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和這個未曾謀面的“舅舅”關係匪淺的兩個人她卻很不願意承認他們的身份。保羅只是他的私生子,不受當時的法律保護的。可是不管怎麼說,從血緣上講,保羅就是她的表弟,而貝爾就成了她的舅媽。上帝啊,這到底是什麼離奇的關係?尤其是想到貝爾曾經和瑞特的關係,更讓她焦頭爛額。她實在不願意現在就去面對那麼錯綜複雜的親屬關係,儘管其中肯定有不爲人知的故事。故事永遠發生在別人身上才能讓她有欣賞的興致,這回雖然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她不僅無法置身事外,還要代替瑞特去料理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所有的事,真是倒黴到家了。一時間所有和這事有關的人都被她在心裡狠狠地詛咒了一遍,包括瑞特和保羅,貝爾和那個不知道在哪兒的菲利普,甚至還有她自己。
腦子亂了一會兒,斯佳麗漸漸冷靜了下來,抱怨是沒有用的,她必須想出個辦法來。她對迪森說請改道去時針旅館,我丈夫交代給我一些事要辦。迪森雖然有些驚訝,但並沒有過多地表現在臉上,照她說的做了。只是這家旅館和監獄的距離實在太遠,又不是什麼有名的地方,所以車伕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這期間雖然很熱,但斯佳麗沒有注意,在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她憑着自己多年來被生活逼出來的習慣,已經想好該怎麼做了。
保羅既然是瑞特的法定被監護人,那麼在法律上就和她沒有親屬關係了,她也不用去尷尬地稱呼貝爾爲“舅媽”了,想到這一點讓她多少鬆了一口氣。自己還是暫時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保羅好了,省得他和自己都尷尬。至於貝爾,幸好她現在不在這兒,應該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自己也要瞞住她。那個菲利普——她實在不願意叫這種讓媽媽一輩子痛苦爸爸做了一輩子傻瓜還拋妻棄子的人舅舅——要是把保羅帶走了就沒她什麼事了,瑞特說過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她就不用管了。可是她知道就算是這樣,自己還是沒法輕鬆下來,貝爾待她的好突然涌進她的心裡,讓她無法對她說出哪怕是善意的謊言。她的誠實天性大概是她經歷過那麼多錘鍊她的苦難生活過後唯一留存下來的美德了,此時卻成了折磨她良心的罪魁禍首。
她對付來自外部世界的挑戰時總是速戰速決毫無畏懼,但是面對來自內心深處的聲音時卻束手無策,只能自欺欺人地把它推到明天去想,結果往往是明天到了,她把昨天還折磨着自己的事情忘了。這次她的法寶卻不再奏效,她看着旅館門前半新不舊的招牌,心裡想的卻是如何逃開。
“您說的地方到了。”迪森見她到地方了卻沒有下去的意思,奇怪地看着她。“難道不是這一家?”
“噢,是的,謝謝您。”斯佳麗這話幾乎可以算是衝口而出,語速快的她自己都沒聽清楚,但是尖細的聲音暴露了她的慌亂。看着迪森疑惑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乾脆心一橫,沒有按照禮儀要他攙扶就直接走下
了馬車。趁着整理衣服的時候,她把表情調整到完美無缺,確信無論是迪森還是保羅都沒法發現自己的秘密,這才轉身故作瀟灑地用一種感激的語氣對迪森說:“謝謝您大老遠把我送到這兒來,待會兒我就不麻煩您了,我要辦的事情可能要花很長時間,您有事先去忙吧,不用等我了。我可以自己叫一輛車的。”她可不想讓迪森看見自己領着一個小孩子出來,光解釋就得花不少功夫,能不能矇混過去還不知道吶。
“那怎麼行?”迪森聽她這麼說,表情顯得很吃驚,“您初來乍到的,又不知道舊金山的路該怎麼走,再說這地方這麼偏僻,半天也找不着一輛車,天氣這麼熱,萬一中暑了怎麼辦?還是坐我的車,待會一塊兒回去吧。馬上就該吃午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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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我都忘啦。”斯佳麗的表情很懊惱,心裡更是後悔莫及,自己怎麼沒想到這一層。“謝謝您了,我很快就會出來的。”看樣子是躲不過去了,那自己就只能演盡力好這場戲了,還要看保羅的配合,總之絕對不能讓迪森知道自己家的家醜。想到這一點,她對着迪森擺出了最甜的笑容,故意語含歉意地說:“那就辛苦您了。”看着迪森無所謂地笑着擺了擺手,她相信他沒有起疑心。
接待大廳裡的顧客居然比無精打采的負責接待的職員還少,這真出乎她的意料,但是想起瑞特跟她說過的話也就立刻不奇怪了,甚至開始佩服起他細心的安排來。正是熱的時候,人本來就不願意出來,他又特意挑了一個不引人注目的旅館,更不會有人去注意了,只要保羅不亂跑,他幾乎就算是絕對安全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孩子也沒來過北方,路都認不得,又能跑到哪兒去?
人少還有一個好處,斯佳麗不用再排隊了,也不用眼巴巴地等人來招呼自己,她這一身華服美裳一進去那些懶洋洋的職員就立刻亢奮了,召之即來地恭敬詢問道:“尊貴的夫人,請問有什麼可以爲您效勞?”
無論何時男人們的殷勤總是能讓斯佳麗受用的,尤其是最近一個時期,沒什麼男人來奉承自己的時候。難得的好心情之下,她甚至連那些人的北方口音都不那麼在意了,拿出自己最得體的語氣對其中一個笑容最燦爛的小服務生說:“我想要找一個人。”
其他人見她不是來住店的多少有些掃興,語氣也不那麼恭敬了,她的南方口音明明白白,更是像煙霧驅散蚊子一樣讓他們立刻揮之即去。斯佳麗原本以爲南方的淑女做派在北方完全能吃得開,在亞特蘭大的時候那些和北佬軍官私奔的大家閨秀那個不是被自己的丈夫捧到了天上?沒想到自己遭受了這種冷遇,這讓她疑惑的同時又生了一股氣,她又不是哭着喊着要到北方來的,憑什麼這些人對她這麼無禮,要不是因爲瑞特自己才懶得來這個鬼地方。再怎麼說,遠來是客,北佬的待客之道難道就是這樣的?果真和她見過的那些嘲笑彼得大叔的女人們一樣缺管少教。
她知道自己現在是在人家的地盤,人離鄉賤,再說自己也不是專程來吵架的,所以氣歸氣,她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沒有說什麼刻薄話。好在自己最開始選的那個小服務生還算敬業,他應該比保羅大不了多少,孩子的好奇心讓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逃走,雖然表情有些驚訝,但是還是滿臉堆笑地問:“請問您要找什麼人?”
“保羅。哦,不,我是說維斯洛?伯德先生。他登記的地址就是這裡。”斯佳麗差點說成菲利普?羅彼拉德,那個假名字實在有點拗口。她忽然沒來由地想到,瑞特不定大酒店會不會是因爲沒有人招待他?定下這家旅館的時候有沒有被人這麼對待過?他呆在北方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好像還是改不掉那一口四平八穩的查爾斯頓拖腔。他被抓是不是也和這件事有關?
“請稍等片刻,我去幫您查一查。”不一會兒他就回來了,“他住在309房間,要我爲您帶路嗎?”斯佳麗看出他這麼殷勤的周到是爲了小費,不過她對他還是有些好感的,所以雖然出於安全的考慮沒要他帶路,但還是慷慨地賞了他一個金幣。眼看着那個孩子還沒有學會掩飾的臉上綻放的驚訝和興奮,還有那些不願意搭理她的老油子們難以置信的嫉妒表情,她受傷的自尊心多少找到了一些平衡。
每個房間都有號碼牌,並不難找。只是真的站在要找的房間門前的時候斯佳麗猶豫了,她的手已經舉了起來,但就是沒有勇氣扣下去。以前她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現在她沒有那麼衝動了,總是要先想一想再做決定。這次她雖然在馬車上的時候就強迫自己做出得體的舉止,心裡卻還是有着強烈的不安,這不安來自哪裡她一開始不願意去想,甚至每次捱到一點邊的時候都有着一種本能的排斥,立刻命令自己不要再想,到了地方再說。可現在真的到地方了,她還是沒有想好該怎麼面對保羅。她一向討厭小孩子,後來這種情況雖然有所改觀,但她還是沒有學會如何和孩子相處,更何況自己將要面對的說不定又是個不可預知的大麻煩。在塔拉的時候這種事都交給傑克一手包辦了,她樂得清閒(實際上是沒什麼清閒可言的,因爲她當時還要忙着佈置生產),現在她才後悔沒有把傑克帶在身邊,她當然不會把保羅的身世告訴他,可最起碼他們兩個好交流一些,他還能提供給她最有效的建議,而且有他在的話自己也不會那麼緊張了。唉,自己出門的時候怎麼沒想到把他帶上?不過迪森跟她說過,監獄裡不準小孩子隨便進出的,瑞特又是重犯,他打通關係放她一個人進去已經擔着丟官的風險了,再放進去一個恐怕斯佳麗就要進去和瑞特作伴了——其實她巴不得這樣。政治她不懂,但眼看着迪森爲難又歉疚的樣子,她也實在不好再逼他了。只是司令這麼大的官都沒法立刻把瑞特放出來,甚至沒法保證瑞特最後能平平安安地出來,這讓她心頭一緊,開始擔心起瑞特的命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