼先生縱聲狂笑:「哈哈哈哈哈……蠢物!是你教會我的啊!在祭殿玉臺之上,你拿這套刀法極力顯擺,大逞威風,卻忘了我有過目不忘的能耐,硬生生送了拔尖兒的完整刀譜給我……世間,就有你忒蠢的東西!」

「縱能過目不忘……」耿照兀自苦苦撐持,似乎只剩好奇心還挺立着。「豈能在短短一二時辰之內,熟練如斯?」

鬼先生得意大笑。

「我在施展輕功奔來的路途中,心裡已演過這套刀法無數次。與常人不同,負有『思見身中』異能的我,光靠想像便足以增加技能的熟練程度;每當我一回神,但凡道中有什麼物事經過,無論人獸樹木,全成了老子的試刀石,手掌斬開阻礙之際,對寂滅刀的體悟亦隨之提升……我連運功化納斷鬆雪茯苓時,都在虛境裡練着寂滅刀!」

**的絕世妖人笑得俊臉扭曲,在晃動的燈焰下看來,猶如鬼魅附身一般,說不出的恐怖。

「如今,我的力量勝過了你,對寂滅刀的掌握也勝過你,智慧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你!憑什麼與我一爭雄長!」雙刀連斬,砍開了耿照勉力護住胸頸的肘盾,掌緣即將及胸時,忽然易刀爲掌,砰砰兩聲,轟得耿照倒飛出去,背脊重重撞上門橘才又滑落地面,雖未嘔血,但煞白的脣面與涌漿般的汗瀑,形同宣判了少年的死刑,連瞎子都能看出,眼前的耿照已無再戰之力。

(不管了!)

明棧雪正欲伸手去扼任宜紫的粉頸,以要脅胤鏗,誰知撐跪而起的耿照忽然垂頸,像是睡着了一般,身子軟綿綿地靠着門扇,只差沒傳出鼾聲。鬼先生是老江湖了,不會中這種故弄玄虛的緩兵計,足尖一點,如旋風般卷至少年身前,呼的一掌朝他腦頂劈落!

——看來鬼先生也未必真想留他一命。

臨到決斷之際,還是選擇了斬草除根。

千鈞一髮之際,耿照冷不防地伸手,「啪!」精準無誤地接住了這記風風火火的斬擊,腰間豪光大作,透出層層衣布。「搞什麼——」鬼先生的心頭掠過一陣不祥,只覺掌底所劈宛若山岩,絲紋不動,這哪裡像是個氣力耗盡的人?趕緊撤掌急退。

豈料眼前一花,耿照竟已追了上來,雙目緊閉,右臂刀氣縱橫,使的分明是寂滅刀,鬼先生卻沒一招能擋下,被砍得體勢散亂的身軀,猶如給風扯飛的紙鳶,旋擺着疾甩而出,卻在落地之際,又遭耿照當胸一掌,義得側向飛出!

「怎……怎麼可能……」

鬼先生掙扎着從撞倒的燭臺、箱櫃爬起來,黏稠的血污不住從口鼻中溢出,彷彿體內有什麼破掉了,失壓的鮮血像煮沸的糖漿一般,停也停不住。

怎會……怎會傷成了這樣?他簡直不敢相信,試圖提運天覆真氣,不意又嘔出大口鮮血,陡地一陣地轉天旋,幾乎難以站立;回過神時,耿照已站在身前,腹間那片透出衣布的白光漸漸消淡,興許是錯覺吧?鬼先生覺得少年的臉龐似乎恢復了血色。但這簡直毫無道理。

「那……那是……嗚呃……」他以手掩口,污血不住由指縫間滲出。這種顏色的血代表他臟腑破裂,這是足以致命的重傷。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受了這樣的傷?或者該說是什麼樣的力量,才能造成連蛻生天覆功都無法抵擋、無法修復的傷害?

「是第二層祭臺之上,那些金盒子裡裝的東西。」耿照平靜地說。「我知道有人管它叫『無雙之力』,過去龍皇玄鱗曾經使用過。」

鬼先生幾欲嘔血——事實上他一直都在嘔血——龍皇的「無雙之力」一直是他夢寐以求,不惜一切代價只要能看一眼就好的寶物,卻萬料不到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着。

「你一路奔來時都在鑽研寂滅刀,而我則是不斷在調節化驪珠之力,就爲了應付這種時候。」耿照帶着一絲憐憫俯視他。「我承認你確是奇才,能在忒短的時間裡掌握刀法精要,然而,便說熟練的程度,你也決計不能勝過我。」

鬼先生喘着粗息,勉力擡起綿軟的雙手,揪住他的衣襟。「你……說什麼?」「我從七歲起,即被訓練以掌握這路刀法,迄今已有十年。每一夜,在我自身未曾察覺的情況下,他們讓寂滅刀刻印在我的四肢百骸、心識五感之中,無論我願意與否,此生皆與它融成一體,永難分開……若非前往斷腸湖送劍,得以遇見琴魔前輩及其他人,說不定現在,我夜夜亦將於睡夢中殺人。你怎麼會蠢到,與一名刀屍比刀法熟練?」

鬼先生滿臉錯愕不甘,卻又吐不出一言以駁,只能死死揪着他的襟口,勉強支持不倒。

「適才在你落地之前,我已連出十七式寂滅刀,你的胸肋腿脊等,應已寸斷,只是刀氣凝而未散,尚未解裂罷了。」說着伸手握住鬼先生雙拳,似欲掙開,卻未繼續動作。

鬼先生並不知道耿照的「入虛靜」之能,亦不知他在虛境之中,將十年來被灌輸的一切都凝成了一枚血珠,透過遁入虛空之境,耿照得以短暫地操縱化騮珠和刀屍血識,在意志被這兩樣可怕的異物徹底吞噬前,得以同時駕馭最頂峰的力量與技巧。

鬼先生並不知道,自己剛剛敗在世上最完美的刀屍手裡。自天地間有「刀屍」一物以來,無出其右者,那怕只有極短的片刻間。

金吾衛士蜂擁着衝進鳳居時,正看見自地獄歸來的典衛大人勁力一吐,將那人雙手指節掌輪,捏成了兩團血淋淋的軟爛之物。浴血的**妖人慘嚎倒地,劇烈的痛楚使他身子不住抽搐,筋肉骨骼的起伏卻極不自然,彷彿癱軟的身子裡,有一整片支離破碎的細小骨杈胡亂撐動着,令人不忍直視。

更可怕的還在後頭。

一名嬌小豐潤的**少女冷不防地搶出,手腳並用,如牝獸捕獵般,撲向男子雙腿間,因極度痛楚而高高豎起的彎長肉柱,一把捋住,逕往大張的檀口裡塞,絲毫不顧喉底氣噎,吮得唧唧有聲;認出那張癡笑的面龐,竟是平日溫婉守禮的荷甄時,幾乎所有金吾衛士都動彈不得,只能怔怔瞧着這既**又噁心,無比怪誕的一幕……

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百四八 折舊遊安在霧雨凝峰第百三十七 折血雲鋒起其戰玄黃第百零一 折劍與君同以心傳心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第百八 折凝宮鎮脈蟻聚蝸爭第八十六 折孰爲牙爪孰爲骨樑第五五 折藍田竊玉還君明珠五一折殘針刺血花庭玉樹第百七八 摺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百四十 折橘下相逢江湖夢惘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八十七 折於徵不信自入罟網第百四二 折胡取禾兮問盜以贓第十一 折虎風煙舉疏影橫塘第二一四 折至此無爭混一執籌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劍門第七二 折長街血戰無可救亡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七九 折風停柳岸映日朱陽第百九八 折舉世皆詐豈無善獨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四二 折神令役鬼投名血書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七五 折蟲豸偷香一生所望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四二 折神令役鬼投名血書第六二 折偷樑換柱血涌流觴第百二十七 折鱗翮之化室邇人遙第四十九 折斷鶴續鳧天涎雷鼓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紅爲郎君羞第百二十折秋葉幾回 疑愁片片第五四 折凝眸往恨紅索嬌雛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四二 折神令役鬼投名血書第百一 折奔雷殞日明鏡高懸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七十 折鞭長莫及避坑落井第四十九 折斷鶴續鳧天涎雷鼓第五 折劍罡通天地母神箭第七九 折風停柳岸映日朱陽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十九 折九幽泉下快斬無雙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禍自知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百五八 折獸見皆走絲蘿何寄第二一五 折月下推敲欲辯何從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實微塵洞見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二零零 折未嘗乳子誘君以深第百九十 折心歸寂滅萬籟俱無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甌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劍門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八十九 折幽深金帳嘯月青狼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四十七 折青娥結草寶刀神術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舊園曾憶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五九 折五蛇爲輔不令而行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五一折殘針刺血花庭玉樹第百二十八 折真龍一怒上徹雲表第十 折狂歌策馬十步一殺第二零四 折殺赦兩難胡爲干城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視刃淬鋒極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蹤第八十六 折孰爲牙爪孰爲骨樑第五四 折凝眸往恨紅索嬌雛第百六七 折鬼蜮之喪中道王存第二零五 折天倫何系負德孤恩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六五 折他生緣會何輿阮郎第百十三 折難陀現首代戰者誰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無雙將門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視刃淬鋒極第六三 折玄囂八陣伊夢黃粱第九六 折驅民爲劍刀血翼揚第百三十四 折說時依舊·故土黃壞第百五九 折誰應念我付君完璧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六二 折偷樑換柱血涌流觴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百 廿二折何爲卿狂麗藻華菱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百五六 折籠鳥掩借伽藍喙底第八十九 折幽深金帳嘯月青狼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無雙將門第八十九 折幽深金帳嘯月青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