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兵出城,一場大勝之後,深州算是徹底地穩住了腳跟,敵人退到了數十里開外,雖然對手仍然擺出了一副大舉進攻的模樣,但誰都知道,盧龍圖謀成德的這一次精心策劃的大戲,基本上算是落下了帷幕。除非盧龍張仲武再大舉派兵前來,否則單憑振武的軍隊,已經是絕無可能拿下深州了。
僵持的局面一長,成德喘過氣來,鎮州,趙州等地援兵趕到,振武甚至要從眼前的進攻轉換到防守的姿態上來。從整體實力上來說,成德的戰爭潛力,委實要比振武強太多了。
如果從戰略上來講,現在的振武,其實已經應該撤軍了,數萬大軍在外,每一天的吃喝拉撒都是一個無比恐怖的數字。
但振武軍以及石毅率領的瀛州軍,卻仍然牢牢地釘在深州,似乎在期盼着什麼。
機會當然是還有的。
雖然張仲武的主力大軍與高駢已經正式開打,不可能派來援軍了,但他們還有另一個算不得盟友的盟友,那就是橫海的朱壽。
王灃和石毅現在將希望寄託在了朱壽身上,只要朱壽方面取得了突破,成德仍然會是他們的盤中餐。
深州城內,李安國徹底地病倒了,老來喪子,對於他而言,是一個巨大的打擊。特別失掉的還是他寄予厚望,希望其能夠延續家族輝煌的長子。
敵人大軍壓境的時候,他還勉力地提着一口氣鼓舞士氣,局勢一緩和下來,他便再也堅持不住,徹底倒下了。
曹信成了深州城內的最高指揮者,但此時的他,卻也是手腳冰涼,遑遑不可終日。
王明義派來送信的人,帶來了橫海軍大舉進攻翼州的消息。
“難怪,難怪王灃遭此大敗,仍然陳兵深州境內不肯撤退,原來他們還有一張底牌。”曹信看向公孫長明,“先生,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公孫長明亦是無奈之極,從最開始的三家聯合抵抗盧龍,到現在變成了三家一齊收拾成德了。王灃該死,可朱壽更是讓人噁心。其人見風使舵的本領當真是爐火純青了,這一手落井下石,可是將成德本來剛剛轉好的局面,又一錘子給夯到了深淵之中。
“眼下,也只能祈禱小公子能擋住橫海兵馬,最起碼能給我們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公孫長明嘆道:“曹公,我知道你現在恨不得馬上回軍翼州,可這是萬萬使不得的。”
“我知道。”曹信道:“振武仍在深州城下虎視眈眈,我如回兵,不但深州不保,只怕便是我自己,也不可能安然回到翼州去,盧龍的契丹騎兵雖然損失極大,但仍然有不下五千騎,在城內,他們拿我們無法可施,但我如回師,一路之上,他們便有可趁之機了。”
“信都一定是守不住,小公子在武邑加固城牆,準備據城固守亦是良策,只要他們拿不下武邑,那麼便不敢孤軍深入翼州。”公孫長明想了片刻道:“眼下一方面,是希望小公子能多熬些時日,另一方面,便要請李公一封手書與鎮州,鎮州集結起來的兵馬,可分出一部前往翼州救援。”
曹信點頭稱是。
“第三個方面,希望趙州李安民那裡能儘快出兵振武,這樣王灃必然爲了保住他的老巢而不得不回師。第四個方面,曹公,我們如果發起適度反擊,可有取勝的希望?”公孫長明接着問道。
“雙方打了這幾仗,算是知己知彼了,我們發起反擊想要取得勝利是極難的,這只是白白地消耗我們的兵力,斥候回報,振武與瀛州軍的營寨修得極爲結實,而且互爲犄角,我們很難下手攻擊其中的一個。”曹信道:“至於先生所說的趙州,我現在很擔心。”
“因爲李波?”
曹信點了點頭:“李波與明仁是一起被俘的,明仁死在深州城下,但李波卻一直不見蹤影,我現在很擔心對方拿着李波去威脅李安民。一旦李安民因爲這個原因而遲遲不發兵振武,我們的麻煩會更大。”
“這些事情,暫時不要告訴李公了。”公孫長明吁了一口氣:“翼州方向之上,我還是很相信李澤那小子的,或者,他能給我們帶來一些意外的驚喜。”
曹信苦笑:“但願如此,可是先生,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李澤再能,再有辦法,手中卻只有這麼一點子實力,而兩軍對壘,哪有許多花哨可言?最後還不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李澤一敗,武邑一失,翼州門戶洞開,我們成德可就要兵敗如山倒了。”
兩人沉默相對,即便機巧聰明如他們二人,在面對這樣的局勢之時,也是束手無策。
“如果實在沒有辦法,便也只能引陳邦召入成德了。”好半晌,公孫長明才訥訥地道:“總比將成德送給張仲武要好。”
“成德是李公帶着我們這些老兄弟一刀一槍地拼下來的,爲了這個,我們死了多少老兄弟,死了多少親朋好友,不到最後時刻,我們絕不會俯首。”聽到公孫長明這話,曹信卻是肅然道:“還沒有到最絕望的時候呢。再說了,現在就是引陳邦召入成德,時間上也是來不及了。”
兩人說着話的時候,尤勇大步而入。
“曹公,先生。”尤勇抱拳行了一禮,道:“剛剛斥候來報,敵人分兵了,契丹騎兵繞過了深州城,向我成德縱深而去了。末將想率麾下騎兵出城。”
“是不是圈套,想誘我們騎兵出城然後再聚而殲之?”曹信問道。
“恐怕不是。”尤勇還沒有答話,公孫長明已經接口道:“張仲武驅使契丹騎兵作戰,向來是不給足糧餉的,更多的補給都靠契丹騎兵自己去搶,這一戰打到現在,只怕契丹騎兵的補給已經出了問題,所以只能去劫掠了。”
“曹公,末將以成德狼騎爲先鋒,集結所有騎兵出城,契丹騎兵想決戰,我便與他決戰,如果他們僅僅是爲了劫掠,那就更好辦了。正是我們大量殺傷他們的好時候。”尤勇道。“否則由着他們任意施爲,不但成德百姓要遭殃,城內士卒軍也只怕也會不穩。”
“尤將軍說得是。”公孫長明道:“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些契丹騎兵名義上是去劫掠,實則上是往翼州而去以圖接應橫海所部,翼州若失,深州必然不保,現在守衛深州的主力可是翼州兵啊,就算你這個主帥不爲所動,但下面的兵士,思鄉心切,更兼擔心家人安危,哪裡還有心思守城?尤將軍出城,只要小心應付,不斷地帶回勝利的消息,則城內軍心則無虞!”
“那就這樣辦吧,老尤,你是老軍務了,用不着我叮囑你什麼,一切小心爲上,我們再也損失不起了。”曹信叮嚀道。
“末將明白。”尤勇點頭道。
看着尤勇離去的背影,曹信轉頭看着公孫長明,道:“先生,只怕還要拜託你與蘇寧好好談談,眼下形式剛剛緩和下來,蘇寧的小動作便不斷,此人現在因爲李澈的死亡,竟是有些不管不顧了。我很擔心他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但此人又身份特殊,李公不發話,我也不便對他怎麼樣。”
“這個人你放心吧,他翻不起什麼大浪來的。”公孫長明搖了搖頭,壓低聲音,將胡十二的事情說給了曹信。看着曹信一臉的震驚的表情,公孫長明苦笑着道:“你現在該知道我爲什麼對那個小子這麼有信心了吧?別人走一步,看三步,他走一步,看十步。他既然能算出振武叛變,難道就不能算出橫海有可能中途變節,倒打一耙?”
公孫長明之所以敢把胡十二的事情告訴曹信,自然是因爲現在曹信的翼州便在李澤的手中,他一點兒也不怕曹信會壞了李澤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曹信在李澤的問題之上一直很暖昧,也算是間接地幫了李澤不少忙,如果李澤上位了,曹信毫無疑問將會成爲李澤最爲看重的一方大員。而現在看來,只要成德熬過了這一難關,李澤一步登天已經沒有疑問的事情了。
好半晌,曹認才訥訥地道:“先生這麼一說,我忽然之間又信心十足起來了。”
“我也如此!”公孫長明點頭道:“所以你只管做好深州防務就好了,蘇寧想要跳,便讓他跳去,他跳得越歡,便摔得越快。”
曹信點頭,李澤一旦上位,與蘇寧不對付那是必然的事情,想必現在蘇寧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纔會在李澈死後急於重新聚集實力,但他怎麼也想不到,李澤棋高一着,早已經先手在前了。
“如果此人在這一戰中,爲了保衛成德英勇戰死,倒是最好的結局。”公孫長明道:“如此一來,將來倒是可以免了全族皆墨的下場。”
“這已經不可能了。”曹信搖頭道:“現在蘇寧對我已經極爲警惕了,大概他也想到了我會不會借刀殺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