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二更

當時江寧在臨界點, 如果沒有林晏殊,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江寧拎着東西走出門,路邊樹蔭深處的路燈亮着光, 她擡起頭看天空。

陰天沒有月亮, 大片濃重如墨的雲彩遮天蔽日, 天空密不透風。浩瀚黑夜籠罩大地, 城市顯得格外渺小。

江寧擡手打車, 從這裡到濱江一號是起步價。江寧坐上車外面就開始下雨,大顆雨滴砸在車玻璃上,斑駁了窗外的夜燈, 星星點點的亮在玻璃上,顯出璀璨。

“這裡離濱江一號很近, 轉個彎就到了。”司機說着本地話, 跟江寧聊天, “你住在濱江一號?”

“不是,接個人。”

“男朋友呀?”

江寧心臟驟然跳快, 看向司機,“不是。”

車上了春江路,不到兩分鐘就停到濱江一號西門。

黑色的賓利在路燈下泛着冷光,挺拔男人靠在車上。他披着一件黑色休閒外套,曲着一條長腿隨意的支着, 沒有打傘。

細細的雨絲從路燈的盡頭灑向大地, 織成了線。林晏殊垂着頭, 大半張臉隱在陰影裡, 只有高挺的鼻樑骨在光下。

顯得清冷。

江寧下車走過去, 林晏殊擡眼,短暫的停頓他收起長腿凜步而來。

江寧心跳的有些快, 視線所及是他的喉結,“林隊長——”

林晏殊接走了她手裡的東西,離開醫院時間比較長,他身上的血氣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杉的清苦。站的很近,衣角已經碰到了江寧,他偏了下頭,偏冷的眼角便浸上了幾分輕佻,“特意給我帶的?”

“你還沒吃?”江寧的目光從他的喉結移到眼睛,“骨頭湯。”

水果是給他帶的,飯不是。

“沒有。”林晏殊把車鑰匙遞給江寧,拎着東西往副駕駛走,理所當然把所有東西都歸類成他的。

算了,一會兒再買點給許靜送過去。

江寧上車拉上安全帶,林晏殊已經坐到了副駕駛,他拎着白色保溫桶,其他袋子放到了後排。

“中秋節的飯結束的這麼早?”林晏殊拉上安全帶,姿態依舊是閒適慵懶。黑眸卻直直注視着江寧,直白鋒銳,嗓音緩緩的,“江醫生,你不會是爲了見我,提前結束了聚餐吧?”

江寧的呼吸一滯。

“真的?”

“我跟他們關係不好,平時吃飯也這樣。”江寧發動引擎,握着方向盤把車開出了停車位,“很快結束。”

“是嗎?”

這有撒謊的必要嗎?林晏殊是不是審人審多了,習慣用問句?

“嗯。”

車開上春江路,江寧的指腹很輕的擦過方向盤,“你認識江梔?”

“哪個江?哪個梔?”林晏殊打開了飯盒,看了眼菜色,很清淡的家常飯菜,脣角不由自主的翹起又垂落,“你做的?”

“我的表妹,今天中午在餐廳門口遇到的那個人。”江寧沒有看林晏殊的眼,只是看到他修長的手指上,“你說飯嗎?我媽做的,我做飯不太行。”

“不認識。”林晏殊把飯盒蓋回去,若無其事的靠回座位,黑眸流轉再次落到江寧的側臉上,“有事嗎?”

“她好像很怕你。”江寧看着前方的路,試探着說道。

“怕我的都在牢裡。”林晏殊嗤笑,“沒犯事怕我幹什麼?”

江寧看着前方的路,車已經上了春江橋。道路兩邊矗立的路燈綻放在夜色裡,春江大橋筆直延伸向遠方。

“那我不太清楚,她好像高中時就認識你。”

林晏殊從後排的袋子裡取出一顆橘子,單手剝着,“太久了,不記得。”

橘子皮的味道在空氣中飄蕩,林晏殊把一顆橘子剝的稀爛,他把橘子扔進垃圾桶抽紙擦手。

不吃了。

下了橋,城北就有些堵,江寧踩下剎車回身伸手取了一顆橘子剝掉皮,把白絲也剝掉遞給林晏殊。

林晏殊看着她,瞬間黑眸沉的如同深夜下的海面。

寂靜暗藏波濤,似一觸即發。

“綠燈了。”江寧把橘子放到保溫桶蓋子上,收回手扶着方向盤把車開出去,空氣裡溫度在升高,她匆忙找了一句話,“橘子挺甜的。”

林晏殊的喉結滾動,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黑睫在眼下垂了一會兒。才掰了一瓣橘子填進嘴裡用齒尖咬着,懶洋洋往後靠在座位上,注視着江寧的側臉,嗓音低沉,“嗯,是挺甜。”

最後一個音,他拖的很沉。

緩慢而有力的撞擊到江寧的心臟上,她覺得心口有些癢,那種癢像是有了生命,絲絲縷縷的纏繞着她的心臟,讓她有些緊張。

其實她有個很大膽的猜測,由於太大膽,她暫時先不猜了。

江寧從沒覺得自己有多特殊,她生在很普通的家庭,有着一對糟糕的父母。小時候她會聽到父母互相指責謾罵,江寧長的那麼醜一定是像對方,然後挑江寧身上的缺點來攻擊對方。

江寧的童年玩過家家遊戲,有人扮演公主有人扮演王子,她永遠是觀衆。

後來她認字了,她埋在書本里。

她沒有朋友,也沒有人喜歡她。

江寧覺得林晏殊親她,應該是高三的朝夕相處,他們產生了類似革命友誼引發的感情。高三實在太壓抑了,林晏殊那種缺了高一的人,爲了追分瘋狂的學。

高二後半學期林晏殊調班了,調到了重點班。跟江寧所在的班級只有一牆之隔,連中午吃飯的二十分鐘,林晏殊都會拖上江寧。大部分時間都是問功課,他們的課餘時間幾乎全部都在一起。

放假在一起,上學在一起。就連晚上睡覺,他們也經常連電話。

江寧爲了給林晏殊補課,偷偷的把手機帶到了學校。查完寢,她拿着手電筒躲在洗手間跟林晏殊打電話講題,有時候能打通宵。

他們曾經爲同一件事拼搏過,他們是盟友,他們並肩戰鬥。

畢業季要分開,他們也會分離。

人的本能是會趨利避害,害怕分離。爲了能繼續維持那份高壓下產生的親密感,很多人會做出很衝動的事,比如去嘗試着建立一些更深的親密關係來綁定彼此。

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想要建立堅固緊密的感情,好像就剩下友誼和愛情。友誼相對來說比較薄弱,隨時都能散。愛情似乎牢靠的多,愛情有個神奇的力量,能讓兩個人迅速的成爲彼此生命的一部分。

可林晏殊高二就在幫她,爲了她差點被學校開除。少年的林晏殊到底在想什麼?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持續了多久?

江寧其實想問問林晏殊,但過去了太多年,問起來多少是有些尷尬,也是打擾。他後來又談了新的女朋友,不管當初怎麼回事,他可能早就走了出來。

他在餐廳問那句,是少年的不甘心吧?當初是江寧拒絕的他。

加微信也是爲這個?

林晏殊打開了車載音樂,放的是一首輕音樂。他若無其事的靠回去,慢條斯理吃那顆江寧剝的很小的所剩無幾的橘子。

江寧把車開進了醫院的停車場,停穩車解開安全帶,“那我不送你上去了。”

濱城醫院到處都是熟人,送到骨科住院部她明天就會成爲衆人的話題。

林晏殊解開安全帶,“後備箱裡有雨傘,你帶走吧。”

外面已經下大了,密集的雨線拍在地面上,積水在燈光下倒映出光。

“你用吧,你的傷口不能見水,我去急診那邊借一把。”江寧快速下車去後備箱拿雨傘,怕他受傷不方便,打開雨傘遞給林晏殊。

林晏殊也出了車廂,手裡拎着橘子脆棗還有保溫桶,他彎腰一步走進江寧的傘下。肩膀擦過江寧的肩膀,他站直頭頂抵到了傘面。

江寧連忙把傘舉起來。

林晏殊偏了下頭,膝蓋碰到了江寧的腿,凝視她的眼,“我好像沒有第三隻手來打傘。”

江寧舉着傘關上車門,鎖車把鑰匙遞給他,“我送你吧。”

林晏殊側了下身,把褲子口袋入口露出來,“裝進去。”又下巴示意滿手東西,“沒手。”

江寧後悔給他帶東西了。

江寧把車鑰匙塞進他的外套口袋。

“江醫生?”

江寧的手還在林晏殊的外套口袋,轉頭看去,徐淼和李恆宇叼着煙站在醫院餐廳側門的拐角處屋檐下。

李恆宇瞪大眼,一臉震驚。

醫院是不允許抽菸,他們科室這幾個抽菸的人偶爾會在這邊的角落抽。

這邊是職工停車場,外人也進不來。江寧這才反應過來,她把林晏殊的車開到了職工停車場,難怪進門時保安攔了她一下,看到是她開着車才放進來。

“你們還沒下班?”江寧迅速抽出手,表面上分毫不露,裝的特別像那麼回事,“怎麼在這裡抽菸?”

“等他。”徐淼手指上夾着煙指了指林晏殊,菸灰飄散,他回過神把煙掐滅說道,“要給他做個檢查,我才能下班。”

“哦,那回來了。”江寧舉着傘說,“我就不進去了,你來幫忙打個傘?”

徐淼拿起牆角一把黑色雨傘撐開走過來撐在林晏殊的頭頂,看了眼保時捷,又看江寧,“你現在回去?不進去了?”

“不了,我的病房沒事,我明天上正常班。”江寧把手裡的雨傘就斜到了自己的頭上,不自覺的拉開距離,“那你們進去吧。”

林晏殊垂了下睫毛,開口,“注意安全。”

江寧點頭,揮揮手,“再見。”

徐淼和林晏殊大步走向住院部,全是面無表情的冷漠。林晏殊比徐淼高上一截,兩個人拐到江寧看不到的地方,心照不宣的拉出很寬的距離。

林晏殊拉起外套帽子戴上,“我的外套防水。”

防水你鑽江寧的傘底下幹什麼?

防水你去淋雨啊。

他們一前一後進了住院部,林晏殊忽然回頭,把一個袋子遞過來,“吃棗嗎?江醫生買的。”

“謝謝,不用。”

“橘子呢?”林晏殊語調淡淡,“也是江醫生買的。”

徐淼看了眼林晏殊手裡的飯盒,江醫生偶爾會拎這個來醫院,不想問了。他把雨傘扔進了門口的水桶裡,甩了甩手指上的水,快步跟上林晏殊,“你跟江醫生是高中同學?”

“嗯。”林晏殊走進電梯,拎着東西站到另一邊,下頜微揚,“認識十五年。”

徐淼皺了下眉,也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那是挺久了。”

“你們——”徐淼轉頭看向林晏殊,儘可能讓自己語調輕鬆,“已經在一起了嗎?”

“沒有。”林晏殊微微偏頭,他的態度是居高臨下,深邃黑眸浸着光點,凌厲帶着鋒芒,“你喜歡江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