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貴人有關。”孫皓踏進大殿,腰懸寶刀,亂髮遮臉,掩去了半邊臉的猙獰與醜陋,“大約半個時辰前,末將巡視時,無意中看見服侍貴人的汪海和兩個內侍擡着一個白色的布袋往仙澤殿去了。末將悄悄地跟着,看見他們走進仙澤殿,不久他們就出來了。接着,張將軍不知從何處現身,進了仙澤殿。末將覺得事有蹊蹺,就躲在暗處,按兵不動,直到陛下、貴人和王爺匆匆趕來,末將這才知道出了大事。”
“這麼說,容姐姐是被人迷暈了、扛進仙澤殿的。”司馬衷高興得忘乎所以,蹦跳着奔過來,一把推開抓着我的侍衛,拉着我進來。
“楊將軍血口噴人,根本沒有這樣的事,陛下,楊將軍與賤婦羊氏交情不淺,臣妾以爲,他們早有勾結。”碧涵不甘心這精心佈置的局被破壞。
“若貴人不信,末將可傳人證進殿。”孫皓的英眸微微眯起。
“好好好,快傳人證。”司馬衷興高采烈地拍手。
我以靜制動,碧涵輕輕咬脣,有些心虛;孫瑜則是淡然沉着,司馬穎冷眼旁觀,好像與此事毫無關聯,也不願惹禍上身。
人證就是服侍碧涵的汪海,他說,是貴人吩咐他將昏迷的我扛到仙澤殿。他跪地求饒,說只是奉命行事,並非有心陷害我。
碧涵面色劇變,痛心疾首地指着他,“汪海,吾待你不薄,你爲什麼害吾?吾根本沒有吩咐你,一切都是你胡編亂造的。”她看向司馬衷,顛倒是非地辯解道,“陛下,楊將軍和姐姐素有交情,一定是楊將軍收買了汪海,讓汪海陷害臣妾,臣妾怎麼會陷害姐姐?”
果然顛倒黑白的能人。
孫皓立即反駁道:“貴人這麼說就不對了,難道是她不顧自己的清譽,命人把自己弄到仙澤殿,與張將軍合謀做了一場戲,然後再讓汪海說是貴人指使的?”
他口中的“她”,就是我。
“你——”碧涵一時答不上來,惱羞成怒地喝道,“她爲了扳倒吾,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只怕是貴人想置她於死地吧。”孫皓反脣相譏。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朕好煩。”司馬衷又是跺腳又是揮手,不耐煩道,“這件事就算了,誰也不追究,誰也不許再提!”
話落,他捂着雙耳,孩子氣地衝出去,丟下所有人。
碧涵美眸緊眯,咬牙切齒地瞪我。
孫瑜淡淡的,挽着司馬穎的手臂,柔聲道:“王爺,天色不早,不如回府吧。”
臨行前,司馬穎清冷的目光掃過來。
這一眼大有深意,可我看不懂。
……
表哥請皇太弟司馬穎在城中一家酒樓相聚,不過表哥並無出現,現身的是我。
當司馬穎走進廂房,看見我笑盈盈地站着,並無驚訝之色。
也許,他早已猜到了表哥此次相邀的真正目的。
“王爺。”我擺手示意他坐下,案上擺着六樣精緻小菜和清甜的酒水。
他容色淡淡,掀袍坐下。
雖然只是一襲無繡無紋的白袍,卻將他軒昂的氣宇揮灑得淋漓盡致,在我眼中,他的一言一行、他的姿容氣度都很完美,毫無瑕疵。
我爲他斟酒,舉杯道:“敬王爺一杯。”
司馬穎的脣角勾出一抹彎弧,與我碰杯,一飲而盡。
表哥打聽過,鄴城大敗,司馬穎與司馬衷奔回洛陽,只有數十騎跟隨,劉聰不在其中。因此,我無須顧忌什麼,更不能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只要司馬穎對我還有一點點情意,就應該搏一搏。
“王爺有什麼打算?”
“你想知道什麼?”他饒有興致地問。
“留在洛陽不是長久之計,王爺不是那種貪圖享樂之人。”我放柔了聲調,溫柔地斟酒。
司馬穎沒有回答,兀自飲酒。
我瞧得出來,他的眉宇間有傷色,有落寞,有失敗之痛。
我安慰道:“王爺天縱英明、文韜武略,只要把握最佳時機,就能……”
“不要再說!”他忽然喝止我,面無暖色。
“王爺,飲酒吧。”我心中暗歎,爲他斟酒。
他握住我的手腕,酒水撒了出去,他冷冷地問:“爲什麼約我來此?”
我拂開他的手,擱下白玉酒壺,癡癡地看他,“我只想讓王爺知道,我對王爺的心……從未變過……”
突然,司馬穎將我拽過去,攬抱着我,“難道你想故技重施?四日前,你勾引張方不成,今日就來勾引我?”
他竟然這般看我!
“原來王爺也只不過是一介俗人。”我悽然一笑。
“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他冰涼的手指撫觸着我的腮,仿似流連不捨。
“那王爺說來聽聽。”
“貴人邀你相聚,你知道她不會安什麼好心,猜到她可能設計害你,於是你決定將計就計。”司馬穎笑道,“你讓楊將軍暗中注意,以保你沒有性命之憂,然後在最後關頭拆穿貴人的陰謀。”
我莞爾輕笑,“什麼事都逃不過王爺的眼睛。”
他冷笑,“你這招將計就計,可謂一箭雙鵰,一舉兩得。”
心口一跳,“此話怎講?”
他的手指輕撫着我的娥眉,沒有熱度,“將計就計,在最後關頭拆穿,便可知道孫瑜是否和貴人合謀,還可趁機試探我。”
我就知道,他早已看出我的心思,在他面前,我就是一張白紙。
他說對了,我將計就計,最想知道的是,他對我是否再無半分情意。
“可惜,王爺的僞裝無懈可擊,我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擡起身子,幽幽道。
“不必試探我。”司馬穎掐着我的雙頰,面冷聲寒,“我早就說過,就算你脫光了站在我面前,我對你也沒有半分興致!今日,你邀我來此,無非又是一招美人計,你可真是樂此不疲!”
“既然王爺知道,爲什麼還來?”
“因爲我想看看你的蠢模樣。”
“王爺見到了,滿意了麼?”
心中酸澀,很疼,熱淚上涌,溢滿了眼眶,我竭力忍着,卻還是從眼角滑落。
我知道,他被我傷得很重,現在他一次又一次地傷我,我毫無怨言,只是他可曾體會到我的心痛?
司馬穎默默地盯着半晌,眸色越來越複雜,卻又在轉瞬之間變
得冷肅,“不要以爲女人的眼淚會讓男人心軟,你所作的一切,在我眼中,愚不可及!”
淚水不可抑制地滑下,心痛如割,我啞聲問道:“王爺對我當真不再有半分情意?”
他的臉孔倏然沉下來,深邃的俊眸漾着刻骨的傷與情,盈盈光轉,我哀痛地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沒有回答,他的手指輕沾我眼角的淚,接着以舌尖輕舔指尖的淚滴,“鹹的。”
我迷惑了,他爲什麼這麼做?
司馬穎慢慢俯脣,溫柔地吻去我眼角的淚水。
心尖輕輕顫動,我伸臂環上他的脖頸。
脣齒相觸的那一刻,我的心劇烈地跳起來——我做到了,他對我並非毫無情意。
輕柔變成激烈,溫和變成狂熱,我傾盡所有,吻他,不顧一切地想擁有他。
魂靈悸動,心靈相依,身軀的顫抖源自於心魂的水乳jiao融。
熱氣瀰漫,鼻息急促,他溼熱的脣舌滑至我的脖頸,忽然,他用力的吮吻激得我一驚。
痛!
就像那個地府魔鬼曾經對待我的那樣,彷彿在我的頸項撕開一道口子,吸乾我的骨血。
司馬穎擡起頭,我微眯着眼,不解地看他。
“四日前,你也是這樣勾引張方的?”他的目光冷冽如冰,就像鋒利的冰錐刺進我的胸口。
“你說什麼?”溫存與纏綿令我深陷,他無情的話像一桶冰水澆醒了我。
“不是每個男子都沉迷於女色。”他拍拍我的臉,直起身子,頰邊噙着一抹冷笑,對我冷嘲熱諷,“我說過,我對你沒有半分興致,方纔吻你,那是因爲,你主動投懷送抱,我應該禮尚往來,僅此而已。”
投懷送抱?禮尚往來?
他每個嘲諷的表情、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就像一條馬鞭,狠狠地抽在我身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司馬穎拉我起身,扣住我的雙頰,冷酷無情地說道:“你自取其辱,怨不得別人。我告訴你,你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因爲在我心中,你已經死了!”
“王爺……”我拽住他的衣袂,堅決道,“我知道無法彌補什麼,我只想讓王爺知道,我不會放棄。就算王爺一再地羞辱我,我也不會放棄。”
“你趁早死心!”他撥開我的手,徑自起身。
我連忙站起來,拽住他的手,可是,他推開我,我立足不穩,跌倒在地。
他看我一眼,冷嗤一笑,從容離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從模糊的視線中消失,心中劇痛,淚水滾落。
……
表哥得知消息,張方有意遷都,挾司馬衷、司馬穎和司馬熾等宗室回長安。
於此,我做出一個影響了我後半生的決定。
表哥還說,張方想讓司馬衷遷都長安,但擔心他和諸位大臣不從,於是上奏請司馬衷拜謁宗廟,想在司馬衷出宮拜謁宗廟的途中劫走他,劫往長安。司馬衷沒有應允,以天寒爲由拒絕。
張方不想再拖下去,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地逼司馬衷上路。
十一月初,晚,孫皓最後一次問我:“容兒,你當真決定隨他去長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