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這份參劾北平布政使李彧的奏章,黃子澄初入官場倒還罷了,張昺卻是個遊走六部多年的人了,深知裡面的干係重大,不禁也是心驚肉跳。
眼見太子和張昺都呆愣着不說話,黃子澄鄒了鄒眉,接過奏章又仔細端詳了半響,只覺得是個尋常案子罷了,並沒什麼特別,便說道:“太子殿下,既然有人上了參劾的奏章,自然也不能聽風就是雨,殿下先派人去調查一番就是了。若奏章所言屬實,依大明律來措置即可。若是奏章所言有誤,那便是誣告,就該反坐餘敏和丁廷。這......難道有什麼爲難之處麼?”
朱標還沒答話,張昺便搖了搖頭:“黃湜(黃子澄字)老弟,你是還不知道當今萬歲的脾氣啊。這份奏章要是送上去,只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幾百顆人頭落地是免不了的了。哎,疾風驟雨,誰也說不準會打在什麼人的頭上啊。”
“不至於吧?餘敏和丁廷舉告發的不過北平布政使李彧、提刑按察使趙全德、戶部侍郎郭桓三個人罷了。就算最後坐實了,滅了他們滿門,也不過數十號人罷了,又何來幾百顆人頭了?”黃子澄不可思議地說道:“無論是閃電還是雷劈,都得講究個天理人情,別說疾風驟雨了,就是下刀子,要掉在自己頭上,他也得有個道理才行。哼,不做虧心事,他就不會有鬼敲門!”
朱標聽着這二人話說得有點跑題,更不想私下妄議當今皇上,便擺了擺手止住了:“這只是一面理,也不是我們可以妄議的。北平布政使李彧與魏國公交情匪淺,現在又正是燕王在北平用兵的臂膀。如今魏國公剛剛薨逝,就有人跳出來參劾李彧,這是明擺着衝燕王去的啊。燕王手握十數萬雄兵在塞外與北元作戰,風餐露宿、出生入死,這倒好,朝中竟然有人背後朝他放冷箭。哼哼,也太過無情無義了一些。別說燕王是血性漢子,不會善罷甘休,就是在我這裡,也是瞧不過眼的。”
黃子澄這才掂量出裡面的文章,這事攪鬧不好只怕真會引出大亂來,不禁撫額沉吟着問道:“太子殿下真乃仁厚君子。只是,聽着殿下的意思,是想要暗助燕王不成?這麼大的事,只怕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啊,殿下又如何能助他?”
朱標拿着奏章踱了兩步:“這幾年,先是母后、後是曹國功,如今又是魏國公,一個個都先後去了。父皇的身子,也多有起伏,這纔將朝務交給了我。若是一般的事,我倒還可以做的了主。嗯......這件事......”
一直沒有言語的張昺眉棱骨忽的一跳:“殿下,您是要爲了燕王殿下,偷偷把這個案子壓下來?”
“也不是要把案子壓下來”,朱標也有些猶豫,心下不住掂量着後果:“案子現在晦暗不清......就如子澄所言,我先派人去將事情調查清楚了來,再看事體的大小來定是否轉呈父皇裁奪。”
張昺只覺得不妥:“這......殿下,若是要派人調查此事,就該做得天衣無縫,不落把柄才行,否則只怕......只怕不好交代。可是要做得不落把柄,就免不了要將李彧、趙全德、郭桓這三個當朝要員拘拿起來,這麼大的事體,要瞞住當今萬歲,只怕是不能的。萬歲若是事後問將起來......”
朱標聽張昺娓娓道來,也越發覺得這事不好擅自做主,洪武皇帝本就對自己這個太子多有不合,朝野內外也隱隱有一些傳聞,說什麼當今皇上有意改立秦王爲太子,也不知從哪兒傳出來,可畢竟不會空穴來風的。如今皇上漸老,自己這個皇儲正當是在節骨眼兒上的時候,若是頂住了這段日子,那便一馬平川。可是如果這段時間再出點岔子,以洪武皇帝晚年的性子,自己輸得一無所有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着朱標已有些心驚,可又不甘心,猶豫着道:“可是燕王與我交情頗深,昔日也幫過我不少。如今魏國公突入薨逝,李彧又遭彈劾,正是燕王最苦的時候。況且這一出出的戲,怎麼看怎麼都像個連環套似的。小人作祟、禍害藩王,無論於情於理,還是於公於私,我又豈能坐視不管呢?畢竟幾個兄弟裡頭,只有燕王與我是一條心啊。”
黃子澄聽了眉毛一挑,面露慍色:“殿下,您是太子,將來的皇上,心裡裝着的應該是天下、是江山、是您的億兆子民,怎可以如此拘泥小情,剪不斷理還亂呢?”
朱標被黃子澄說得臉上一紅,正要說話,不想張昺忽然冷冷地道:“殿下說......只有燕王與您是一條心?哼哼,只怕未必吧?說得不好聽一些,幾個年長一點的藩王,離九五之尊只是一步之遙,誰的心裡沒有一點想頭啊?前些年的事,殿下又不是不知道,給您添的亂兒還少麼?單單曹國功李文忠之死,私下裡都有不少議論呢。至於燕王呢,確是沒有違拗太子之處,可燕王都在做的什麼?不是在北平出兵放馬、立功立威,就是禮賢下士、探望小民百姓,聲名極隆,依着下官看來,其志非小啊。”
“燕王?”朱標端詳着張昺,不可思議道:“不會吧?早年他就被冷落,近些年打了些戰,名聲這纔好了些。怎麼瞧也不像是有什麼非分之想的人。原先宋老學士、詹同他們在時,也曾疑心於他,只是後來宋老學士回鄉、詹同病故、葉伯巨下獄、我也被父皇猜忌,別人都在看笑話時,卻正是燕王出手,洗脫了我的嫌疑,葉伯巨也因此才留下了一條性命啊。若是他有什麼居心,又何必襄助於我?”
“這纔是他的可怕之處啊”,黃子澄一個老學究,忽然也說:“我在入京之前,也曾聽過這位王爺不少傳言。無論傳言真假,哼哼,他都決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太子殿下不可不防啊。”
幾人一席話,說得朱標心裡竟打了個寒噤,暗暗揣度着若是燕王真有什麼居心,以他的威望和手裡的十幾萬鐵騎,還真是最大的勁敵呢。以前燕王總是站在自己一邊,自己盯着的只是秦王和晉王,倒忽略了他。如今重新審視一下,才覺得幾個兄弟中,論起實力,最強的只怕就是這位出兵放馬的燕王了,心下已是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