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楊明所屬別部開拔。
除本部五百五十餘人外,還有隨行役夫近兩千人,自雒陽谷門出,浩浩蕩蕩往北而去。
出城時,谷門送行之人綿延數裡。
天子劉宏與隨侍曹節、蹇碩等出現在城頭。
谷門爲內城北門,但與北宮僅隔一芳林園。
劉宏此時則面露豪邁之情。
此時出城之兵,爲內郡最後一軍,甲堅兵利,旌旗蔽空,盡顯大漢軍威。
恍惚間,他竟有昔日光武帝觀執金吾之感慨。
有此良軍,何愁北伐鮮卑不勝!
“此部爲何人所領?”劉宏開口問道。
“回稟陛下,此爲別部,司馬爲楊明。”蹇碩立馬回稟道。
劉宏聞言皺眉。
楊賜當初奏請他記憶猶新,不曾想短短一月,便能募到此等精兵。
世家豪門之力,已至這等程度?
察覺劉宏神情,蹇碩接着開口道:“奴婢聽聞此部多爲三河良家子,且所用馬匹皆由楊明親家晉陽王氏所供,聞所未聞。”
劉宏愣了一下,接着大笑。
原來是東拼西湊之軍,倒是他誤會了,說來弘農楊氏素以經學聞名,確無那般能力。
“這楊明倒是頗爲聰慧。”他接着感慨道。
先前王甫被殺一事,他雖放過楊明一馬,但之後曹節所言,讓他對楊明心有不滿。
但今日之事,倒是讓那不滿之情又消散大半。
甚至,生出那麼一絲欣賞。
於楊明而言,唯一可用之物便是殺王甫之名望,能以此化無爲有、物盡其用,非有才智者不能爲之。
蹇碩聞言內心竊喜,若楊明此番能有所表現,他在外朝之助力便算真正有了。
曹節則是凝神沉思,越是這般,越是不能讓楊明活着回來。
……
過孟津渡,自河內郡西南角橫穿而過,沿太行陘穿過天開關便入上黨郡,再一路向北過上黨與太原二郡,北出雁門關,經馬邑轉向西北,越過殺胡口,楊明一行人便進入了此行目的地,雲中郡。
行軍月餘,從最初時滿心希冀,到被西北風霜颳得滿面乾裂,那些平日只呆在雒陽的良家子們已是疲態盡顯。
不過一入雲中,往前方綿延草原與天連,疲態旋即一掃而空,竟忍不住歡呼起來。
楊明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景色,也不由心生豪邁。
一陣北風襲來,吹的人神清氣爽。
此時正值夏季,草長最高,風吹過後,竟見不遠處有牛羊在其間吃地下的嫩草。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這裡,便是陰山以南,河套平原。
沿着草原往北不多久,就到了定襄城。
定襄古城,歷史風霜,當年衛青便是從這出發,率五萬大軍北進漠北,打的匈奴再無南下之力。
城依託陰山東南支脈蠻漢山建,此時雲中一路近萬大軍都駐紮此處,營帳連片,極爲壯觀。
楊明別部還未近前,已有斥候探得他們,等到時,便有人上前安排駐地。
他們的駐地被安排在最靠北,也是最外圍。
這等待遇早有預料,因無其他安排,待紮營之後,楊明索性領着別部軍士直奔不遠處的荒幹水。
這一路行軍,無暇洗沐,加上正值夏季天氣炎熱,軍士身上早已臭氣難聞。
只待楊明一聲令下,衆人便如餓狼撲食一般躍入水中,如入天堂。
楊明並未一起下去,而是與徐晃,以及一個名爲張義的老兵一起,沿着荒幹水往下游騎行。
“司馬,那邊便是東出河套的出口,因北有秦時長城,無論漢人或是胡人,均由此進出,其內溝壑縱橫,時有岔路。”等往前騎行十餘里,張義指着遠處一個左右寬幾裡的山谷說道。
楊明勒馬遠眺。
谷的北面是陰山,東面是蠻漢山,山谷就位於兩處山脈的東北交匯處,谷兩側多紅石,荒幹水沿谷一直往東。
“此谷無名?”他接着問道。
“本來無名,當地人因此地多紅石,便有紅螺谷的叫法。”張義解釋道。
楊明看了一眼山谷,又回頭望了望。
一般而言,谷窄處築城便爲塞,但此谷口過寬,加之張義所言其內時有岔路,於是漢人便改在出口不遠處築城。
“司馬,那是武泉、北輿、原陽三城。”注意到楊明目光,張義又指道。
他所指三城,爲陰山腳下自北向南,加上定襄共有四城,如同一口袋,將谷口包圍。
胡人若至,無論攻擊哪城,都將身陷重圍,而若棄城不顧直入河套,則又會被前後夾擊。
“谷東面爲何處?”楊明轉頭繼續問道。
“向東三百餘里爲陰南丘陵,那邊無險可守,卻又易於伏兵,漢軍輕易不敢深入。”張義回道。
楊明聞言沉思。
離開雒陽之前,他也曾對地形有過分析。
但漢軍地圖繪製於多年前,這二十多年沒能力深入漠北,自然無法更新,也只能看個大概。
他當時最疑惑的地方,就是檀石槐爲何敢把王庭設在代郡高柳縣北面僅三百里的彈汗山下。
原來是因爲這陰南丘陵。
若換做西漢武帝時期,甚至東漢桓帝以前,漠北勢力必然不敢這麼做,那純屬送人頭行爲。
但如今漢庭內憂外患,無力反擊,唯有被動挨打,那王庭立在那裡,反倒最爲有利。
距離近,又多丘陵,那早上出帳篷,晚上便可劫掠而歸,這是把漢人當地裡莊稼,隨時收割。
而這或許也是劉宏認爲此番可戰的原因之一。
丘陵雖然可設伏兵,但若漢軍集大軍推進,便可逼迫鮮卑決戰,並且三路齊出,使鮮卑顧此失彼或不得不分兵。
若有一路推進至彈汗山下,鮮卑必然大亂,漢軍便可乘勢攻下王庭,一雪前恥。
其實無論是城池佈局,還是戰略部署,都透露出漢軍極高的軍事素養。
但他知道歷史中這場仗是漢軍敗了,且敗得很慘,十不存一。
可惜歷史上只有寥寥數語,他也不知道因何而敗。
“既有陰南,便有陰北?”楊明繼續問道。
張義點頭:“陰山最東端有一平原,其右側便爲陰北丘陵,前漢李廣便由此入漠北之地。”
楊明聞言點頭,接着便提僵回馬,示意先回去。
在定襄城外修整了五日後,田晏召集衆將前往定襄城議事。
楊明此時方纔見到了這位使鮮卑中郎將。
只見此人雖身材高大,但大腹便便,面有橫肉,倒與他腦海中董卓似有幾分相似。
說來田晏此前爲護羌校尉,在涼州任職,倒是與那董卓出自一處。
此時距段熲平羌已有八年,八年涼州均無大戰事,若每日與豪帥飲酒吃肉,倒也不算奇怪。
“楊司馬讓人好等。”議事尚未開始,田晏便皺着眉望向楊明道。
其他將領聞言均望向楊明,多有不悅,他們中最早一月前就已到定襄。
楊明宛然一笑,並未理會。
部隊行軍,自有時限,他並沒有誤了時限,自然無罪可追。
田晏果然也無法再刁難,接着便開始部署。
漠北廣袤,胡人居無定所,漢軍與胡人交戰,向來都是尋殲主力,所以鮮卑王庭必然是此行目標。
關鍵便在於,軍隊何時開拔,三軍如何協同。
按田晏所講,大軍看似三軍,實爲兩路。
右路夏育領代郡一軍爲偏師,繞道馬城從右側牽制,他們今日已經開拔。
左路田晏領的雲中一軍,明日開拔,出紅螺谷於七日後在陰南丘陵左側諸聞澤處,與臧旻和南匈奴單于所領自平城出的匈奴突騎匯合,合兵後越過陰南丘陵,直攻鮮卑王庭。
鮮卑在檀石槐治下,已分東、中、西三部,各有首領管轄,檀石槐居中調令。
若三軍合兵一處,將面臨鮮卑十萬大軍,丘陵又不利於漢軍排兵佈陣,勝算不高。
而如此先出一軍牽制便可令其分兵,左右不可兼顧,再以重兵中心突破,勝率大增。
並且南匈奴只是臣服,要統領他們至少需要同等兵力,加之諸聞澤有提供水源及遲滯鮮卑騎兵作用,這等安排並無不妥。
“楊司馬。”田晏部署妥當,忽然又喊道楊明。
“你可願爲先鋒?”田晏眯眼看向他。
此言一出,帳內諸將皆又望向楊明。
鮮卑強盛,且檀石槐又爲草原梟雄,先鋒軍最爲危險。
楊明倒無半點意外,他甚至能想到如若他遭遇敵襲,向田晏求援必然是有求無應。
不過他昨日已有計劃,此時田晏安排正中下懷。
“領命。”他回覆的相當乾脆。
這讓田晏一下愣住。
不過他反應倒是快,與一旁曹破石對視一眼,便讓諸將回去準備。
自定襄城出來,楊明領着親兵準備回營,不過未走幾步,就見路邊某部大帳有所騷動。
不一會兒,便有人被驅趕出來。
只見此人身高九尺,細腰扎背膀,面似傅粉,鼻如玉柱,威風凜釘,氣宇軒昂。
他見楊明望着他,尷尬一笑,收拾一番,便又往下一處大帳去了。
楊明並非在意,騎馬回到營帳,接着便招來王澤與五屯屯長,商議明日爲先鋒一事。
帶商議完畢,楊明獨自留下徐晃。
“探清楚了嗎?”他直接問道。
五日前沿荒幹水走時帶着徐晃,便是有所安排。
徐晃點頭,接着拿出匕首,以地爲盤畫了起來:“沿紅螺谷行進約八十里,谷勢右轉,往前約二里有一岔路向東北入陰山,再沿此路往前十里、二十里均有岔路往右出陰山,不過兩側山高谷窄,如遇伏擊,九死一生。”
楊明看着徐晃所畫撫頷沉思。
正當此時,賬外忽然一陣騷動。
楊明眉頭皺起,不一會兒便有親兵進來稟報:“外面有人說要見司馬,自稱五原郡九原人士,弓馬嫺熟、驍勇尚武,願爲之效力。”
楊明略有不解,此次出征並未有五原郡所部,怎麼還有人來投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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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卻是忽然想起一人來,便停下思索,讓親兵放人進來。
來人一進來,兩人均是一愣。
不曾想竟是方纔路邊所見之人。
對方也拜下身來,抱拳道:“九原呂布,早聞楊司馬大名,今日特來投拜,望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