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甜點是他喜愛的冰凍綠豆湯,郭寧寧還爲他煮了一壺現磨咖啡,伊文受寵若驚,今天我就像是個貴賓,他開着玩笑,心裡卻在動盪。郭寧寧拿來做按摩的香油和滴了香精的蠟燭燈,偶爾她會請按摩師上門爲她按摩勞累的身體,那也是在認識薛振華之後對自己的呵護。現在拿出來是爲伊文受閃的腰按摩,郭寧寧在用她的方式感激這些日子他爲她做的一切,可伊文卻十分意外或者說驚喜。
他躺在郭寧寧的牀上,按在他傷痛腰部的郭寧寧的手指有力又柔軟,屋子裡迷漫着香油幽然卻滲透力極強的迷迭香的薰香,音響放着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響曲》,它曾是他們的前婚姻裡最持久的音樂,那也是他們在那個舊時代能夠感受的最動人的音樂了。在第二樂章如訴如泣的旋律中,合臥在牀上的伊文突然翻轉身抓住郭寧寧的手,他凝視郭寧寧的雙眸變得潮溼,就像離開前的最後一晚,他流淚了。她的手指輕輕抹去他臉上的淚,這使他情不自禁,他吻住她,她試圖推開他,但之後便跟隨他進入某種情景,畢竟那曾是她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懷抱,可對於伊文,郭寧寧已經是新的女人,那曾經只在她舞姿中出現的柔軟、力量、風情,如今融人了她的身體,她的性感令他痛苦。最後一刻,她到底還是把他推開了,她早已不是他的女人。
是的,正是在一剎那的動搖中郭寧寧了斷了在心理上對伊文的依賴,她的慾念需要情感的點燃,而她的情感像水一樣流走,流向那個有薛振華棲身的容器,但是那個容器似乎在失重,時光在從那個容器中流走,郭寧寧正是在與薛振華的相處中感受着生命不可抗拒的流逝過程,從滿到空。
在薛振華、張曉麗這一次和那一次約會的更長的間隔中,薛振華離去的這一天正在迫近,張曉麗忽然想到自己應該盡一個未婚妻子的職責,就開始爲薛振華準備行李。可以說這是個充滿期盼的過程,薛振華終於再次坐鎮鎖陽東北公司,那更像是她們二人願望的實現,同時她將重新回到單身,不受干擾的空間,這正是她的生命需求的空間,然而,當她像鳥銜泥築窩一樣將薛振華空空的大箱子一點點填滿時,心裡卻在一點點空下去,每天的日程表這麼滿,一邊頂着公司的工作,一邊要爲薛振華買這買那,她想象着薛振華可能需要的所有的小東西,比如沐浴液洗髮香波潤膚霜,毛巾浴巾甚至浴帽,牙刷牙膏牙線,衛生巾內褲襪子棉花籤,所有一到那裡就可能需要的個人用品。在鎖陽那種城市儘管可以買到東西,但那都是粗製濫造的便宜貨,劣質品,那些微不足道的生活小工具,到修腳指甲的指甲鉗,要買到一把好用的指甲鉗竟也讓她跑了好幾家店,直到現在她還要爲浴後的薛振華剪腳指甲,她怕他剪得太深,感染後得灰指甲。是的,她從來不放心讓薛振華自己剪指甲。這個大領導,在辦公室裡發號
施令,處理自己的私事兒卻還是個低能兒。
緊密的日程表令張曉麗在炎熱潮溼的北京穿梭已感受不到氣候的困擾,身體的快速運動竟也兜不住任何情緒,夜晚躺在牀上,心裡腦子裝滿遠遠近近的憂慮,當然都是爲薛振華,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心,常常思慮到一半,便跌入睡眠。就這樣,匆匆忙忙中就到了送別的日子,她和蒲柳一起到機場把薛振華送到候機廳前,張曉麗還在*心,機票身份證登機卡檢查了一遍又一遍,心裡擔心着到省城機場會遇到什麼麻煩,告別時仍在叮囑這叮囑那的,在慌忙和焦慮中,甚至忘了擁抱他一下,甚至沒有流淚。薛振華的背影剛在眼前消失,她們就立刻轉身去找機場前的回城大巴,她們還要去公司參加一個會議,回到公寓已是黃昏,她疲憊到喝一碗綠豆粥的力氣都沒有了。想想今後她將與薛振華分居兩地,相見難,別亦難。就不由地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傷感。她乏力地站起來,緩步走到衣櫃前,從中掏出薛振華爲她買的那幾雙意大利皮鞋,放在燈光下,一邊欣賞,一邊抽泣。在這個時候,孫水侯從鎖陽打來了電話,一張嘴就是機關槍似的連續質問:“曉麗,怎麼搞的?薛振華怎麼又回來了?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北京去,怎麼又放虎歸山了?他這麼一回來,重機廠下一步怎麼辦?怎麼辦?”
爲什麼、爲什麼?怎麼辦、怎麼辦?……孫水侯連珠炮似的問個不停,問得張曉麗性起,不由地衝着他發起了火:“什麼爲什麼?什麼怎麼辦?問你姑父去!一切都是他安排。我一個小小的資料員知道個啥?”
“哦,曉麗,乖乖!怎麼,你生氣了?千萬別……我只是一時着急……請原諒!”孫水侯的態度立刻軟化了,“你看,爲了能給你守住這個重機廠,我多麼不容易啊!他這一回來,我能不急嗎?”
“胡說!”張曉麗一聽他說到重機廠就來了氣,“你既然是爲我守重機廠,爲什麼還要把它的地皮賣給薛利厚?他給了你多少黑錢?”
“什麼,黑錢?曉麗,這是哪跟哪兒的事兒?是不是薛振華聽到什麼,挑撥我們的關係了?還有,蒲柳那個臭婊子,跟着薛振華來一趟鎖陽,就以爲自己傍上他了;她是不是偷竊了我電腦裡的機密資料,然後又奉獻給薛振華了?曉麗,那個女人的嘴狠毒着哪,你可別聽她胡說八道;平時要提防她點兒!”
“孫水侯!你住口!”張曉麗禁不住訓斥他來,“蒲柳是你的前妻,她和你生過孩子睡過覺。現在離了婚,你就這麼糟塌她?你還是個男人嗎?”
其實,張曉麗這麼怪罪孫水侯,也有些過份。現在的孫水侯,正在火氣頭上,因爲,他剛剛拋出的重機廠改制方案,還沒有實施,就遭到了工人們激烈的反抗——而那個鬧事的帶頭人不是別人,正是令人頭痛的全國勞模李金鑄。
重化機械廠出現了經營困難,李金鑄深諳箇中原
因:作爲工廠主打的新產品“FS06”,其設計是先進的,但是由於工廠設備老化,製作精度不夠。所以一旦運轉起來,就容易出現故障。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加強售後服務工作,及時派人維修,排除故障。保住現有的老客戶問題不大。但是,自從孫水侯當上廠長,這個小官僚不研究問題,不聽取技術人員和職工意見,天天在賣地皮上做文章。所以,一些客戶提出的問題就不能及時解決。這些客戶雖然大部分都是重化系統內部企業,但是也架不住設備頻發故障。不少企業在更換設備時就打起了出國採購的主意;於是,國內這片市場就慢慢失守,越是售後服務不到位,回款就越困難,惡性循環幾個月,企業就出現了資金運轉上的困難。這時候,孫水侯不是想法解決實際問題,而是研究政治風向,想在企業改制上出一個大風頭。薛振華離開鎖陽去北京後,他抓住一切發言的機會,在各種場合力陳重機廠在經營管理上的弊端,給上上下下造成一個錯覺:重機廠是個沒有前途的企業,只有賣掉,才能救活!如果是在平時,他在一般場合說說也就算了。可是,這一天,正逢省委書記來鎖陽檢查工作,東北公司的重化機械廠是一座百年老廠,是鎖陽這個老工業基地標誌性的企業,他每次視察必到那兒去看看。當然,作爲省委領導,視察之後要講話、作重要指示。那些秘書班子的人正發愁省委書記應該講些什麼好?服務員送來了當天的《鎖陽日報》,而這天報紙的頭條刊登的正是孫水侯在某個場合談論重機廠改制問題的發言稿。孫水侯在省政府發改委工作多年,經濟理論的新名詞,新概念掌握了不少,那一篇發言稿讓人看上去就顯得特別有水平。呵呵,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就是它了!於是,秘書班子就將孫水侯的觀點揉進了省委書記講話的思想裡,在虛與委蛇地談了半天理論之後,最後終於甩出了一個結論:賣!
哈哈……聽了省委書記的結論,最高興的人並不是孫水侯本人,而是鎖陽市委、市政府的領導。東北公司是駐守鎖陽的中央企業,平時地方黨委、政府輕易惹不起它。尤其是企業改革這一塊,省裡每次統計企業改制數量,它們總是拉地方改革的後腿。爲這,市委書記、市長也曾經找它的總裁談過,可是,這些個中央企業的總裁根本就不把他們的話當回事兒。後來,由於地方政府招商引資需要,原任總裁總算是把重機廠賣給了薛利厚。地方政府本來是把這件事兒當作政績往省裡彙報的。可是,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那個副總裁薛振華從西北出差回來,竟把這場招商引資活動說成是國企資產流失的腐敗案件,還轉着法子將那個薛利厚送進了監獄。這無疑是給鎖陽市的招商引資工作劃了一條重重的黑道。從背後打了鎖陽市地方工作一個悶棍,讓市委書記、市長憋了一口窩囊的惡氣……這一回好了,省委書記發話了!看你東北公司還有什麼理由頂着不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