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衛福繼續說道:“屬下也是才聽人說起,原來那舞陽公主,有可能是宮變上位。”
“數月之前,兗王聶癸突然暴斃,繼位的新王只有三歲,由舞陽公主攝政監國。”
“外界已有傳聞,說聶癸死的蹊蹺,多半是舞陽公主的手筆。”
衛福用了“可能”、“傳聞”、“多半”這種不確定的詞彙。
陸翩翩雖然的確發動宮變,擅行廢立,弒君篡權。可是事情的真相,外界其實並不清楚。
哪怕事情過去了幾個月,諸國也只是猜測而已。
奇怪的是,就是大名鼎鼎的雍國黑衣府在兗國的間諜機構,也沒有打探到聶癸之死的內幕。
衛福又道:“聽說,那舞陽公主極有手段,無論是治軍還是理政,都是令人歎服,往往有驚人之舉、神來之筆。”
“不過數月,不但牢牢掌控了兗國大權,還獲得了諸國大王的認同,被推舉爲諸國盟長。”
“如今,她攜大敗雍國、復立豫國的大功,坐鎮洛陽,威望空前,名震天下,已經是雍王趙徵的勁敵!”
“她已經推行變法了。據說她的變法雷厲風行、針針見血,比起雍國有過之而無不及。假以時日,可能後來居上啊。”
“公子,以屬下所見,既然雍國丞相不讓公子見到雍王,那公子乾脆離開長安,去洛陽投靠舞陽公主,同樣可以一展抱負!”
衛季風聽到護衛福的稟報,不禁讚歎道:“舞陽公主,真英雄也!”
“雖然沒有證據,但此人應該就是宮變上位!”
“不意天下女子之中,居然有如此人物啊。”
就連洛寧,也不得不佩服這位兗國公主。
數月之間,大敗雍國名將武信君和安陵君,復立豫國,還組建了具裝重騎,真是女中豪傑。
想到這裡,洛寧不知爲何,突然想起了陸翩翩。
唉,不知道怎麼才能找到陸翩翩啊。
九州方圓萬餘里,人口起碼五六億,大海撈針一般,怎麼找?
而且,陸翩翩還未必在九國的範圍,也有可能在漠北,甚至極西。
雪島世界,可不僅僅是九國。
要找到陸翩翩,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藉助權力!
沒有權力,要找到一個人太難了。
洛寧也沒有想到舞陽公主就是陸翩翩。
既然舞陽公主是兗國的大長公主,那一定是個朝野皆知、羣臣皆識的王室貴女。
洛寧問衛福道:“關於舞陽公主,你還聽過什麼?”
衛福搖頭,“沒有了。這些都是大事,長安很多人都知道。至於一些不重要的事情,還有那些雍國不關心的事情,就打聽不到了。”
陸翩翩數月之前,就發下了懸賞告示,畫影圖形尋找洛寧。
可是雍國是兗國的敵國,而且相隔遙遠。兗國的懸賞告示傳不到雍國。雍國人對兗國的懸賞告示也不關心。
於是,雍國沒有兗國懸賞尋找洛寧的消息。
起碼一般的雍國人,不知道。
洛寧對衛季風道:“衛兄,要不我們去見舞陽公主吧。”
他急於尋找陸翩翩,既然見不到雍王,那就只能去見舞陽公主了。
衛季風點點頭,“三天後,我們就離開長安!”
“好。”洛寧點頭答應。
衛季風忽然站起來,望着天上的白雲,語氣蒼然的說道:
“洛兄,我忽然覺得,雍國這種大一統,太過霸道,不是什麼好事。”
洛寧點點頭,“我就知道,衛兄遲早會提到此事。”
兩人來長安一年多,對雍國的感觀由剛開始的好感滿滿,變得冷靜下來。
新奇之後,兩人看到了更多的問題。
隨着統一天下的步伐加快,雍國的法度也越來越嚴苛,規矩越來越霸道。
比如,開始抑制百家學說,鉗制言論,搜查各種書籍。
各種“大不敬”的罪名,越來越多了。
不少士人開始不敢說話,不敢議論朝政了。
而且,黑衣府這樣的組織,對官場和民間的監視,也日甚一日。
因言獲罪的人,越來越多。
甚至,雍國已經設置了“妖言罪”和“誹謗罪”,嚴厲打擊非議朝廷、君主、官員的人。
這還沒有統一天下呢,就這樣了啊。
那若是統一了天下,對黔首百姓和言論思想的壓制,又該到什麼地步?
這種霸道的大一統,對天下真的有益無害?
真正的意義何在?
衛季風已經想到了這一層,而洛寧卻想的更遠。
天下真的被武力統一了,那麼雍朝爲了鞏固統治,一定會搞“統一思想”!
燦爛的百家思想,一定會失去土壤,最後雕零。
然後,必然有一個最符合統治者的思想,被奉爲圭臬,推上神壇。
以統治者的自私來看,這是大一統後的必然。
最高統治者會神化,皇權至高無上,所有人都會成爲權力的奴隸,成爲權力的信徒。
人性的光輝,會被權力慢慢侵蝕,磨滅。
然後,王朝的思想僵化,進入一個興亡循環的歷史怪圈。
最後,因爲思想的僵化保守,文明失去了與時俱進的能力,被野蠻的異族征服…
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大一統的確有好處,可是這種大一統,也有很大的歷史弊端。
衛季風又道:“洛兄你想,九州方圓一萬多裡,從長安到九州邊陲,路途遙遠。”
“天下一統了,可疆域太大,鞭長莫及,朝廷顧的過來?就算世世代代都是明君,又怎麼能知道萬里之外的事情?”
“地方官員完全能利用山高路遠,自行其是,陽奉陰違,欺下瞞上!”
“那到時,又是什麼世道呢?怕是還不如今日的九國並列啊。”
“可是沒有大一統,諸國連年混戰,兵連禍結,勞役繁重,更不是好事。”
不得不說,衛季風當真是大才,目光如炬。
洛寧當然早就想到了。他忽然說道:
“倘若天下只有大義統一,而沒有王政一統呢?”
衛季風道:“那豈不是之前虞天子在位時那樣?天子名存實亡,又有何用?諸侯還是戰亂不休。”
洛寧搖頭,“我的意思是,若是有一個華夏聯盟,建立華夏天朝。然後,諸國國君有資格被推舉爲天子,每五年一改任呢?”
“什麼?”衛季風愣住了,“這也行?”
“可若是這麼幹,那不就回到上古禪讓了?”
洛寧微微一笑,“上古禪讓不好嗎?九國國君,最賢者被推舉爲天子,五年一改任,最多隻能任三次,十五年封頂。”
“華夏朝廷,也由各國士人共同組建,掌管華夏對外和戰、聯盟兵馬、華夏律法、仲裁各國爭端等等。”
“但是,不得隨意干涉諸國內政。不過諸國內政,也要符合華夏統一的律法…”
“…爲此,要制定各種律法,統一文字、度量衡、曆法、服飾、節日…除此之外,天子一概不管!”
“各國賦稅,按照約法,定額敬獻給朝廷,讓朝廷得以維持。”
“各國的官制、軍制、賦稅等,可以自行其是,朝廷不干涉,但不能違反華夏約法。”
“抽調各國精銳士卒,組建華夏兵馬,統一由朝廷調遣,天子統率……”
“天子若是違反華夏約法,或者昏聵,諸國國君和公卿大夫,就有權召集九州盟會,罷免、改選天子……”
衛季風越聽眼睛越亮,“洛兄真是天下奇才啊。若真能如此,那既能消弭各國戰爭,也能混一華夏,還能避免各種弊端……”
“不過,我覺得還缺了什麼,到底是什麼呢?
洛寧沒有回答,可心中卻很清楚。
缺了什麼?
缺了制約人性的敬畏之心!
信仰大業!
沒有這個因果之力的規範,缺了那種敬畏,人性的惡和欲,就難以遏制了。
最終,還是一個娑婆世界!
……
長安中城,丞相府。丞相府氣勢威嚴,既是大雍最大的官署,也是丞相張睢的府邸。
高大的府門前,一直車馬簇簇,絡繹不絕。
出入的不是冠冕堂皇的公卿大夫,就是財大氣粗的巨賈豪商,一個個非富即貴。
丞相張睢貴爲百官之首,不但是雍王的潛邸舊臣,還是幫助趙徵奪取王位的功臣。
所以二十年來,張睢的權勢越來越大,這幾年更是成爲大雍相國,輔佐朝政。
此時,內城的方向駛來一輛華貴異常、甲士簇擁的雲紋軒輅,毫不停留的直接駛入丞相府。和在門外排隊等候的公卿巨賈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戒備森嚴的相府衛士,不但毫無阻攔之意,還紛紛對雲紋軒輅施禮。
就是公卿巨賈們,也都肅然斂容的對囂囂駛過的雲紋軒輅施禮,不敢稍有怠慢。
因爲大家都知道,這華貴軒輅中的主人,就是中車府令、黑衣府令康燁!
大王最信重的大宦官、王宮總管,號稱內相。
康燁和張睢一內一外,都是權勢熏天的大人物。
滿朝文武,也只有康燁的車駕,能不經通報、不用等候的直接進入丞相府。
雲紋軒輅在偌大的相府走了一箭之地,這才緩緩停下。
然後兩個小黃門掀開車簾,恭聲說道:“請令公降駕。”
隨即,一個面白無鬚、五官藹然的中年貴人,就施施然的走下軒輅。
此人氣度雍容,目光溫良,令人一見之下,就不由心生親切,卻又親而難犯,不怒自威。
正是號稱內相的大宦官,康燁!
康燁一下車,一羣鐵甲衛士就一起圍攏,簇擁着他走向一座殿堂。
而那堂中,早就迎出了一位文雅清癯、風姿俊朗的中年男子。
卻不是大名鼎鼎的張睢又是誰?
“令公,今日怎麼有空駕臨?”張睢呵呵笑道,“請!”
“相國。”康燁拱拱手,“有件事,不大不小,可大可小。卻偏偏於你我二人,都有點干礙。”
“相國,在下思來想去,還是要和相國打個商量。”
心竅玲瓏的張睢頓時明瞭。
這必然是外來人才之事!
張睢長眉微軒,“令公爲此事親自前來,怕是真有點干礙了。”
一邊說一邊將康燁請入花廳,奉茶之後屏退左右,直接說道:
“聽令公的意思,竟是那些外來士人,鬧出了什麼事情?”
康燁搖頭,原本溫良的眸子,此時變得有點陰冷。
“不是。有兩件。第一,黑衣府在兗國的密諜,居然被破獲了,數十人被舞陽公主處死。還有數十人,降了。”
“那女人組建了繡衣府,和我黑衣府打擂臺。”
“什麼?”張睢眉頭一皺,“如此說來,黑衣府在兗國好不容易佈置的局面,一朝盡毀?”
康燁點頭,“正是。如今,東方的機密大事,黑衣府已經打探不到了。那女人甚爲厲害,很難對付。”
“第二件,纔是我今日找相國商議的事。”
他的目光更加陰沉了,已經看不到之前的溫良氣度。
“黑衣府報,舞陽公主在懸賞尋找一個人。懸賞令不但遍佈兗國,如今就連其他七國,都開始流傳了。”
“除了我大雍,她那懸賞尋找令已經遍佈諸國!”
“懸賞尋找令,畫影圖形,有名有姓。說被懸賞尋找之人,乃是無雙國士,治世大才!”
“凡是尋找到那人,或者好生保護,或護送到稷京,便能賞賜黃金千鎰、良田萬畝,還能授官拜爵!有官爵者,還會連勝三級!”
“就算提供線索,也能得到重賞,足以一朝富貴!”
“舞陽公主對那人,可謂推崇備至。就連諸國國君,也在尋找此人了。”
“遲早,此事一定會傳到大王耳中。”
康燁說到這裡,張睢已經心中雪亮。
“那個被懸賞尋找的大才,如今就在長安,就是之前被我們黜落的外國士人?”
他的神色,也凝重起來。
因爲這兩年,他聯合康燁,黜落了不少外來的大才。
目的就是穩固自己的權勢。
康燁點頭:“不錯,就是那個瞽少年,洛寧!”
“是他?”張睢眉頭一跳,立刻想起了一道飄然出塵的清俊身影。
他對洛寧印象很深,簡單一番對話,就知道洛寧是個難得的大才。
就算是盲人,按制無法擔任三公九卿,可大王要是見了,必然會委以盲臣之職。
盲臣是大雍太樂署的長官,權勢不大,卻經常在大王宮中,影響很不小。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盲臣成慧,正是他的人。
所以,張睢就黜落了洛寧,讓洛寧無法入宮覲見。
“那瞽少年,的確是罕見的人才,”張睢也說了一句實話,“可沒想到,舞陽公主如此推崇他,說什麼無雙國士。”
“若是大王得知諸國如此推崇的大才,居然被我們黜落,還在長安被冷落了一年多,那…”
康燁接口說道:“那麼,大王一定會認爲,你我私心自用!嫉賢妒能!以大王的脾性,豈能再信任我們?”
“一旦失去大王的信任,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張睢眼睛一眯,“此事,的確可大可小!以令公所見,該當如何?”
康燁笑而不語。
張睢站起來,來回踱步一會兒,忽然轉頭說道:
“他們,沒有來過長安!既然沒有來過,那麼長安當然不會有洛寧。”
意思當然是…滅口!
康燁也不裝了,“既然相國是這個意思,那就這麼樣吧。”
“長安,沒有洛寧這個人。他,我們沒見過!”
兩人正做出殺人滅口的決定,忽然外面傳來一個聲音:
“相國,令公!大王召見!讓相國和令公,火速進宮!”
兩人頓時相視一眼,心道:“難道是東方又傳來了壞消息?”
兩人不敢怠慢,情知出了事情,當下立刻進宮。
至於殺人滅口的事情,眼下也顧不得吩咐了。
張睢和康燁兩位大佬一起入宮,來到氣度恢弘的九章宮,頓時臉色一變。
因爲他們看到的,是神色陰沉、對他們冷笑不已的大王!
“張睢,康燁,你們好大的膽子啊。”
“你們以爲寡人,真是耳聾眼瞎不成?”
“你們做的好大事。”
張睢和康燁平時高高在上,權勢滔天,可是此時卻嚇得臉色煞白,亡魂直冒。
兩人心驚肉跳之下腿一軟,就不約而同的一起跪下,匍匐在雍王案前。
“大王息怒,臣僕有罪!”
雍容華貴、天日之表的大雍之主,此時卻是一臉獰笑:
“有罪?你們可是欺君之罪,論法當死!”
張睢和康燁聞言,頓時渾身篩糠般的顫抖起來,一臉惶恐的望着雍王,滿臉冷汗。
“大王…奴臣,奴臣…”康燁想不到,事情這麼嚴重。
張睢努力鎮定心神,“大王,臣…臣冤枉…”
雍王站起來,高大昂藏的身軀,猶如一座山嶽,投下一道陰影。
他腰間的一組玉佩,碰到王者之劍的劍格,叮鐺作響,彷彿劍在出鞘!
一個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居高臨下的傳來:
“張睢,已經來長安四百六十日的洛寧,是這麼回事?爲何寡人,至今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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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燁,你的黑衣府還是不是寡人的鷹犬,爲何東胡大軍已經南下,你爲何不報?”
什麼?東胡大軍已經南下了?
康燁聽到這一句話,差點暈了過去。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