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依次走到長桌後方,哪裡擺放着一把把的圈椅。所有人都不會搞錯位置,這不僅關乎着所有人對自己身份的認知,更因爲此時的長桌之上,壓根兒就擺放着一個個顯眼的牌子,而牌子上面,清晰地寫着每個人的名字。
李澤總是能搞出一些出人意料之外的東西。
就像這些高腳桌椅一般。大唐末期,高腳桌凳雖然已經在開始使用了,但並未普及,像在長安,即便是政事堂這樣嚴肅的場合,也都是矮几墊子,有需要時便跪坐,大多數時候爲了舒服,卻都是盤坐或者跌坐。
但在武威,因爲李澤的個人喜好,矮几墊子已經幾乎被淘汰掉了,幾乎家家戶戶都用上了高腳桌椅,這幾年下來,這種傢俱的樣式更是推陳出新,各種式式層出不窮,摧生了又一個新型的產業誕生。
當然,即便是薛平現在也喜歡上了這種椅子,因爲坐着,的確要更舒服一些,更何況現在這屋裡的椅子上,更是裝上了一層軟墊子,這對於需要長時間坐着會議的人來說,的確是一個福音。
李澤當仁不讓地處於正中間的位置,而在他的左首,牌子上面寫着的名字是章回,右首邊上是曹信,這是毫無爭議的兩個人選,再往下,則是薛平,田令孜,李安民,尤勇,在這六個人的後頭,纔是韓琦,高雷,張嘉,一個是河東節鎮,一個是河中節鎮,另一個,則是如今的朔州觀察使。
在兩位節鎮的邊上,依次擺着楊開,王思禮,袁周,候震,裴矩等人的牌子。
薛平有些氣悶,放眼望去,在場的有實力的人物,差不多都是武威一系,他們這邊,也就一個韓琦,一個秦詔了,河中節鎮高雷,早就被李澤嚇得不輕,現在他不徹底倒向李澤,來一個保持中立,他就算是阿彌託佛兒了。
諸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有的閉目不語,有的交頭接耳,有的目光炯炯掃視着衆人。伴隨着輕輕的一聲雲板敲響,門外立刻便嫋嫋婷婷地一溜走進來十餘個端着托盤的女使,從大門處條桌的開口處走了進來,依次將托盤之中的茶杯放在了諸人的面前,然後又輕盈地退了出去。
“大家瞧瞧這瓷器如何?”上首的李澤摩挲着面前的瓷本,有些得意地道:“在蔚州那邊,發現了高嶺土,經過小半年的試燒,這是第一批成品,我們已經派人去江西那邊去挖大師傅了,到了明年,說不得我們又多了一個行業。等到蔚州的陶瓷行業成了氣候,便可以大量處外販賣了,哈哈哈。”
河中節度使高雷笑着道:“我聽聞太傅有意重新開闢往西的商道,重鑄絲綢之路,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高帥消息靈通。”李澤笑道:“確有其事。開闢商道,賺取錢財是一,更重要的,是我想把昔日安西都護府重新建立起來,據可靠消息,在那邊,至今仍有我大唐不少的忠心臣民在苦苦支撐啊,只不過沒有外部助力,他們絕大部分已經淪落爲匪了。”
“安西那邊小國林立,勢力綜錯複雜,此時,只怕不宜新啓戰端吧?”韓琦冷冷地道。
“區區番夷小邦,還需要我們全力以赴嗎?”李澤不以爲然地道:“派去一支偏師,以護衛商隊的名義出現就可以了,大唐在安西赫赫數百年的威名,至今未墜,相信只要大唐的旗幟出現在哪裡,就足以震懾很多小勢力了。聯絡哪裡的故舊臣民,拉攏小股勢力,縱橫捭闔,就足夠了。韓帥,不是所有爭端都需要用戰爭去解決的。”
“那派出去的人,就必須是相當有能力的了。”袁周道。
李澤哈哈一笑:“袁刺史說得不錯,派去的人要文武相濟纔好,武力方面我已經有了好的人選,文的方面,袁譚如何?袁刺史可否捨得?”
袁周笑道:“能讓太傅看得入眼那是他的福氣呢,我豈敢捨不得。”
“此去絕非一帆豐順,前途荊棘密佈,甚至會有血雨腥風,說不得便有性命之憂,這一切,袁刺史不得不慮。”曹信提醒道:“袁周是你大哥這一脈中的嫡子,獨苗呢。”
“袁譚三十出頭了,兒子都生了好幾個了,再不出來做一番事業,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男子漢嘛,功名自當去血火之中獲取,難得太傅看重,豈有不奮勇前進的道理?別人想有這樣的機會,還得不到呢!太傅,回頭我就讓他爲此開始做準備。”袁周奮然道。
“好,那過段時間,你讓他來武邑,我與他好好地談一談。”李澤笑道。
兩人一問一答之間的透露出來的意思,豈是簡單地開闢絲綢之路的事情?要想重啓這條商道,首要的便是要收復這條道路之上割據的節鎮,然後還要對付原安西都護府範圍之內的林立的小國,那裡的形勢,已經不能用綜錯複雜來形容,而是可以用亂成一團來表述了。而這裡頭,勢力最大的莫過於土蕃人了。
如果真讓李澤做成了此事,則李澤北地之王的名頭,可就真的名實相副了。
原本的大唐安西都護府控制地域上千萬平方公里,治下小國數十上百個,真被他一一收復的話,那武威的實力之盛,必然讓天下側目。
當然,想要做成這件事,也是困難重重,九死一生的。
在座諸人,雖然都因爲此事而心情振奮,但這必竟不是眼前的重頭戲,正如李澤所說,也不過是派一支偏師出去嘗試一番,成了,是大喜,不成,也損失不大。其實此次行動,更多的只怕是針對那幾個邊鎮罷了。能將這幾個邊鎮懾伏,回報便已經足夠了。
低聲議論之中,從後堂轉出來一個,卻是章回的兒子章循,他一直跟隨着父親在武威節鎮府的幕府之中做事。
他的手裡,拿着厚厚的一疊文稿紙,身子微躬,在每個人的面前,都放上了一份文卷。
韓琦高雷等人都覺得有些新鮮,薛平卻已是見怪不怪了。
這又是李澤的一項新舉措,在會議之前,便確定本次會議要討論的主要義題,然後將這些議題的大致框架全都寫出來之後,與會之人人手一份,大家便就着這份文案,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討論,不允許跑題,更不允許離題萬里。就事說事,事情一說完,會議便告終止。
只不過今天的這些文稿紙字跡整齊劃一,竟然是印出來的,而不是由人抄寫的。
揚揚手裡的稿紙,李澤道:“活字印刷術,技術已經漸漸成熟了,以前困撓我們的油墨問題,在那些技術人員的努力之下,終於得到了解決,以後書藉的印刷的成本,將大幅度的降低。大家可不要小看這一件事情。毫不客氣地說,在過往,讀書只是一小部分人的權利,是富人,貴族們的特權,因爲普通老百姓們一是謀生艱難,二來,讀書真是一件耗錢的事情,筆墨紙硯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更不要說書了,但以後,書,將會大量的印刷,成本會降到一個大衆能接受的範圍之內,我們的目標,是要讓所有想讀書的人,都買得起書,讀得起書。”
“開民智,這是強國興邦第一要務。”坐在上首第一位置的章回立刻補充道。在場的文官們,包括淳于越,袁周,裴矩等人都是連連點頭。武將們或許並不量解這件事情的深刻意義,但他們也明白,如果在自己麾下的武將之中,有一個會舞文弄墨的,多半便會受到重用,因爲在軍隊之中,知書識字的人,實在是不多。有時候傳達軍令便只能是口授,而口授往往又會因爲傳令人的記憶錯誤或者表達問題造成許多的誤解,因爲這些而引起的慘痛損失,他們大都有着刻苦銘心的體會。
薛平的注意力倒沒有落在李澤所說的大部分人都讀得書這樣的事情上,反正在李澤的治下,新鮮的事物時時都在出現,這些並不能引起他特別的關注。他現在正專注地在看着面前的文案。說到底,今天的這一次高層會議,就是一次權力的重新分配。武威系的官員不關注是因爲他們知道自己不會吃虧,而他就不得不錙銖必較了。
今日與會的人,基本上聚齊了絕大部分的重要人物,除了柳成林與石壯兩個軍隊之中的重要將領因爲軍務不能輕離之外,其餘的人,基本上都到齊了。這些人,都是現在武威治下的實權人物,像刺史,便只到了兩位,一個是裴矩,一個是候震。其它的,在資歷之上可都是差了不少,還沒有資格參與這樣的重要會議。
文卷的第一項重大議題,便是削鎮。薛平擡頭看了一眼臉色有些不好的韓琦和高雷,便又垂下頭去,這件事情已經不可逆轉了,便是現在在鎮州養病的皇帝,也是認可這一件事情的。他接着向下看去,下面的纔是今天的重頭,關於宰相的權力範圍,以及六部九卿的機構設立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