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站在新總裁方面想一想,這也是迫不得己的事情。那個薛振華的勢力太大了。重化機械廠是他的老根據地。廠裡研製的“FS06”是體現他輝煌政績和傑出能力的集中表現。不趁着試車失敗的機會把這個廠子處理掉,薛振華就會以此爲本,真刀實槍地與新總裁較量一番。那時候,“東北公司”的江山說不定是誰的了!新總裁走這步棋,險是險,可也算是不得已而爲之了。
他一邊想着,一邊拿起筆來,覺得這支筆的份量比平時重了不少。簽字落筆的一剎那間,他的手抖動了一下,差點兒把那個“茨嫪兒”的“兒”寫成了“八”。
八也好,發嘛!
簽字完畢,他偷着看了看周圍的人,發現政府領導正在用一種怪怪的眼光看着他。這位領導是薛振華的好朋友啊。當年,他當財政局長的時候,省裡擬提拔薛振華當鎖陽市的政府領導,薛振華讓了賢。於是,機遇就落到了這位財政局長身上。他當了兩年“常務”就升遷爲主要領導了。這其中,應當有薛振華的一份功勞呢。現在他這麼看我,是什麼意思?是瞧不起我?還是覺得我以小犯上了。管他呢?反正這“東北公司”也不在你地方政府管轄之下,就算我“茨嫪兒”有毛病,你能奈了我何?想到這兒,他坦然了。面對錢裡厚伸過來的手,他使勁兒地握了握。攝像機立刻對準了他,他覺得自己像是一位外交部長,正在與外國大使簽訂雙邊協議。
早晨陪了客戶吃早茶。中午“茨嫪兒”又安排了內部小宴,說是爲了慶祝公司會議通過了賣廠的事情。下午四點,簽了字的錢裡厚請他喝酒,一直喝到了懵頭轉向的程度。這些應酬的事情啊,官員們口中說苦,實際上心竊樂之;一個個嘴上稱累,行卻孜孜,樂於其道……如果連這些東西都得不到了,當這個官員還有什麼意思呢?
新總裁從鎖陽賓館喝完酒回到“東北公司”辦公大樓這段路,是“茨嫪兒”護送的。實際上,新總裁完全可以不回辦公樓裡去。然而,由於他牽掛工作忙,“茨嫪兒”不得不通過秘密通道,費力地將新總裁扶到了樓頂的圓型辦公室裡。
進入第一個門,是長長的走廊;穿過長長的走廊後,才能拐到總裁秘書室裡。據說,這段走廊是新總裁特意設計出來的。剛剛上任的他還缺乏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設計了這個長長的走廊,讓來訪的朋友、尋求投資者、來彙報的下級職員走上幾百步,據說可以磨去對方的自尊,自己這個總裁的身架就顯得高了不少。
進了總裁秘書室,再進門纔是總裁接待室,這是總裁會見客人的地方。通過接待室再往裡面走,就到了總裁辦公室,這是總裁真正辦公的地方。辦公室裡面還有一個起居室;起居室裡有浴池,坐便,化妝室,休息的大牀等等等等。怨不得新總裁不愛回家,回家除了挨老婆罵,哪兒會有這樣的享受?
司機和警衛人員退了出去。“茨嫪兒”將新總裁扶到了牀上。然後,打開了重低音的音樂唱盤。
那是一支鋼琴演奏的《梁祝》,那空靈簡約的聲韻,飄逸靈動的風格,會讓新總裁產生一種超凡入聖的共鳴吧!
新總裁的辦公室裡有三寶:音樂、姑娘和花草。其中音樂是最讓“茨嫪兒”費神的一件事。新總裁標新立異,愛聽新潮的洋樂,卻又反感“重金屬“粗獷的嘶吼,電吉它的隆隆作響和震耳欲聾的鼓聲;一聽到狂野不羈的布魯斯節奏,他就頭疼,說這哪兒是音樂,音樂應當是偶然匯聚于山間的一條條小溪裡流淌出來一河跳蕩的音符……爲此,他不得不請教於張曉麗,張曉麗聽後微微一笑,給他寫了幾個音樂CD的名字讓他去買。買回來一放,新總裁果然高興了。
要說姑娘,張曉麗在“東北公司”裡算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了。具有她這種超常氣質的姑娘,也只有薛振華纔可選得出來。可是,不知怎麼回事,新總裁對這個張曉麗有些反感了。大概是因爲那種事情沒有遂他的心願吧!他的猜測最近通過新總裁與紅葉的事情才得以證實。不過,新總裁併不這麼說。這個張曉麗,雖然靈秀、聰明、幹練,卻少了一種韻致。新總裁說:女人的韻致,明白嗎?那韻致是內在的靈氣聰慧在女性容貌形體中不經意的顯露,是修養氣質在女性言行舉止上自然而然的折射,好似空氣中飄過的陣陣馨香。是一種春的清純、秋的嫺靜,與這樣的女子相處,一如沐明月細雨斜陽和風。這個張曉麗缺乏的,就是這一點呀。
什麼?這個“茨嫪兒”越聽越糊塗。他覺得這個新總裁說起女人花草音樂來不知從哪兒弄來這麼多的怪詞,彎彎曲曲的讓他聽不明白。不如那個第二任總裁,要女人就是點“茨妃”,要音樂就是流行歌曲、卡拉OK,要花草就是長春君子蘭,喝酒就要“五糧液”。不過,聰明的“茨嫪兒”到底有自己的套路。最近,他到了新總裁的老廠子訪了訪,找了幾位平時與他要好的女孩子輪流來值了幾天班,終於讓新總裁開口點中了一個,他的任務纔算完成了。
至於花草,“茨嫪兒”並不犯愁,鎖陽園林部門是他的老關係戶,那鮮花兒單揀開得鮮豔的往這兒搬就是了。今天送來的是開滿了一大盆的鶴仙兒來──那葉子似的莖節,綠得比翡翠還要深沉;花兒是深紅色的,紅得如同血色丹霞,再加上那優美的形體和超凡脫俗的色彩情調,讓新總裁一看就大讚賞……
“茨嫪兒”,“茨嫪兒”……在音樂中酣睡的新總裁不知道爲什麼喊起了自己的名字?“茨嫪兒”啊,這件事情辦好了那一天,我會提拔你當副總裁的……
“茨嫪兒”聽到這兒嚇了一大跳:這位新總裁是怎麼啦?是真的在睡夢裡說了自己的心裡話呢,還是假裝睡覺在給我許願?
他瞅了瞅大牀上躺着胖胖的身軀,覺得這間屋子裡充滿了某種謎團。不行,他不能在這兒呆下去了。於是,他悄悄掩上了門,走到秘書室,大喊着:黃仙兒!
一陣咚咚的跑步聲從走廊裡傳來,接着,染了慄黃色頭髮的一位姑娘出現在了門口。
你跑哪兒去了?總裁回來怎麼不見你的人影哪?
我在秘書科抄材料了。
抄什麼材料?以後總裁回來時,你必須堅守崗位。
是是是。
嗯,還有件重要事。明天薛副總裁要上班。我們在城東鎖陽大酒店安排了一桌飯爲他接見。總裁去不去?醒來時你問他一聲。
好。不過……他要是醒不過來呢?
傻瓜,你不會叫醒他?
是是!
雖然下崗了,國家大事他還是關心的。每天晚上的新聞聯播、省電視臺的新聞、鎖陽電視臺的新聞,他都要從頭到尾地看上一遍。
熟悉的開始曲響了,鎖陽街頭的主要風景、古陵、遼塔的風光一片一片閃過去,胖胖的播音員宣告今天晚上鎖陽新聞的內容提要。當他端起酒杯,咂了第四口鎖陽大粬的濃厚味道時,“‘東北公司’向‘西北運輸公司’出售重化機械廠的協議在鎖陽賓館正式簽訂”這句話一下子震住了他。
真的?
接着,電視畫面上出現了第二銷售公司的“茨嫪兒”,出現了他的惡婿(他一直這麼稱呼着錢裡厚),後面,是穿了西服,繫了領帶的政府領導和公司新總裁。簽字結束後,人們握手、鼓掌。那個從錢裡厚手裡接過簽字文件的女孩子,正是自己的女兒──紅葉。
這、這……
他大聲喊了一聲:素紅!
鏡頭已經搖向了重化機械廠的廠景。金工車間的大廠房裡,錢裡厚和紅葉正在“茨嫪兒”的陪同下考察工廠。電視解說員喋喋不休地講着出售工廠重要意義。錢裡厚貪婪地看到車間內擦得鋥亮的機牀,不時地衝着電視鏡頭笑着……這小子,簡直是樂得合不上嘴了。
兩口子看着看着,越來越糊塗了。
這工廠……就算錢裡厚個人的啦?
院子裡出現了人們嚷動的聲音。
人們開始往小賣店方向集聚。那個戴眼睛的人憤怒地向人們宣佈自己的觀點:這事兒我們不能幹。好好的廠子,憑什麼說賣就賣?要賣,也得和我們工人商量商量,也得把我們工人安置好對不對?
對對對!大夥兒隨聲附和地喊了起來。
這事兒,咱們和朝陽說說吧!他是全國勞模,說話比咱們有份量。
算了吧。買廠子的人是他的女婿。這廠子就算他們家的啦。他樂還樂不過來呢!
女婿,鬼才知道他這個女婿是怎麼回事兒?
現在呀,話就不能這麼說了。你看電視上那個拎包的小姐,不就是他們家的紅葉嘛!
唉,自己的夢自己圓吧,這個張朝陽,咱們指望不上了!
你們說什麼?一聲洪亮的嗓音在院子裡炸響了:我張朝陽怎麼了,要找上級論理,我第一個帶頭走。
好好好,人們頓時鼓起掌來:朝陽啊,你真是好樣兒的。這事兒就靠你牽頭兒了,你走到哪兒,我們跟到哪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