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陳珪、朱能、張武、鄭和以及新收入府的柳升、譚淵、薛祿,帶着燕王府原先的一百護衛及柳升原屬的一百軍士,一行共兩百餘人的隊伍全部換成了便裝,告別昌平衛千戶李彬之後便沿着長城由西往東,經延慶、懷柔、密雲、平谷、遵化,走了月餘,終於抵達了邊陲要地山海關。
山海關依燕山傍渤海而建,故而得名“山海關”,雖名爲一座關隘,實則是一座小城,城池與長城相連,以城爲關。關城主體乃是一座箭樓,並輔以靖邊樓、臨閭樓、牧營樓、威遠堂、甕城,東羅城、西羅城等。箭樓分兩層,上覆灰瓦單檐歇山頂,北、東、南三面都開有箭窗,箭窗平時關閉,戰時開啓。
山海關城呈方形,外圍圍以護城河。牆外以青磚包砌,內填夯土。城門共四座,東稱“鎮東門”,西稱“迎恩門”,南稱“望洋門”,北稱“威遠門”。
朱棣原想着一行人數太多,過於扎眼,便將兩百餘人的隊伍分成了六撥,都扮成客商模樣。不想到了山海關才知自己的擔心多餘了,但見這大明最重要的一座關城內竟然人頭攢動,或書生結伴,或客商成羣,完全沒有軍營駐紮的威儀和肅然。
見朱棣神色詫異,顯是對這關城內的情景疑惑不已,譚淵忙上前悄聲道:“殿下,這山海關近年來都是這副模樣”,說着又指着人流方向:“您瞧,這些人有些是來這觀景的,但是大部分是要走角山出關的客商。”
“此處把守北平東北咽喉,怎的可以隨意出入?角山又是何處?”
譚淵冷冷一笑:“殿下,近年來因沒了戰事,北面又有元兵、女真、還有高麗,中原商品全靠從山海關運過去。這永平衛千戶郭亮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僅不加阻止,反而在角山設立關卡,所有客商只要一人交一兩紋銀便可隨意出入,藉此已是收了不少關稅。”
“什麼?在這咽喉之地設卡開關?”朱棣雙目如電,掃了一眼譚淵,驚得譚淵心頭一陣惶恐。
“朝廷可未曾有通關的旨意,這郭亮收的關稅又交與了何處?總不至於交給朝廷吧?”朱棣皺眉冷冷道。
“自然是歸了自家腰包。嗯......這些都是北平衛都指揮陳亨的地面,想來也少不了陳亨的份兒。”
朱棣咬了咬細牙,手不覺便摸向馬背上包裹的腰刀,旋即沉下臉翻身上馬,也不言聲,跟着人流直趨角山。衆人見狀,互相對望了一眼,也都不敢多言,忙跟了上去。
角山系燕山餘脈,乃是是山海關關城北山巒屏障的最高峰,其峰爲大平頂,平廣可坐數百人,有巨石嵯峨,好似龍首戴角,故名角山。越過角山,便是北入大寧直抵漠北,東可入遼陽,轉入女真和高麗地面。
角山關城之外便是懸崖峭壁,奇險奇峻,難於進攻。內側則建得十分低矮,便於登牆作戰。此處長城或低緩蜿蜒,或直入雲天,遠望如帶倒掛山巒,實爲壯觀。故而有古詩云:“自古盡道關城險,天險要隘在角山,長城倒掛高峰上,俯瞰關城在眼前。”
陳珪原也知郭亮在角山設關收稅之事,只是礙於頂頭上司陳亨的權勢敢怒不敢言,此時見朱棣因此惱怒,也有要借這年輕皇子之手加以整治的打算,可不料這位燕王性情如此易怒,不禁擔心起來,忙策馬趕上,岔開話頭道:“殿下,這角山有一處寺院名曰棲賢寺,十分古樸典雅,殿下可有意去看看?”
“哼,本王哪來的心情去觀花賞景?”
陳珪碰了釘子,忙住了嘴,可想了想,又勸解道:“殿下此行是要到遼陽,可遼陽一帶已是元兵的地界。若要白天出關,怕多有不便。此時日方正午,不如暫且去那棲賢寺歇息歇息,等到了夜間再出關不遲?!”
朱棣滿腔的怒氣,卻礙於體例不能妄動,本想直趨遼陽與那些元兵一戰方纔解氣發泄一番,此時聽陳珪言語竟入情入理,不禁勒住馬頭想了想,無奈嘆了口氣:“是本王心急了些,那便依陳將軍所言,先到棲賢寺歇息,入夜再出關。”
棲賢寺位於南山寺北側的棲賢谷口,乃是懸崖腰間的一座寺廟罷了。寺廟從崖底下院鑿石爲階,於腰間蓋亭和設舍。下院只五間殿堂,中段傍巖壁也只築七間殿堂僧舍,如何能容得下朱棣等人二百餘人的隊伍?寺院主持見來人富貴,卻也無奈,只得將朱棣等人引至山崖中腰的大巖洞內駐紮。大巖洞十分開闊,架上火堆也十分溫潤,倒是一個安營歇息的好去處。
陳珪領着衆人看了看洞前的大殿,殿內出檐翹揚,供八臂十一面觀音,兩側則供文殊菩薩、普賢菩薩和喇嘛教祖師宗喀巴。因地面極狹,只片刻便已瞧了個遍,加之朱棣神情陰鬱,顯然新心緒不好,衆人便早早用了乾糧便就地歇息,只等入夜出關。
天入亥時,夜已深沉,朱棣等人起身正自整裝待發,不想東側卻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攢動之聲,柳升極爲警覺,與陳珪對望了一眼,已是當先而行,順着聲音摸了過去。二人武藝都極爲精湛,輕身功夫自也不錯,腳不點地竟毫無聲息來到殿後,這才發現殿後左側居然藏有一處小洞。
小洞昏暗的燈光下正圍坐着十數名粗布漢子,卻都帶着兵刃,正取着當中一大盤福順祥的花生糕大口往嘴裡塞,顯是餓極。
只見一名黑瘦鼠須的男子忽然道:“大哥,此番咱們出得灰山,難不成真要聽元狗的混進山海關去打探燕山守軍護衛?這內奸之罪,抓住了可是要誅九族的?!”
當中一名長臉壯漢陰鬱着臉,嘿嘿一笑:“誅九族?呸,你有什麼九族?孃的,唯一的老婆孩子在誰手裡?還不是在那羣元狗手裡?若說誅九族,也只有他們才能誅咱們九族了!”
壯漢此話一出,衆人都不禁默然。
壯漢見此想來是覺氣氛過於壓抑,有意調解道:“孃的,都哭喪着臉做甚?咱們還沒被誅九族呢!哼,瞧那羣元狗運這許多軍糧,看來又是要打戰了。這皇位到底是誰坐還不一定呢。萬一他們還真的打回北平,那咱們也成了功臣了,便不用再做那些刀頭舔血的買賣了。咱們也去做官,光宗耀祖去,哈哈哈!”
衆人果然被他的話逗得一樂,頓時活躍起來,那鼠須漢子不禁又問:“大哥,你說那些軍糧他們都藏在何處?怎的一入灰山便沒了蹤影?”
“我哪兒知道?孃的,管他孃的藏到哪裡。反正那些軍糧輪不到咱們吃。有的花生糕就不錯了。哎!”
說着洞內又是一陣沉寂。
柳升與陳珪卻對望了一眼,心頭都是一驚,扭頭要走,這才發現朱棣早已尾隨而至,正在他們身後細細聽着這洞內的談話,眼神卻極爲冷峻陰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