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綱拿了證據,原本抑鬱的心情也爲之鬆泛起來,回到房內雖然獨自舉杯,卻也喝得歡快,心底裡卻開始琢磨起來。拿了證據這件事是萬萬不能再去跟書呆子徐賁商議了,甚至不能讓他知曉。不僅這件事得由自己做主,今後的事都不能由着他胡來了。這個章程拿定,紀綱便開始尋思對策,直至更夫敲了三響,已是有了鋪排,這才倒頭酣睡。
直至次日正午,紀綱起身匆匆洗漱便毫不客氣地去給徐賁分撥差事,差事極爲簡單——就是今夜帶上酒去茹太素府邸賠罪,非得把茹太素灌得不省人事纔算完。至於爲什麼這麼做?這麼做了之後又該怎麼辦?紀綱卻隻字未提。徐賁本以爲差事辦砸了,心灰意冷,如今見紀綱似乎又有了主意,心中也自高興,既然紀綱不說,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多問,畢竟好好的差事是壞在了自己的手裡。
徐賁是大理寺正五品的大理寺丞,又是奉命而來,且不說是茹太素的上官,便是一個毫無功名的人只要得了朝廷欽命下到地方,那那些個地方官也得奉命巴結的,所以只要徐賁願意放下身段提酒去爲昨夜之事致歉,茹太素一個心虛之人是不敢做得太絕的。所以徐賁的差事,紀綱並不擔心。
紀綱擔心的,是在這半天的時間裡自己能不能找到想要找的那個人。紀綱想要找誰呢?卻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在春香館曾經遇見的刁鑽刻薄的監察御史陳瑛。紀綱料定這個陳瑛在山陽縣必定小有名氣,因而他的住處並不難找,怕的是這麼一個喜歡尋事的人不會像茹太素一樣安心窩在家裡。若是陳瑛出了遠門,這山陽縣那麼多山山角角,還真不知該到哪裡去尋他。因而紀綱這一場鋪排的關鍵所在,是能不能及時找來這位督察院派到山陽的監察御史。
可偏偏這麼不巧,紀綱沿路打聽,並沒費多大功夫便找到了陳瑛的宅院,向家人一打聽,這人還真是早早地就出了門,是否回來、何時回來、今天又去了哪裡,家人是一概不知。這可如何是好?紀綱心中焦急,哪裡願意幹等?因又匆匆出了陳瑛府邸,沿着熱鬧的大街小巷,轉找那些個酒館戲場,只因紀綱想着陳瑛身爲監察御史,監察的自然就是朝廷官員,最不濟也是致休的士紳,這種人能去的、卻又不該去的地方有哪裡?還不就是風月戲場之地麼?
但是今天,陳瑛還真沒去那些地方尋人晦氣,他今天去了縣衙,而且一待就是一整天。只因爲有一個偷偷販運私鹽的匪首落了網,今日是那匪首的公審之日。歷朝歷代,鹽、鐵、茶、礦這些個東西都是由官府統一開掘、買賣,私人若是敢沾惹這些東西,都是極重的刑罰。因而敢幹這些事的,基本上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更可怕的是這些亡命之徒通過私自販賣鹽鐵極容易發財,匪人一旦有了錢便容易聚衆,一旦聚衆,那他們乾的壞事就更多了。爲了一筆買賣、爲了一個地盤而殺人械鬥的事兒,朝廷是屢禁不止。正因爲此,朝務便又會加重這一類的刑罰,以做警示之用。
山陽離東海並不遠,又是交通樞要之地,加之魚龍混雜,許多見不得人的買賣都在山陽中轉發往各地,所以山陽縣這一類的大案、要案極多。可偏偏山陽縣遇上了一個任事兒不管的茹太素,所有的朝廷公務竟然全由着一個不入流的縣丞在打理。陳瑛早對這茹太素看不過眼了,連番上奏彈劾,可一來自己沒有抓住茹太素的實據,二來茹太素早年就是京官,和京師官員相與得極好,因而奏本往往到了督察院便被扣了下來。幾年下來,陳瑛竟然拿茹太素一點辦法都沒有。
如今山陽又出了這麼一個大案,茹太素必然又跟往常一樣到縣衙點個卯就走了,留下縣丞來審理此案。陳瑛早得了風聲,說是這匪人在山陽一帶權勢極大,早偷偷地給縣衙裡的上下人等塞了銀子打點。陳瑛也在茹太素府邸偷偷守了幾天,可並不見有異樣人等前去結交,更別說給茹太素送銀子了。因而陳瑛沒法,只得在公審之日來到堂上聽審,一字一句都不肯錯漏,只等着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來挑刺,再一一整理出一本奏本奏上京師,冀圖將那茹太素參倒。
待那匪人帶上堂,陳瑛仔細看去,果見那匪人被養得白白胖胖,顯然在牢房裡並沒有受什麼罪。不過這本是人人都知道的常理,若是有人得了牢獄之災,他的親朋好友總會偷偷地給牢頭、縣衙小吏塞些銀子,一來是求得犯人在受審之前不受虐待、不受那些莫名其妙的天災人禍,二來嘛也是爲了便於親屬探視。這些都是人之常情,且無關大局,因而大都對這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是爲人積德,也爲己求福。陳瑛想着在這上頭做文章,不禁要落下刻薄的名聲,最終也只能整治幾個小吏,並沒多大意思,因而只冷哼了一聲,也並不多說什麼。
但是上午、下午連續兩場公審聽下來,這縣丞居然審得滴水不漏,判了匪人一個斬立決。可雖說是斬立決,卻並不是馬上就殺。這些都是要上報京師,再由提刑司複查,無誤之後才能處斬的。一來一回,沒有個把月,事情是辦不下來。雖如此,陳瑛卻仍是尋不出半點破綻,一天的辛苦又算是白費了,只得一邊兀自思索着案子,一邊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府,滿肚皮的失落和無奈。
紀綱尋了半日都沒見陳瑛的蹤影,卻聽說縣衙在公審一個大案,立時便想到這陳瑛會到縣衙來雞蛋裡挑骨頭,因匆匆趕來,果然見這個愛尋事惹事的酷吏正正襟危坐地在旁邊聽審呢,心頭這才放下心來。此時見陳瑛低頭離開,便跟了上去。
其實紀綱今日的差事就是找到陳瑛,以備今晚要用他時,能用得上、使得着就好。因而紀綱尾隨陳瑛走了一半,待料定這個陳瑛終於是要回府了,紀綱心裡也就踏實,卻不上前去打攪,反而回身朝茹太素府邸趕去。他要去看看,在茹太素府邸的那齣戲,徐賁辦得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