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斯佳麗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到那兒去了?”
“凱文留的便條上面說是帶着傑克去哈特福德,要幫他找回記憶。”蘭莉終於平靜了一點,說話也不那麼急了。“傑克留下了安吉拉的藥方和這封信,上面說必須由你來看,我沒敢拆。”
“他到底在幹什麼?”斯佳麗的煩心事已經夠多了,沒想到傑克又跟她唱了這麼一出,她對他的擔心都轉化成恨了,正是自己需要他幫助的時候他玩起了留書出走,這簡直太不像話了。她想找幾個狠毒的詞來罵他,但是高溫影響了她的思維和情緒,所以她苦尋一番過後放棄了,在迪森的提醒下決定先進到屋裡再說。
飯已經擺好了,只是沒有人有胃口去動它們。原本斯佳麗還想強打精神讓保羅先去吃飯的,他一個人在旅館呆了那麼多天估計也沒怎麼好好吃過飯,早該餓壞了。但是保羅說自己不餓,他也想立刻知道自己的好朋友爲什麼會突然離開,還和一個他沒說過的人去了一個他沒聽說過的地方。斯佳麗對蘭莉簡單介紹了一下保羅的情況,說的自然還是馬車上和迪森說過的那個謊,不過斯佳麗估計就算她實話實說蘭莉也聽不進去。她手指顫抖地撕開剛粘上沒多久的信封,沒有去管不小心粘在上面的膠水,就直接看了起來。
整封信的筆跡很漂亮,書寫流利,錯落有致,看樣子爲了便於閱讀下了不少功夫。信也沒有多長,內容無非就是蘭莉剛纔和自己說過的那些,也沒有去講究什麼文字技巧故意說一些斯佳麗聽不懂的詞,筆調平和得像是一封普通的外出旅行報平安的家書,在最後甚至留下了對於斯佳麗美好生活的祝福:“斯佳麗小姐,願天使保佑你和你愛的人獲得真正的幸福。您的生活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它們都曾經深深地傷害過你,但是沒有一個能真正的打敗你。有一種人是永遠不會倒的,那就是你,因爲對你來說,明天總是新的一天。
林克傑”
斯佳麗默默地把信摺好,嘆了一口氣,心情並沒有因爲傑克的讚美而輕鬆起來,當然這絕不是因爲傑克放棄了他使用了那麼久的敬語。他的話並沒有顯示出她預想的那種發現唯一的美好世界其實是被自己親手摧毀的絕望到麻木的悲傷,但是這種不合常理的平靜反而更讓她害怕,他甚至改回了自己的名字,像是要徹底切斷自己的這一段生活,投入另一種他此前拼命想逃開的可怕生活。他的舉動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瑞特那種視死如歸的漠然。才一個上午的功夫,自己已經經歷了最愛的人身陷囹圄,隨時都可能被送上絞架的提心吊膽,又經歷了原本以爲和自己沒有多少關係的人是自己不爲人知的親人的目瞪口呆。自己最愛的人在牢裡親口告訴自己這個驚人的消息,這麼劇烈的衝擊簡直讓她無法承受,她此時需要的就是能理解自己心情
的人,需要有人能告訴自己該怎麼做,先做什麼後做什麼,沒想到唯一能幫自己的人也不聲不響地離開了,留下了一封空洞的信,帶走了他的滿身傷痛。
上帝從不給斯佳麗悲傷的時間,她要做的事總是那麼多,每一件都是那麼緊迫,以至於她對於悲傷的記憶是那麼模糊,最後一次流淚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所以她只是像傑克對她的評價那樣把這件事推到明天再去想,其實在她心裡也並不是太擔心他,畢竟他也是個心智成熟的孩子,不會因爲一時衝動犯傻的。再說,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他乾的到現在也沒定論,一切都還只是猜測。還有,他的催眠術他早就說過了,那是演戲不是真的,他根本不懂催眠,這樣的話他這麼做的前提就不成立了。他不是見財起意的人,她相信他沒有說假話,她需要找點東西讓自己去相信。退一步講,就算人真的是他殺的,那又怎麼樣,自己身邊的人有幾個手上沒沾過血的:託尼?方丹到現在都在德克薩斯逃亡,因爲殺了個調戲他弟媳的下流黑人;大個子山姆殺了個北佬士兵,因爲他侮辱了他;連一向膽小的弗蘭克都因爲她被襲擊的事和人家一塊兒去找那些人算賬了,結果運氣不好被打死了(這事當時讓她心裡第一次有了負罪的感覺,覺得自己壞事做多了,擔心自己死後下地獄,過了這麼久再去回顧卻只有恨弗蘭克自己不爭氣的感情在了);瑞特更不用說,爲了不少莫名其妙的理由殺了不少人不是嗎?何況不說別人,連她自己不是都親手幹掉了一個想偷東西的北佬逃兵?提起這一點她更有話說了,玫蘭妮那樣的大好人都拖着軍刀要幫她一把吶,只是沒有幫上忙而已。殺人在斯佳麗看來雖然是很大的的罪過,但她爲了傑克硬是越俎代庖地把這份負罪感壓了下去,反正他們都有自己的理由,不管正不正當。在如今這個舊規則被破壞殆盡的亂世裡,殺人和被殺的遊戲她見得多了。新的規則和秩序建立之前,個人的生只能靠其他人的死來換取,沒有人會爲此感到內心不安,除了傑克自己。他只是不明白,在殘酷的競爭裡,活下去纔是最大的美德。因爲只有活着的人才有發言權,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參與制定新的規則,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對自己的後代誇誇其談,不論真假,都足以讓自己的後代佩服。人不是爲自己而活的,從本質上來說,人是爲自己的後代而活的。繁育生命這件事在別的生物那裡只是一種本能,在真正的人那裡卻成了一種和上帝一般高貴的使命與責任。他們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只爲了讓後代們不用再有任何犧牲——對同時代的人的殘忍就是爲了對下一代的人能有所奉獻,這就是人類一直進步的動力所在——可惜他們的願望一直在落空。進化的過程永遠伴隨着抹不掉的血腥,但是進化的結果同樣充滿了血腥:當下一代的新人們長大以後,也要爲自己的後
代去拼,去搶,去殺人,再下一代依然如此,手段永遠是相同的,不同的只是施展手段的人。這到底是進化,還是另一種退化?
斯佳麗沒有注意自己的思維已經偏離了軌道,漸漸滑向她此前從未認真思考過的地方。阿希禮跟她講過衆神黃昏,世界末日,她覺得那是發傻沒有理會;瑞特也講過適者生存,只有能抓住機會的聰明人才能活下去,她因爲對他的厭惡沒有聽進去。她本以爲自己已經忘了這些話,沒想到它們過了這麼久依然深埋在她的記憶裡,在傑克出走這件事的催化下重新生長,並且結出了新的果實——對於和自己無關的人的關切。她以前並不知道,不管她的性格再怎麼和男人一樣落落大方無所顧忌,她內心深處卻始終保留着一份對溫柔和善良的嚮往,這原是女人最可愛高貴的品性,只是她一直忽略了。沒想到因爲傑克的關係,她現在又感到這種情感的迴歸。
保羅也看完了信,他並不想這麼快就打擾巴特勒太太的思緒,但是他心裡實在有些東西必須要說出來,不然他只會被自己無端的猜想弄得頭昏腦脹。其實他知道這很可能只是自己多慮了,他從這封信裡並沒有看出任何不正常的地方,只是他注意到了斯佳麗剛纔沒有注意的一個細微的轉折,可能是傑克無意中寫錯了也說不定,不然他爲什麼把它劃掉了?只不過是一個“but”,他塗抹得他差點沒認出來。如果不是因爲在一個被迫自我封閉的地方呆了那麼久,他的感覺被磨練得格外敏銳,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足以被他放大成石破天驚的話,他根本看不出來。
保羅無意識地把信紙的另一面翻了過來,眼睛立刻睜得老大,沒想到後面竟然還藏了一句話,他本以爲落了款就算完了的,誰知道傑克又順着那個被塗抹掉的“but”在背面加了一句,筆跡很輕,他看着有些費勁,而且他看不懂,不是他文化程度不夠,而是因爲那句話是純正的中文。他向在座的大人求助,可他們也不懂究竟是什麼意思。眼看着巴特勒太太剛剛舒展的眉頭又擠在了一起,他心裡也爲傑克擔心起來。
因爲傑克已經走了,所以他的房間現在歸保羅使用。其實迪森家那麼大,本來是要給他安排另一間屋子的,但是保羅還是願意住在那裡,迪森也就隨他了。蘭莉叫人去收拾,卻發現房間乾淨的像是從來沒有人住過,看樣子傑克臨走的時候仔細打掃過了,看着屋裡一塵不染保羅還以爲他有潔癖,恨不得把自己在這間屋子裡存在過的痕跡全部消除掉才罷休。這個聯想讓他笑了一下就笑不出來了,這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再加上人在緊張不安的時候會把許多細枝末節放大成非同小可,所以保羅還未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來。他坐在傑克用過的桌子前,把那封信又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讀了一遍,但還是沒有新的收穫,那句中文到底是什麼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