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只帶了吳健一人,悠哉遊哉地便出了內城,一路向外城方向而去。
抵達了武邑,向節鎮府遞交了宣武的公函之後,他們一行人便呆在驛館之中等消息了,李澤是個大忙人,特別是現在,更不可能是說見便見的,只能慢慢地等待。當然,也有可能李澤要先晾他們幾天,對於這些,敬翔早有心理準備,倒也並不着急。
“軍師,還真沒有人跟着我們呢,看起來倒是大方得緊!”吳健一路小心地求證,卻都沒有發現有人跟蹤他們。
敬翔一笑道:“怎以會不跟着?不過這裡是內城,裡頭住着的都是權貴人物,往來的也都是官面上的,他們壓根兒就不需要這麼做,不過現在我們出了內城,消息想必是一定送出去了,等我們到了外城,就一定會有人跟着我們的。”
“軍師這麼肯定?”
“這是慣例。”敬翔道:“即便是爲了我們的安全着想,他們也會派人跟着的,萬一我們在他們這裡出點兒什麼事兒,他們也說不清是不是?不過這些小節不必在意。”
“軍師想要嚐嚐這武邑的飯菜,何不就在內城吃?那驛官不是說了嗎?內城有好幾家不錯的樓館,只要是我們想吃的,那些樓館便全都能做得出來!”吳健道。
“吃是小事,我更想看一看這武邑,在這內城,能看到什麼,外城住着的多是普通百姓,那裡的一切,才最能反映出一地的真實狀況呢!”敬翔笑道:“從小處看大方向,窺一葉而知秋。”“軍師高見。”
進入到外城之後,與內城那種幽靜相比,一股熱鬧的氣息立時便撲面而來。在內城,興許裡走上一兩裡地,也只能看到廖廖可數的幾個人,但在外城,卻是擠擠攘攘,摩肩擦鍾。
街道很寬,在街道的兩邊,有不少的小販和小吃攤,與那些有店面的人相比,這些人,都是推着一輛車子,車子看起來是特製的,四個角上都有專門的支架用來固定車子,三個方向上都有放下的擋板,擋板前放着一些長條板凳,另一個方向上,則是小販兒的操作檯。
敬翔的目光落在一個壯碩的婦人身上,那女人賣的是手擀麪,一個大木盆裡,裝着揉好的大半盆面,看起來生意極是不錯,不但擋板前坐滿了食客,後面還有一些排隊等着的。
那個婦人卷着袖子,臉上滿是汗水,肩上搭着一條毛巾,不時會撩起毛巾擦一把汗,每當有新客人坐下來,她便在木盆裡揪下一段面來,利落地操着擀麪杖三兩下便將麪糰擀成薄片,然後摺疊起來,拿起刀嚓嚓幾聲,便切成了長短整齊劃一的麪條,扔進一片的開水鍋裡。片刻之後撈起來盛進粗瓷大碗,然後再從旁邊的一個湯鍋裡舀一大勺白湯,最後再灑上一些香菜和小蔥,一碗香噴噴的手擀麪便算完工。有時也會應食客的要求,從另一個蓋着的瓦盆裡,挾出一塊小孩巴掌大的厚厚的肉片,放在面上,或是一個剝了皮的雞蛋。
“軍師,一碗素面五文錢,一碗帶肉片或雞蛋的面是十文錢。”吳健在一邊看着有些食客給了錢之後,小聲道:“就這一小會兒功夫,這婦人已經賣了二十碗出去,素葷都有,收入一百八十文錢,其中十六個人都是吃的葷面。這婦人一天,只怕能賺上一貫錢也不止。”
敬翔點了點頭。
從小處看大處,這些只能坐在小攤上吃麪的食客,基本上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了,但看起來,大家並不缺錢,其實五文錢一碗的湯麪也不差,因爲那鍋白湯,也是用大塊的骨頭熬出來的,油葷也並不差,但更多的人,還是選擇了葷面。
向前走了一段路,敬翔的目光又落在了一個賣烤餅的漢子身上,這人只有一條腿,拄着拐站在哪裡,臉上還有幾道明顯的傷疤,看起來極是兇惡,但攤子前,居然也站着不少的人。
那漢子烤餅的手藝卻是與敬翔以前看到的不同,用一個極深的爐子,將麪糰擀得極薄,然後應食客的要求,往裡面加上諸如韭菜,梅菜,甚至肉醬之類的,然後啪地一聲貼在爐子上,片刻之後,一個兩面焦黃的烤餅便出爐了。
一個素餅三文錢,一個加肉醬的烤餅五文錢。烤爐的旁邊,還放在一大桶涼茶,添上一文錢,涼茶管飽。
“賀瘸子,你的傷殘撫卹那麼多,每個月還能領到五百文補貼,家裡還有幾十畝不由上稅的土地,就是在家裡坐着吃也夠了,還這麼辛苦幹什麼?”說話的人顯然是這個小販的熟人,一邊啃着餅子,喝着涼茶,一邊笑着道。“這都是你拿命換來的,你兄弟和兄弟媳婦還敢給你臉色看不成?真要對你不好,你便分家出來單過,上一次你不是跟我說,官家已經給你說了一門親事了嗎?”
被人叫瘸子,小販也不惱火,而是一邊熟練地烤着餅子一邊道:“瞧你說的,我兄弟對我是極好的,天天服侍得我無微不至,不過我就是一個賤骨頭,這樣的老爺日子過得是骨酸筋軟,這纔去學了這門手藝嘛,多少也能賺一些補貼家用嘛,現在日子雖然好過,但我那兄弟媳婦已經懷上了,再過些日子,我也要有了渾家,說不得也會多添一些人口,總得多些進項,日子才過得鬆快嘛!分家?你別瞎說,老子娘在世的時候可是說了,不許我們分家的。”
“你兄弟可是沾了你的光羅!”那人感慨地道。“不過賀瘸子,也值得呢,一條腿,換來了幾十畝的永業田。”
“這些田啊,只能我種到死,我死了,就得收回去了,所以我得多幹些活,多積攢一些,再買點土地纔好。”
“現在別說咱武邑了,就算是整個翼州,土地價格都漲得飛快,再這裡買,划不來羅!”那人嘆息道:“那些外來人太可惡了,瞅着我們日子好過,便都往這裡涌。”
“可以去別處買嘛!”賀瘸子笑道:“前幾日我過去的戰友來看我,說了一件事,現在在北邊兒,有大量的無主土地可以出售哦,價格低得不像話,不過一口人只准買一百畝,我已經讓我兄弟去那邊瞅了,如果行,就買一些。”
“北邊聽說可不太平啊!”
“怕個屁啊!”賀瘸子哈哈一笑:“咱們跟着節帥,啥時候打過敗仗?那個張啥子武的,聽說厲害極了,還不是被我們給趕跑了,我說老羅啊,你手裡要有閒錢,趕緊跑那邊去看一看,等以後人一多,價格肯定又要漲起來。”
“先瞅瞅看,先瞅瞅看。”吃餅的老羅含糊地點頭道。
“就你這性子,吃屎都不趕不上熱乎的。”賀瘸子不屑地道:“等你明白過來,只怕就撈不着了。”
“賀瘸子,老子在吃餅呢!”那人惱火地道。
賀瘸子哈哈大笑着,一邊將一個烙好的餅遞給另一個人,利落地收了錢,隨手扔進旁邊的木盒子裡,一陣叮噹作響。“羅麻子,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就這麼講究了,以前咱們便是站在茅坑邊,有這樣的餅吃,那也是狼吞虎嚥的。”
“日子好過了,當然要講究。”羅麻子不滿地道:“北邊大得很,地多得是,啥時候去也不愁買不着。”
“你就做你的春秋大夢吧!”賀瘸子冷笑:“知道我那幾個戰友是從哪裡回來的嗎?平州,他們現在在柳大將軍手下當差,聽說在那邊,已經開始施行歸化那些雜胡,野人了。只要有房子有地,便能入咱們武威的藉,你沒去過那地界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看起來平常沒啥人,但那些雜胡,過一陣子便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撥兒,就像韭菜似的。以前這些人入不了藉,現在只要花上一筆小錢便能入我武威藉,享受我們武威人一樣的權利,他們巴不得呢!”
“這些雜胡野人有錢買地建房嗎?”羅麻子不屑一顧。
“你就坐井觀天吧!那些野人現在可不缺錢,他們養羊呢,光是羊毛,每年都買不上錢,反正他們養啥,我們武威就買啥,你說他們能缺錢嗎?我那幾個戰友可是眼睜睜地便看着一個個的村子冒了出來,他們都在哪邊買了地了,有兩個這一次回來還準備將家人都遷過去,一家五口人,便能買五百畝,反正不超過五千畝,就沒人管。那邊大牲口也便宜。”
“真有這樣的事情?”羅麻子一聽倒是慌了,“這麼說,我倒是要快點去看一看了。”
“快點去吧,這個消息,過不了多長時間,便會傳開的,到時候價格肯定要上漲。”賀瘸子看着他道:“不是看你常來光顧我的生意,我才懶得跟你說。”
看着那羅麻子匆匆而去的背影,敬翔與吳健卻是有些驚駭地對看了一眼,他們是真沒有想到,就這樣閒逛,居然能在市井之間聽到這樣的大消息。看那賀瘸子的模樣,絕對沒有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