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每夜我都會在自己的眼睛上敷上官羿塵給我的藥,藥很清涼,彷彿透進了我的心底最深處。用了這藥,每天夜裡都會有隱隱地刺痛,驚醒之後便會發覺渾身都淌着冷汗,浸透了我的衣衫。
是藥力的作用嗎?竟是如此強烈。
我輕輕撫摸着自己的眸子,已經用了十日,裡面仍舊是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回帝都的路上,楚寰都很盡心的在照顧我,話不多,卻能感受到他的心。
我常與他坐在一起聊起這四年間所發生的一切,他卻似乎不太願意與我說起,常常顧左右而言他。
我只從他口中得到一點皮毛之事,如今莫攸涵已貴爲南朝的皇后,產有一子,年三歲,名壁天昊,被冊封爲太子。
壁天裔如今最寵愛的妃子是卿萍,貴爲萍妃。而玄甲衛統領李肅便是她堅實的後盾。
而北國……夜鳶的後宮日漸充實,可後位卻一直懸空,更無子嗣。
一路上我最常問的就是楚寰到底要帶我去哪,真的要帶我去見壁天裔?
他只答我,是回帝都。
現在每日和他在一起,但卻找不到以前的感覺,以前在她身邊我覺得很安心,而如今我卻覺得他很深不可測,讓人怎麼都無法猜測到他的下一步會怎麼樣。如今的他似乎可怕了許多,更讓人覺得很壓抑。
一大隊人馬在路上走走停停,楚寰每到一個城池便會令人馬停下,帶着我玩遍了整個城池,觀賞南國的秀麗山川。雖然,我的眼睛看不到,但是他卻會用言語告訴我,在我眼前的是多麼美的山川錦繡。
那一刻,我幾乎要以爲他便是我的眼睛。
或許楚寰仍舊是當年的楚寰,只不過是我誤解了他,關於民間的種種傳聞不過是誇大其辭罷了。
一想到這,我便忍不住問了:“楚寰,爲何要當壁天裔的臣子,爲他做事?你真的不恨他了?”
楚寰握着我的手緊了緊,卻答非所聞:“你知道,莫攸然的腿斷了。”
“斷了?”我一驚。
“那次若然居的追殺,不僅我受了傷,就連他都被黑衣人圍攻使計掉下山崖,斷了腿。後來,我才命人沿着打鬥過的痕跡一路尋找,這才找到了山崖底下的他……這一切都是華太后造成的。只有壁天裔才能對付北國,所以我要爲他辦事……”
“壁天裔是個殘忍的帝王,他可以利用一切他能利用的東西,而你……若是有朝一日對他沒用了,你的下場是什麼?你是皇甫承的兒子,他能放你一次,並不代表他能放你第二次!”
“我不會讓自己對他沒用的。”他冷哼,口氣有着明顯的冷傲。
“你放手吧,我們可以離開……你不記得了嗎?我們說要一起離開的!”我緊緊抓着他的手臂,想要勸阻他。
“我們都回不了頭了,你知道嗎?”他自嘲地笑着:“未央,今後你就陪在我身邊,我會讓你親眼看着華太后爲她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你變了,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楚寰了。”我緩緩鬆開他的胳膊,黯然垂首,不再說話。
而他,也不再說話。
我們站在城敦之上,烈烈大風將我們的衣衫捲起,各懷心事。
我沒有再與楚寰說過一句話,而他也沒有再來找過我。一路上也未再走走停停的遊玩,只是一味的趕回帝都城。其實一路上我也想通了,我沒有資格生楚寰的氣,他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幫我和莫攸然報仇,若換了以前的我,定然也會如楚寰這般狠,爲了報仇不顧一切。
只不過,如今的我回來了,可楚寰卻再也回不了頭了,他只能走下去。
但轅慕雪,你到底是怎麼了,四年而已,你真的軟弱了嗎?若換了以前你一定會站在楚寰身邊爲他出謀劃策,想盡辦法對付北國,讓華太后血債血償的。
走走停停,自東陵城來到帝都,我們走了整整一個月,而我的眼睛連續敷了一個月的藥,如今已少了當初的刺痛,有的只是淡淡的清涼,直逼眼底最深處。我想,這藥是有效的吧,只是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我才能夠重見光明。
來到帝都城的第一日楚寰就將我帶入他的睿寰王府,知道我喜靜,便將我安排在一處幽寂的嫦苑。下人們私底下都很驚訝我的身份,對我卻是畢恭畢敬。
只是我和楚寰自那日有過爭執後就再沒有說過一句話,我不知他是否在生我的氣。
而我也沒有去找過他,這一待便是一個月,那瞬間我彷彿又回到了在上官府的清荷樓那段時光,無人陪我說話,聊天,只能每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與世隔絕。
那****迷迷糊糊聽見門外傳來幾聲竊竊私語,伴隨着窗外嘰嘰喳喳的鳥啼聲,我煩躁地在牀上繁複數次,終是睡不着,猛然從牀上彈坐而起。
瞪着那扇硃紅緊閉的門扉,清晰的閒聊之聲不斷入耳,我終是忍不住跳下牀直衝門邊,拉開門便對着兩個悠然坐在廊前石凳上的丫鬟怒道:“你們不懂擾人清夢……”
突然,我的聲音啞然而止,我看得見了……我竟然看的見了!
伸出我的手擺在眼前,晃了晃,確實是我的手。
一時間我呼吸緊促了起來,內心的激動是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喉頭的酸澀與哽咽更使得我眼眶泛紅。
“多年不見,慕雪你竟還是這樣的性子。”溫文爾雅的聲音悠悠傳來,我驀地回神,望着那青衣風雅的莫攸然,仍舊是一張溫柔的臉,嘴角含笑的柔和令人渾然望神。只不過,這樣一個風華的男子,如今卻是坐在輪椅之上,一雙腿真的已經廢了嗎?
我上前幾步,呆呆地凝視着他的雙腿,到眼眶的淚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我在他面前蹲下身,伏在他那雙早已殘廢的雙腿上,低喃着:“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的手輕柔的撫過我地腦勺,笑着安慰:“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愛哭?”
“都變了,你變了,就連楚寰他……也變了。”
“慕雪,楚寰也有他自己的苦衷,你該諒解的。”他一聲輕嘆,手仍舊撫摸着我的髮絲:“聽我給你講講這四年來所發生的事吧……”
凝着淚,我仰頭瞅着莫攸然那柔美的側臉,眼中有着淡淡地哀傷。
而他,也爲我講起了這四年來所發生的一切。
“記得那一年楚寰在山裡找到了我,我靠着樹皮充飢與最後的意志堅持了整整十三天,終於被楚寰找到了,看着我的狼狽,楚寰的眼中充斥着戾氣,正如當年我在櫃子中找到的皇甫少寰一般,那眼神充滿了仇恨。後來我才知道,你已掉入清江,死了……那段時間的楚寰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開始出仕朝廷爲官,幫着壁天裔穩固朝廷社稷,尖銳的矛頭直指北國。”
“他怎麼會變得如此?我想,更大的原因是因爲你吧,是你的死才讓他產生了強烈的恨意,更激發出了他內心潛在的慾望與野心。而今他突然發現你沒有死,那麼他這四年來的努力突然就想一場可笑的報復……正如當年的我,自壁天裔的口中得知碧若竟然是北國派來的奸細。突然間我只覺得自己的恨太可笑了,一瞬間彷彿沒有了目標。”
“而楚寰現在的心情正如當年的我,迷茫不知所措,更不知道對北國的報復與恨是不是應該繼續下去。他現在如此矛盾,你應該體諒他,不應該一味的去怪他,要給他時間慢慢接受你沒有死的事實。慕雪…你能做到嗎?”
我怔怔地瞧着莫攸然溫柔的笑容,我的心底一片矛盾,壓抑的我快透不過氣來。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欺騙自己,對自己說:楚寰變成這樣,不是因爲我。
可今日,我看清了這一切,原來爲的就是我。
“我知道了。”低低地應了一聲,我猛然起身,變朝嫦院外奔出,徑直去找楚寰。
一路上我詢問了幾名下人,方知楚寰現今在書房與人商議要事,經過他們的指路,我順利來到了書房。
書房的戒備很是森嚴,自外到內嚴密的侍衛將其圍的密不透風,可向而知楚寰現今見的人身份定然不凡。
而我的到來,引起了周圍侍衛的戒備,犀利的目光直射向我,令人不寒而慄。
“閒雜人速速退開!”一名侍衛向我怒喝。
我的目光淡淡地迎向他,隨即望着那扇緊閉着的門扉,心中暗自猜測着到底是何人與楚寰見面,竟是如此森嚴。
突然,一個身影闖進了我的視線,竟是翔宇。
而他的目光也不可置信的逼向我,使得我心跳猛地漏了幾拍,即刻轉身就要逃。而他卻立刻大步上前扯住了我,“你……”
“快放開。”我用力掙扎,那心跳幾乎要從口中跳出。
翔宇在的地方,必然有壁天裔,我不能讓壁天裔見到我。這不僅會使得我萬劫不復,更會讓楚寰背上一個欺君之罪。
可天不遂人願,書房的門咯吱一聲被人打開,依舊是那清冷威嚴的王者之聲徐徐傳來:“翔宇,何事吵吵鬧鬧。”
我聽到這個聲音猛然跪地伏拜,翔宇也隨之而跪下,莫名的瞅了我一眼。而我至始至終都不敢擡頭,生怕壁天裔會識出是我。
可是,我好像多慮了,他的目光似乎根本沒有往我身上飄。
壁天裔只是問翔宇,聲音威嚴中透着冷然:“你何時竟也喜歡與丫鬟拉拉扯扯,不成體統。”
“皇上,臣只是……”翔宇張口想說些什麼,可聲音卻慢慢減弱,直至隱遁在口中。似乎有顧慮,也有猶疑。
“好了,在皇上面前吵吵鬧鬧成何體統。你們都退下。”楚寰那波瀾不驚的聲音化解了此時的尷尬。
壁天裔沒有發表任何話語,而翔宇也沒有出聲再說話,我們就這樣靜靜地跪着。
“沒聽到嗎?退下。”楚寰此時的聲音帶了幾分警示之感,我立刻維諾的伏地轉身,正想跑走,卻聽見翔宇深深吸了口氣,冷道:“未央姑娘,多年未見皇上,不打個招呼就走?”
我的步伐厄然止住,不清楚翔宇的轉變爲何這樣突然,之前他就有機會說的不是嗎,爲何要等到我正要逃的時候?他在顧慮什麼?楚寰嗎?
在翔宇這句話結束後,周遭的空氣幾乎要冷凝到極點,我的呼吸幾欲窒息。我不知道身後的兩人會有如何一番表情,我只是擔心,楚寰該怎樣解釋?
僵直着身子緩緩轉身,面對着表情有些呆滯的壁天裔,再望望陰沉着一張瞅着翔宇的楚寰,我的手心滲出冷汗,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壁天裔那呆滯的表情漸漸恢復,變得平靜且安寧,淡淡地嘴角上揚着:“朕就知道,轅慕雪沒那麼容易死。”
我張了張口,沒想到壁天裔見我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的話,我沉沉地心彷彿鬆了許多,唯獨楚寰與翔宇之間,竟然是如此暗潮洶涌。他們兩人之間何時又變得這樣針鋒相對了?
突然間我彷彿明白了翔宇內心的掙扎與矛盾。
他之前沒有告訴壁天裔是因爲他在矛盾,因爲他不想讓壁天裔見到我。而最後他選擇了揭發我,是因爲他與楚寰之間的矛盾,他爲的只是讓壁天裔因楚寰私藏我而未稟明,因而去治他的罪。
他們之間的關係從何時起竟然如此激烈?
壁天裔不愧是個天生的王者,他見到未死的我神情真的很冷靜,就像多年未見的朋友一般,竟然是這樣自然。
他看也沒有看楚寰,徑自走到我身邊,淡漠地凝着我:“翔宇,帶她進宮。”丟下淡淡的一句話,他面無表情的越過我,迎着風揚長而去。
“皇上!”楚寰隱忍着,壓低了聲音喚道。但是壁天裔並沒有迴應他任何,依舊自行而去。
而翔宇卻是呆呆地跪在地上,目光一直追隨着壁天裔的身影,眼中滿是懊惱。
“翔宇統領,這便是你的目的?”我衝他冷笑。
他猛然起身,陰狠地瞪着我:“就在他快要將你淡忘的是很,你竟然又回來了!爲什麼還要回來?爲什麼還要這樣陰魂不散的糾纏着皇上?”他的聲音很是憤怒,甚至夾雜着那濃郁的酸澀。
“你可別忘了,在皇上面前揭發我的人是你,你的私心不過是爲了讓皇上怪罪楚寰的私藏。既然這惡果是你種下的,你沒有資格來指責我的突然出現。”我冷冷地迎視着他的憤怒。
他的手緊緊握拳,青筋浮動,竟是側首狠狠凝着冷漠如霜的楚寰。
片刻後才收回視線,沉聲對兩側侍衛道:“帶她回宮。”
巍峨的宮闕,蜿蜒的遊廊,寂寞的斜暉。
我又回到了那紅牆高瓦之中,更引起了朝廷中的竊竊私語,不禁暗測我是否是一位即將得寵的女子。
站在遊廊之前,秋末之際的清風亂了我的衣襟,凌了我的髮髻。
滿庭楓葉卷地而起,暗塵撲鼻。
壁天裔擯去侍候在旁的奴才們,慵懶着斜斜地依靠在遊廊的凳椅之上,那目光悠然而冷寂地凝望着天際那抹如血殘紅。
我們就這樣相對無言整整兩個時辰,沒有人能猜到此時的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皇上,萍妃在外求見。”一名侍衛膽怯地站在不遠處,低聲稟報。
“朕誰都不見。”他仍舊保持着一個姿勢,看也不看那名侍衛,冷聲下令。
得到旨意,他即刻退下。
看着那名侍衛遠去的身影,我勾了勾嘴角,笑道:“皇上出去一趟,便帶了個女子回宮,而且一呆就是兩個時辰,誰也不見……想必外頭早已傳的沸沸揚揚了,而皇上您又該怎樣解釋我的身份?”
他沉默着,良久,卻未答我的話:“當朕親眼瞧見你掉下清江那一刻才發覺,你在真朕心中的地位似乎超越了喜歡……這些年,朕一直在尋找一個答案,對你到底是是不是愛……”
我問:“那皇上找到答案了嗎?”
他終於收回飄遠的視線,靜靜地注視着我答:“沒有。”
“或許皇上已經找到答案了。”我動了動早已僵直的身子,側首面對着他:“萍妃便是最好的答案。”
他的目光閃了閃,不解地凝視着我,明顯在詫異爲何我會知曉萍妃之事。
“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