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王、晉王和原太子三方勢力聯手上摺子的保薦下、加之翰林學士劉三吾的勸說,洪武皇帝朱元璋終還是打消了要立燕王朱棣爲太子的念頭,轉而要嫡長孫朱允炆繼承皇位。可朱允炆畢竟年僅十六,太過年輕,也太過柔弱,如何能鎮得住羣臣、如何能守得住大明的萬里江山呢?
一連數日,燕王朱棣進宮請見沒見着洪武皇帝,心裡已隱隱地覺得不妙。幾方勢力聯起手來舉薦朱允炆的消息,也不脛而走,朱棣更覺心慌。直到第七日,久不見人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卻突然下詔,召見了燕王。
朱棣料想是事情有了結果,按耐折心頭的慌亂趕赴奉天殿。因有旨意在身,加之燕王的威名在外,一路上並沒受什麼阻礙便到了奉天殿外,由樑民引着入得殿內。但見奉天殿內至高無上的須彌座上,洪武皇帝正伏案讀着章奏,不時凝眉沉思,不時又提筆寫着什麼批覆。朱棣看着似乎有些發愣,樑民忙趨步至朱元璋跟前小聲賠笑提醒:“皇上......皇上?”
“嗯?”朱元璋眯着眼,有些詫異地擡頭看了看樑民。
樑民見他似乎忘了召見朱棣這回事兒似的,呆了呆,又賠笑道:“燕王來了。”
“燕王來了?”朱元璋有些愕然似的,揉了揉有些發昏的眼睛,不住在殿內尋找。朱棣見狀忙跪了,喚了一聲:“父皇,兒臣奉旨見駕!”
朱元璋循聲這纔看見朱棣,由樑民攙扶着起了身來到跟前。朱元璋神情似乎有些恍惚,又似乎是在想什麼心事,呆看了許久方揮手樑民出去,彎腰一把扶起朱棣:“你來了,來來來,坐吧。朕原想讓你在家裡多休息幾天,可是最近朝中有些事兒,還是得找你過來商量商量。”
哪裡有皇帝有事還要跟臣子商量的?眼見洪武皇帝顏色出奇的好,朱棣心裡卻有些惴惴,反身扶住朱元璋坐了,方賠笑道:“父皇但有什麼事兒,吩咐兒臣去辦就是。兒臣自幼就喜動不愛靜,是個勞碌命。”
朱元璋聽了也是一笑,指着身邊的瓷敦兒示意朱棣坐了,方揉了揉手腕長嘆了一聲:“哎,你說你是勞碌命,朕又何嘗不是呢?都說做皇帝好,朕看吶,卻是一個苦差事”,說着指着須彌座前的奏章:“你看看,這才幾天功夫,就送進來這許多摺子。也不知六部衙門做什麼吃的,大事小事統統都送進來,光看這些奏章就看得朕眼花了。”
朱元璋瞟了一眼朱棣一邊又侃侃道:“朕平生最恨貪官污吏,如今治國也有數十年功夫了,可吏治呢,仍舊是不可救藥。想來真是沒法子的事。朕就不明白,這些人多是出身窮苦,以前也受過許多贓官的腌臢氣。怎麼自己做了官了,也是這副模樣呢?難道當官真能讓人泯滅人性,只知金銀珠寶?”
眼見朱元璋不耐煩地嘮叨、發泄着心中的不滿,朱棣雖覺得有些摸不着頭腦,也只能笑着勸慰:“父皇,吏治在歷朝歷代都是不能盡絕的問題。我大明一朝算是好的了。想要天下無貪官,用心之真之切如父皇者,雖堯舜之君,怕也是難做到的。”
朱元璋聽了這奉承話,不禁一笑,搖了搖頭道:“哎,吏治是國之根本,是第一等的大事,不可不慎啊。所以,朕想了許久,已經命戶部備錄了文武大小官員的歲給俸米之數,又以米計其用谷之數,計其田畝出谷之數與其用力多寡,編輯成書。朕看,這部書......就取名《醒貪簡要錄》吧。希望食祿者讀到此書,能知恤民之重。”
將天下官吏的俸祿治成書頒佈天下,令爲官者無所遁形,這也可謂是一個用心良苦的奇招了。朱棣聽了也爲之一振,喜道:“父皇此法端的好,《醒貪簡要錄》不僅可以絕了一些貪墨的路子,更能給天下官吏以警示,又能告知天下父皇的拳拳愛民之心,可說是一舉三得了。好,好啊。”
朱元璋不料朱棣舉一反三,竟能在瞬間窺探出自己的爲政之心,治國之能看來也是有的,心下不禁越發黯然。如此一個勇武、善政、威名赫赫的皇子,卻不能立爲太子,真真是可惜了。可有這麼一個叔叔在,長孫朱允炆能彈壓得住嗎?
想着朱元璋心裡也是一激靈,暗悔自己不該三心二意,便蠕了蠕嘴,接着說:“治國若只在治官那就好了。一國之大,事情千頭萬緒,要打理好,談何容易?這不,都勻和畢節等地聽說又有暴民反叛了。眼見夏天將至,黃河決口只怕又是在所難免,到時候陳州、中牟、原武、封丘、祥符、蘭陽、陳留、通許、太康、扶溝這些地方只怕都得被大水淹了。一條黃河,歷朝歷代都肆虐成災,卻從不能根治,想想都覺頭疼。還有周舍(沐英小名,朱元璋養子)前些日子也上摺子,說是身體不行了,想最後見朕,要朕預備着西邊防務,哎......”
沐英乃是大明西邊的屏障,才四十來歲的年紀,怎麼說不行就不行了?若是沐英薨逝,那這西南邊陲,又該交給誰去鎮守呢?
想想朱棣也覺棘手,正待要說,朱元璋已是又絮絮道:“哎,建昌降將月魯帖木兒也已經反叛了。朕原派了四川都指揮使瞿能去征討。可這瞿能呢,不禁讓月魯逃遁入了漠北,還有臉上摺子說俘了五百餘人,要給手下的將佐請功,討要朕的封賞。哼哼,真以爲朕老糊塗了,好欺麼?朕看他是打了敗仗怕朕責罰,便抓了五百個百姓冒充叛軍,還有臉來請功?朕真恨不得殺了他!”
冒領軍功在軍營裡確是常有的事,朱棣也知之甚詳。可這些事,歷朝歷代都有,也不好明說。想了想,朱棣已是起身請旨道:“父皇,月魯一個降將罷了,父皇就派兒臣去。十日之內,兒臣定能將他生擒了回來,聽父皇發落。父皇大可不需爲區區一個建昌降將憂心!”
見朱棣請戰,朱元璋欣慰地一笑,卻擺了擺手:“區區一個月魯,不需我們家燕王出手。朕聽說月魯已經逃至了柏興。藍玉正在征討罕東,朕隨後便下旨讓他轉戰柏興。”
說着朱元璋眼角閃了一眼朱棣,話鋒已是一轉:“朕說這許多,只是想說爲政之苦罷了。先前太子還在時,這些瑣碎事都交給了他。可朕呢,哎,當時並不能體恤他的苦啊。如今他去了,朕要獨自操心這些事,才知他的功勞......”
見朱元璋黯然落了淚,朱棣心下也是一酸,正待要說,朱元璋擺了擺手,拭了淚又道:“先前太子還時,也只有你,還能時常幫襯他。這一條,朕心裡明白,也稍感欣慰。”
朱棣沒想到朱元璋會突然說起這些事來,想起曾經朱標的音容笑貌,也自感傷,帶着哽咽道:“父皇,沒來由說這些做什麼?先前太子在時,他既是半個君,也是我的大哥。我這個做弟弟的,無論於公於私,爲了大明江山,爲了我們朱家天下,都理應爲太子分憂纔是。”
“好,朕就喜歡你這樣識大體,朕甚感欣慰,朕甚感欣慰”,朱元璋忽然起身,激動地來回踱着步子。朱棣忙也跟着起來,卻站在原地不敢挪動,心裡揣猜着老皇帝的心思。
朱元璋抑制着滿面通紅,轉身來到朱棣跟前,撫着朱棣的肩膀,神情有些嚴肅:“燕王,你幫過太子。朕現在要你再幫一個人。”
“誰?”朱棣有些愕然。
朱元璋咬着細牙,盯着朱棣的眸子,沉聲道:“先前太子的長子,朕的皇長孫,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