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曹彬努力地想要睜開,但無論如何努力,眼前仍然是一片混沌。腦子裡嗡嗡作響,似乎仍有如暴雨一般的馬蹄聲正在敲擊,喊殺聲愈來愈近,敵人猙獰的面孔在他的眼前不斷地擴大,再擴大,帶着鮮血的刀鋒迎面猛劈了下來。
曹彬大叫一聲,猛然睜開了眼睛。
這是他生平僅有的最大的一次屈辱,亡命而逃的過程當中,他不得不一次次地拋出自己的親兵去爲自己的逃亡爭取時間。
最終,自己雖然跑掉了,但自己的親衛,卻是一個也沒有回來。
數萬大軍已經全線崩潰了,能料想得到的,接下來唐軍在收拾了袞海的戰果之後,必然提大軍奪取武寧,而自己付出偌大代價臨陣脫逃回來的唯一意義,就是馬上在武寧組織起防禦,儘可能地遲滯唐軍對武寧的侵佔速度,以等待三殿下結束長安之役之後再率軍來援。
時不我待,自己必須馬上把所有事情做起來。
唯一的有利消息,大概就是自己在被圍初期就立馬派回來了使者,要求長史周羣立即徵調府兵,現在武寧也應當有所準備了。
腦殼清楚了,眼前也慢慢地清明瞭起來,屋內散發着琉璃內明亮的光線,自己剛剛進城的時候,應當是天色剛亮不久,現在居然點上了燈,難不成自己竟然睡了一整天了嗎?
想要坐起來,曹彬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動彈不得。
他有些驚恐地看向自己的手。
難不成自己勞累過度而癱了嗎?
他的眼光看向了自己的手。
看到的一切,卻比他先前預想的還要糟糕。
他的手被死死地捆在牀上。
兩隻手被拉開來,一左一右,都捆在牀上。
兩腿想要屈伸,只是微微一動,腳踝處又是一陣劇痛,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雙腳也被捆住了。
一仰脖子,頸間被勒得生疼,竟然連腦袋也被固定在了牀上。
震怒,恐懼,瞬息之間便充斥了他所有的思慮。
周羣叛變了。
他馬上確定了這個可怕的現實,但卻想不出任何可以解決目前困境的辦法。
房門吱呀一聲呀,緊接着有腳步聲走近,一張面孔出現在曹彬的上方。
“大將軍終於醒了啊?”周羣笑咪咪地道。
“周羣,你敢背叛三殿下?”曹彬怒喝道:“三殿下待你不薄!曹某人也一向厚待於你,你如此反覆,良心何在?”
周羣嘆了一口氣,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曹彬的面前,道:“大將軍,你這可不能怪我。我也只是求活而已。要是你不把幾萬大軍葬送在袞州,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這麼做啊!”
“三殿下解決長安之事後,回來一定會剝了你的皮!”曹彬道。
“大將軍,這個時候你恐嚇我有什麼用處呢!”周羣搖頭道:“就算三殿下要剝我的皮,那敢是以後的事情,但現在我不向唐軍輸誠,他們馬上就會剝了我的皮。我說了,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啊。”
曹彬雙眼盡赤,瞪着周羣,似乎要噴出火來。
“使者初來的時候,我還是盡心竭力地在徵召府兵,組織援軍,想要去救大將軍的,可惜啊,下面的府縣一聽說大將軍倒了黴,沒有一個爽快地出人出錢的,我就湊了三千人,您說怎麼去救您?既然救您不成,哪我就只能自救了。”周羣道:“所以說啊大將軍,您種下了因,到了我這兒,只不過是順理成章的果而已,您何必對我有這麼大的怨氣呢!”
曹彬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是啊,有因纔有果,原本就是自己貪心了,如果當初只是將代越逐走,而不貪心袞海的地盤,自己謹守武寧,淮南,又如何能落到這個地步。
“周羣,你是不是讓你兒子也向唐軍獻出了淮南?”
周羣點了點頭:“大將軍,這是必然的,武寧難守,已成唐軍嘴中食,周某人想要在大唐有一席之地,不至於被他們棄之如敝履,必然就要立下更大的功勞才行。只怕唐軍根本就不會把我獻上武寧算作功勞,那麼,也就只有淮南一地了。”
曹彬長嘆一聲,心若死灰。
“當然,曹大將軍也會是我的功勞。”周羣接着道:“曹大將軍的身份非同小可,我獻上曹大將軍,必然也是會被唐軍記上一筆功勞的。我倒着實沒有想到,這樣的情況之下,曹大將軍居然還能逃回來,不過這樣正好,可以讓我多立下一筆功勞,我在這裡,要多謝曹大將軍了。”
曹彬緊咬着牙關,死死地盯着周羣,嘴角鮮血絲絲縷縷地滲出。
“大將軍卻請好好休息吧,唐軍先鋒距離徐州,只不過一天路程了。”周羣拱手道。“武寧下屬州縣各官吏,已經與周某人一齊反正了。現在周某人正在統籌所有事宜,實在是忙得很。告辭了。”
眼看着周羣就要踏出房門,曹彬突然大叫了一聲。
“周長史!”
周羣回過頭來,看着窮途末路的曹彬,微笑着道:“曹大將軍還有什麼話說?”
“沒什麼可說的了。”曹彬道:“只是求周長史一件事情。”
“我們必竟共事一場,曹大將軍對周某人一直也算和善,只要能做到的,必然竭盡全力。”周羣認真地道。
“既然你認爲曹某人對你還一直不錯,那曹某人就最後求你一件事情。”曹彬道:“殺了我,把我的腦袋送給唐軍。一個死的曹彬或者一個活的曹彬,對你的功勞而言有什麼影響,但對我卻不同,我不想活着落到唐軍手中。殺了我!殺了我!”
看着被死死捆在牀榻之上的曹彬咬牙切齒,眼角嘴角鮮血淋漓的模樣,周羣心下駭然,倒退了兩步,絆在門檻之上,險些一跤摔倒。
“周長史,殺了我,不然即便我死後,也會化作厲鬼,日日夜夜找你索命。”曹彬厲聲道。
周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既然曹大將軍一心求死,哪我就滿足你最後這一個要求,算是我們同僚一場最後能爲你做的了。”
拍拍手,門外兩名衛士應聲而入。
看着持刀一步步走近的衛士,曹彬慘然一笑,閉上了眼睛,大叫道:“三殿下,末將對不起你啊!”
寒光閃動,橫刀落下,鮮血迸濺,一顆大好頭顱從牀上骨碌碌地滾落到了牀下,兀自怒目圓睜。
周羣激凌凌地打了一個寒顫,掩面而去。
一天過後,何塞率領唐軍先鋒抵達武寧城下,紮下了營盤。
武寧城門大開,以周羣爲首的州府長官,士紳,牽羊趕豬,帶着一車一車的犒軍物資抵達了唐軍大營之外。
何塞看着大案之上,被焇制的栩栩如生的曹彬的頭顱,半晌作聲不得。站在他一邊的劉興,更是表情複雜。
“劉興,你驅馬追趕上百里而不可得的人,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死得一文不值啊!”帳中沒有外人,何塞看着劉興嘆道:“此人亦是一代豪雄,最終落得這個下場,真是可嘆可悲。”
“早知如此,當時何不死在我的刀下!”劉興撫摸着腰間橫刀,“某家也自認爲是一條好漢,死在如此腌臢之人手中,何如死在我的刀下!”
“這話,也就在這裡說一說吧!”何塞也是無奈地搖搖頭:“不管怎麼說,周羣此人獻上了武寧還有曹彬的人頭,便算是了立了功的,而且此人的兒子周振現在在淮南,還掌握着一支實力不俗的軍隊,此時,大概率也向我軍投降了,不管從哪一個方面來說,我們都必須要善待他的。”
“可我就是覺得心裡堵得慌呢!”劉興嗡聲嗡氣地道。
“想開些吧!”何塞擺了擺手:“老子不想進城了,你帶領本部人馬進城駐紮,控制州城,等待後續尤大將軍的主力抵達之後再來追趕我。”
“是!”
“督促周羣爲我部準備充足的糧草吧,這一路下去,是沒有什麼仗打了,我會加快行軍速度,儘快抵達淮南,與柳大將軍的兵馬會師。”何塞站了起來,再看了一眼曹彬的頭顱:“再個,尋到曹彬的屍體,弄口棺材把他裝了,等到尤大將軍來了之後,再看怎麼處置吧!”
何塞率兵馬快速向淮南方向挺進,而此時,淮南也早就陷入到了一片混亂當中,作爲駐紮在淮南的最大的一支樑軍武裝力量周振突然宣佈向唐軍投降,而本來在漣水與周振對峙的蘇葆所部當機立斷,開進了淮南境內,與周振一起對境內樑軍其它殘餘勢力展開了掃蕩,而尚在宣州的柳如煙得到消息之後,也立即派遣了李敢率領騎兵進入了淮南,三支兵馬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在短短的時間裡,迅速地平定了淮南。
至此,李澤終於將自己的勢力強力擴展到了南方,從山東行省伊始,將袞海,武寧,淮南以及浙江行省連成了一大片。而長江,則成爲了唐軍延伸出去的一條長長的觸手,遙控着岳陽,荊南等地,在這條線上,唯一的一個斷點便是鄂州。
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鄂州的劉信達,可以選擇的餘地並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