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終於發現。
他先前還是太高看精武門了。
看着這一派欣欣向榮,個個如龍似虎的氣象,他的心裡預估值嚴重被拔高。
當然,這也是霍元甲的鍋。
話說,霍元甲當初面對百餘槍手,教訓形意門候元亮的時候,那是如何的英雄了得。
伸手就清繳了形意高手手中的槍,並且,還說得別人不敢反駁,只能乖乖低頭。
大英雄,大豪傑氣概簡直衝破地表的樣子。
可是眼前呢?
楊林是看出來了,那兩個領頭的日本人功力不弱,空手道渡邊的確是比較能打,但也只是比較能打而已。
血手卜沉,青龍龍一,甚至包括那個猴形拳候元亮,當然,還有王小橋,哪個要對付他都不是難事。
不說一招兩招就把他幹掉吧,但是,隨便都能搶佔上風,打得他懷疑人生。
可是,精武門這些弟子呢?
上了場就像是菜瓜一樣,三下五除二的就被人削了,沒有一點脾氣。
九弟子李延方就是去搞笑的,說了一句話,被人一腳踢飛。
完全沒有打架的意識,你上去了,以爲人家不敢動手還是怎麼着?
六弟子倒是紮了個馬,擺出了架勢,但是,你力不如人,修爲不夠就不要站在那裡硬頂啊。
誰告訴你打架只有扎馬衝拳一種打法,跑起來打會不會?
日本人出手之時,不打招呼的確是惹人詬病,但是,其實在楊林看來,沒什麼的,比這更卑鄙的,他也見過了。
打不過,不能怪敵人狡猾對不對。
至於霍廷恩,其實才是他站在一旁押陣,並不急着出頭對敵的原因。
話說,你一個剛來的教頭,人都認不全,急赤白臉的打頭陣,對上日本人。
知道的,覺得你是護短心切,以御外侮,打倒小鬼子,振中華武術之威。
不知道的,還以爲你看不起人家精武門弟子。
‘這麼幾個外國垃圾,我們精武門這麼多弟子,不會打嗎?
用得着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看看,他一出手,就會受衆人排斥,有搶怪,不對,是搶功的嫌疑。
尤其是在精武門少館主實力一點也不低的情況下。
如果真論起實力來,霍廷恩與那渡邊功力也在伯仲之間,誰贏誰輸只是五五開而已。
這就是楊林的判斷。
然後,他就跌破了眼鏡。
事實證明,修爲境界是一回事,實戰起來,還真是另一回事。
霍廷恩嘴裡說的是豪氣沖天,想把人留下狠狠教訓一頓,打起來,卻是軟腳蝦。
數招之間就陷入了危局。
他以爲是武林同道切磋呢,還要把底牌一點點的往外丟。
人家一上來就開大,重腿加必殺投技,根本就沒給他翻盤的機會。
敗陣之快,連自己一方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到了這裡,其實也用不着楊林出手的。
這不是還有個鷹爪王嗎?
人家是正統武林名宿,資深暗勁後期大拳師,號稱鷹爪王。
他一生不知教授出多少英傑,還開了拳館,在精武門當這個教頭也是德高望重,深受大家夥兒敬服。
這麼一個高手,在上海的名望之重,甩出楊林十條街那麼遠。
他既然搶先忍不住動手了,楊林除了看着,還能跟他去雙打對手?
你比他厲害還是怎麼着?
這一陣,按理來說,應該是手到擒來。
最多落得個以大欺小,名聲不太好聽罷了。
然後,楊林發現自己又看錯了。
這位老前輩也許是從來沒對付過日本人還是咋地?竟然空手入白刃去擋人家的百鍊鋼刀。
他一臉很有自信,可以奪刀反殺的樣子。
就連楊林也覺得可以。
老前輩嘛,胸有成竹……
結果呢,楊林一口氣噎在胸間,差點就沒嗆咳起來。
相同的境界,陳老前輩在實戰上面,比起霍元甲來差的不是一點半點了。
這一下,楊林就終於明白,當初霍元甲津門擺擂,拳挑八方來客,其中的含金量到底是如何驚人。
武術,畢竟不是關起門能研究出來的,而是打出來的。
看着眼前雞毛鴨血。
楊林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裡教的難道不是實戰派,而是教學派,或者是理論派。
想必,陳老前輩和霍廷恩,平日裡估計很少跟人生死搏殺,危機感嚴重缺乏。
論實戰意識,楊林可以毫不客氣的講,他們甚至還比不上只有明勁階段的梅花盜。
至少,張鶴那人來去如電,處處殺手,見勢不妙,就遠遁離開。
見機之快,戰力之強,其實很是可圈可點的。
楊林現在倒是有些擔心了,若是霍元甲回來,看到自己的精武門被打成這樣,會不會暗暗埋怨自己了。
四面八方,所有弟子們,包括霍廷恩,他們的目光此時看的是誰?
不是陳子正老前輩。
也不是還沒有出過手的其他精武門弟子。
看的就是自己了。
也許,在他們感覺到真的可能會出醜,會丟臉出人命的時候,終於記起了,這裡其實還有着一個新進的武教頭。
當初聽介紹時,似乎還是一個厲害的刀法高手。
有一個名號叫做“梅花刀。”
這時候,你叫楊林怎麼做?
天可憐見,他老早就想出手了。
一個個的搶着排隊出去送,竟然讓他連插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出去打,陳子正會不會覺得自己打了他的老臉?
精武門衆弟子會不會覺得,你這麼厲害,早幹啥去了?真要等到師兄弟們全都被打傷打死,纔出手,好顯出你的厲害來?
當然,此時自然顧不得這些細枝末節……
被人欺到頭上,他就算是剛來,也算是精武門中人,榮辱共擔着呢,不能置身事外,該打還是要打。
更何況,他對這些日本武士,天生就看不順眼。
……
“且慢開打,先簽生死狀。”
到了這時,楊林也不急了。
“你是個用刀的好手,可我不明白,比個武爲何還要磨磨蹭蹭,籤什麼生死狀?”
佐藤十一郎眼中爆出精芒,雙眼眯成了一條細縫。
長年處於生死之間爭鋒的他,此時已經感應到了某種危險。
他知道,這是同類的感覺。
對方是個厲害高手。
那種鋒銳,光是看着,就能迫人眼目,讓人不敢輕忽。
比起先前那個看起來很厲害,實際上進退失據的老頭,要危險十倍不止。
“我信不過你們日本人,輸了死了,到時會糾纏不休,開出軍隊來,誰有心思跟你們扯來扯去?”
這是肯定會出現的事情。
如今,國人勢弱,日本已經有五千全副武裝的軍隊開進了上海虹口區,英國也有戰艦在外灘海面上游曳。
法國人自不必說,有着一隻常駐軍隊。
唯獨只有中國人,沒有屬於自己的精銳軍隊駐守上海。
有的只是一些民團商團,雜七雜八的雜牌軍。
手中用的槍都是人家更新換代淘汰不用的垃圾貨色。
他真的無緣無故打死了日本浪人,恐怕今天剛剛打死,還不等明天,連夜晚都過不去,日本軍方就會出動了。
到時大軍雲集,楊林又不是金剛之軀,能擋得多少子彈?
他的家人,還有精武門這些人。
全都得遭殃。
甚至,都不用日本人動手,中國人自己維持治安的巡捕,就會把他綁了去向日本主子請罪。
可日本人卻不一樣的,他們想打就打想殺就殺,真殺死人,後面來一句一時失手就行了。
除了苦主,想必也不會有人追究。
弱國無外交,也無自尊……
這個時代,就是這麼操蛋。
“八嘎……”佐藤臉上羞怒之色一閃而過,又沉聲道:“中國人,你小看我大日本帝國的武士道精神了,我們可以敗,可以死,不會賴。”
“反正,簽了狀書也沒妨礙,既決高下,也決生死,豈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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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就依你,籤生死狀。”
佐藤十一郎和渡邊互相對視一眼,點頭答應了下來。
農勁蓀猶猶疑疑的走了上來,小聲勸道:“楊師傅,那日本人心狠刀快,你看,咱們是不是先認輸,等霍師傅回來……”
陳子正長嘆一聲,撕下布條,把手掌包紮起來,湊過來道:“有沒有把握?我看那日本人刀法精湛,不好對付。
還有那叫渡邊的空手道高手,也在一旁虎視耽耽的,很可能不講規矩。”
“沒事,我心中有數。”
楊林笑道。
於是,寫了生死狀。
雙方各自按了手印。
算是各憑本事,打死莫怨。
……
“不是要比刀嗎?你的刀呢?”
雙方對峙,佐藤提刀在手,看着楊林空手向前,疑惑問道。
“我的刀?”
楊林帶着莫名意味,忽然笑了笑:
“在你手上。”
佐藤微愣,好一會才明白意思。
他緩緩俯身低頭,眼中寒光愈盛,刀鞘尾部高高揚起,右手五指緩緩合攏,搭在刀柄之上。
“剛剛那個鷹爪老頭自高自大,差點就沒斷了爪子,你這也是想學着他,用無刀取?”
“沒錯,不過,我們中國不叫無刀取,而叫做,空手入白刃。”
楊林腳下微沉,兩腳拉開齊肩,右手沉肩伸手,“請吧。”
“好,我這把刀名叫冷月,隨身八年,斬過北海道流寇,也殺過新陰流宗師,殺人不沾血。
告訴我你的名字,就衝你這份膽氣,也有資格死在我的刀下,做個有名之鬼。”
“我倒是沒興趣告訴一個將死之人,自己的名字。”
楊林深吸一口氣,冷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