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徐州形勝,消磨盡,幾英雄。
想鐵甲重瞳,烏騅汗血,玉帳連空。
楚歌八千兵散,料夢魂應不到江東。
空有黃河如帶,亂山起伏如龍。
漢家陵闕起秋風,禾黍滿關中。
更戲馬臺荒,畫眉人遠,燕子樓空。
人生百年如寄,且開懷,一飲盡千鍾。
元代詩人薩都剌用英雄豪邁、博大蒼涼之氣寫就一首《木蘭花慢—彭城懷古》,名爲彭城懷古,寫的卻是在九里山發生的這一場楚漢之戰。爲那革命太祖喜愛,晚年反覆聽讀。
九里山,又名九凝山,海拔134米,面積綿延百餘公頃,至西向東依次爲象山、寶峰山等,支麓有大孤山、小孤山、沙孤山、虎山、龜山、看花山、楊家山、江家山和琵琶山等。正是羣山起伏萬壑森森,兵家用武之地。
夢裡吳音相呼召,歸去來,高堂待贍,妻子待養,爲誰持戟而爭?
張子房在那九里山以一曲玉笛,竟使十餘萬楚軍放下武器一夜而散,成爲古今戰爭史上的奇蹟。歲月滄桑,幾千年過去,那九里山古戰場依然吸引無數遊客,在那裡追憶憑弔,吟誦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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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韓淮楚釜底抽薪引軍南下攻打楚都彭城,項羽領軍急救。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將楚軍去往彭城的道路澆得一片泥濘。那漫長的道路,也不知何時是個盡頭。
項纏以五千軍馬留守大營佈下疑陣迷惑劉邦,也只能迷惑一兩天。過了一兩天漢軍看出破綻,項纏被迫撤軍,那劉邦軍已在追趕的途中。而前方已到彭城以西九里山地界,那道路陡然艱險起來,更加不利楚軍的行軍。
那項羽還不知道彭城已經失陷,還在惦念着趕去救援。現下楚軍的兵力,項羽親率的這一支有十五萬兒郎,那碭郡的薛茹手中有十萬甲士,東海郡項聲季布軍團有十五萬大軍,加上虞子期的十萬人馬,楚軍足有五十萬之衆,足以同以劉季爲首的諸侯聯軍決一雌雄。
只是那糧食問題已變得極其尖銳。以幅員只佔天下四分之一的西楚,要支撐五十萬大軍四面征戰,負擔是何其沉重!項羽軍團擁有的糧秣,僅僅只能撐半個月。
都城危急。大雨滂沱中,楚軍依然在趕路。忽見一羣墨家弟子,騎馬迎面而來。
這些墨家弟子,皆在虞子期的麾下,那楚軍也認得。只見那些人個個衣衫襤褸渾身帶傷,在隊伍前方的楚軍心中頓時一沉。
“彭城莫非失陷了麼?你們何致到此?”楚軍驚問道。
“左將軍爲國捐軀,彭城已落入韓信之手!”墨家弟子中一人抱着虞子期的屍首,大叫一聲。
如同當頭一棒,將楚軍回到都城的希望擊得粉碎,一個個呆若木雞。
不可思議!有十萬大軍鎮守的彭城居然這麼快就失陷。那歸路已斷,大家還能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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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子期的屍體,那胸膛被齊軍上將軍灌嬰扎出的透明窟窿已經經過包紮,砍下的頭顱也與身軀綁縛在一起。只是被大雨一淋,那創口流血出來,染紅徵袍一片殷紅,死狀慘不忍睹。
“信郎,你便不給芷雅一點希望?要芷雅傷心欲絕麼?”聞訊趕來的虞芷雅撲在虞子期屍體上,“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就此昏厥不省人事。
喪親之痛,比不過愛郎絕情的傷痛。剷除那暴君,與愛郎比翼雙飛的美夢盡成幻影,佳人的芳心破碎成一瓣一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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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楚霸王的愛妃病重奄奄一息,只有那西楚霸王項羽擔心。西楚衆將此刻卻顧不到那佳人是死是活,都在爲十幾萬大軍的出路憂心忡忡。
向西與項聲的軍馬會合?那戰無不勝的韓信只須在九里山據險而守,想從他手裡通過比登天還難。向東殺劉邦一個回馬槍?那劉邦也是個人精,放着絕好的機會,絕不會再冒冒失失與楚軍決戰。一定是紮下營盤老老實實守着,既等諸侯的援兵,又等楚軍軍糧耗盡。向北與碭郡的薛茹部會合?那薛茹部也是缺糧,小小的碭郡能容下失去根據地彭城徵集不到糧秣的二十五萬大軍嗎?
項家軍的老根據地在會稽郡,只有渡過大江回到江東,楚軍才能喘息,才能與天下反賊周旋。
以鍾離昧爲首的大部分楚軍將佐極力主張項羽改道向南,逃回江東。
項羽心中也是認同。只是愛妃虞姬病重,身體極其虛弱不能路途顛簸,卻讓他無法做出率軍南下的決定。
“朕之愛妃病體沉重,如何能到得了江東?不如就在九里山紮營堅守等虞姬病體痊癒,再回江東。”項羽對衆將這麼說道。
至於那薛茹一部,項羽的打算是乾脆放棄那四面環敵的碭郡,令薛茹盡起兵馬,速來九里山會合。
那鍾離昧立馬據理力爭:“陛下萬不可久停於此!黥面賊只須扼守險隘從靈璧斷我去路,只恐吾等將回不到江東也。虞姬不過一婦人耳,陛下豈能爲她一人置我西楚十餘萬兒郎於危境?”
黥面賊就是那淮南王英布,那靈璧又在哪裡?原來就是昔日劉邦彭城大敗逃命的路線。靈璧多山,易於設伏,那鍾離昧憂慮的便是淮南軍的動靜。
只到這個時候南方衆諸侯還未起兵響應劉邦的革命事業,大家還是抱着觀望心理。對劉邦的支持,也就限於口頭上。但韓信攻下彭城那戰爭形勢變得十分明朗。項羽已經是窮途末路,西楚快要完蛋,還不加入劉邦的革命陣營在功勞簿上記下自己一筆,等到劉邦得了天下,第一個算賬的便是自己。
項羽重瞳一睜,決然道:“英布能略淮南,不過是朕無力親自征討。黥面小兒何足道哉?朕意已決,衆愛卿毋須多言。”
在項羽的眼中,那英布只能算“跳樑小醜”,根本就稱不上自己的對手。天下能稱爲對手的,只有那戰無不勝的韓信。剛剛復國的淮南軍,就是一羣烏合之衆。
虞姬在那漢營被囚三年受盡苦楚,項羽絕不忍心拋下她不顧,讓愛妃重落早就對虞姬有覬覦之心的劉邦之手。
那鍾離昧心中只是哀嘆:“自古紅顏皆亡國禍水。看來師傅鬼谷懸策斷言那劉邦是真龍天子已經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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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淋漓,山風嗚咽,一副擔架將病重的西楚霸王愛妃虞姬擡上了九里山,楚軍上山紮下營盤,壘砌工事防止漢軍攻山。
虞姬身體衰弱見不得風,便安置在一口四面石灰岩的溶洞中。那洞名爲白雲洞,如今已成九里山著名景點之一。
虞姬咳血不止,幾日下來竟憔悴了好多。看得那項羽心痛不已,每日親自煎藥喂虞姬服下。那虞姬身邊雖有侍女照料,項羽卻放心不下,一日入白雲洞九次探視愛妃病情。
但項羽愛妃的病情依然不見好轉,身體狀況愈來愈糟,竟下不得榻,飲食起居皆要人照料。
就算是顛倒衆生的曠世佳人,哪裡經得起那病魔的摧殘?那病懨懨枯槁的樣子早已不見昔日那謫仙般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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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軍滯留九里山久久不去,而天下諸侯已開始結成那套在項羽脖子上的繩索。
先是那劉邦引軍追到,在雞鳴山紮下營盤阻住楚軍西向。而後是那齊王韓信令上將軍灌嬰在九里山東麓屯兵十萬,阻住楚軍東竄。緊接着“黥面賊”英布率領淮南軍殺到靈璧,堵住楚軍南逃。再往後便是那樑王彭越與燕趙兩軍合兵一處挺進楚將薛茹走後成爲真空地帶的碭郡,牢牢把住北面大門。
那英布確實剛剛復國,能帶來參戰的野戰部隊不多,只有五萬。而楚軍兩支兵馬會師,如今有二十五萬。若是項羽這時當機立斷,強行從靈璧突圍,或許能夠成功。可是項羽依然舍不下病體沉重的愛妃虞姬,優容寡斷。當臨江王共尉領五萬軍殺到,與淮南軍會合,那靈璧的防守頓時厚實,項羽想要撕開這一線已經變得困難。拼死一擊,或許有兩分成算。
就在這時,一直在楚漢之爭中保持中立態度的衡山王吳芮,終於撕下中立的僞裝,毅然投入這場打落水狗的楚漢終極決戰之中,率領五萬軍馬趕到靈璧。楚軍向南線突圍的希望徹底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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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那百戰百勝的齊王韓信爲何未來?
原來韓淮楚正在主持對項聲季布兵團的殲滅大戰。
那項聲季布聽說都城有危,匆匆忙忙點起十萬軍馬來援,只留下周蘭領兩萬軍馬守衛軍事重鎮下邳。
早就等候這機會的漢將靳歙立馬從臨沂動出,急襲下邳。
那靳歙手中也只有三萬軍馬,按說周蘭守那下邳城應該不成問題。韓淮楚在這一線並未佈下重兵,就是讓楚軍失去戒心打一個出其不意。
當靳歙率領漢軍精銳如神兵天降般從挖好的地道殺將出來,大肆放火,造出聲勢,楚軍不知來了多少漢軍,頓時那下邳城亂成一團,不知所措。靳歙趁勢攻下北門,埋伏在城外的呂馬童應聲而出,突入城內。
周蘭慌忙棄城逃竄,漢軍一路追殺,那戰鬥變成了漢軍對楚軍的屠宰。末了靳歙將周蘭追上,斬下這叛將的頭顱。
而救援彭城的項聲季布的兵團陷入了齊將傅寬的疑陣之中,進軍緩慢。等到韓淮楚拿下彭城,靳歙攻克下邳,項聲季布已處於兩面夾攻之中。
在如此險峻的情況下,那楚軍兩位大將又意見不統一。季布主張保存實力向老根據地會稽郡突圍,項聲主張回師復奪下邳。就在舉棋不定之際,韓淮楚領十餘萬齊兵殺到。
“絕不能讓大魚逃回會稽!”韓淮楚迅速派兵攻下取慮,將楚軍的生路切斷。
楚軍被迫回師,妄圖奪回下邳。韓淮楚由得他東去,一路追殺,斬獲巨大。等到楚軍抵達下邳城下,十萬大軍已喪師三停。
前有堅城,後有追兵。這樣的仗如何能取得勝利?楚軍在下邳城下發動幾次兇猛地的攻城戰,被漢軍英勇地擊退,只在城牆下留下伏屍遍地。
這時韓淮楚領軍追到,靳歙從城中殺出裡應外合,已經在路途奔波與攻城戰中耗盡體力的楚軍一戰即潰,或死或降。項聲戰死,季布殺出重圍,喬裝打扮隻身逃往會稽。
這一頁書完,韓淮楚方率領得勝軍馬來到九里山東麓,開始對項羽軍團發動圍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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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切換。白雲洞前,一羣楚軍將士圍着項羽正在鬧事。
有沒有搞錯?在西楚霸王項羽面前竟敢鬧事。
人到了絕境,什麼事都敢做出。
二十五萬大軍被困九里山,糧秣急速消耗,一日三餐變成兩餐,乾飯變成稀粥,楚軍將士吃不飽,只有啃草根樹皮,那日子過得是異常艱難。而處在諸侯聯軍重重包圍中的楚軍,更爲自己生死擔憂。
“都是虞姬讓陛下不走,讓我軍置於絕境!”“虞姬與周殷將軍相處數年,如何不知那奸細是真是假?保不定那妖女已從了劉季,也是漢軍派來的奸細!”“請大王殺了虞姬,爲死去的兄弟報仇!”楚軍將士在項羽面前怒吼,領頭的是從碭郡而來的薛茹桓楚二將。
“胡說!虞姬乃朕之愛妃,與朕情深義重,如何會是漢軍奸細?是朕自己不走,與虞姬何干?”項羽面對洶洶叫嚷的楚軍,高聲呵斥。
“不殺虞姬,難止將士心頭之怒也。請陛下痛下決心,殺了那妖女,方能振作士氣與漢軍決一死戰也!”桓楚跪地請求。
“錚”的一聲,項羽抽出佩劍,厲聲道:“誰要再敢胡言亂語,朕定不輕饒!”
西楚霸王神功蓋世,沒有人敢吃項羽一劍。這一場鬧事終於被壓住。
“芷雅愧對項王之深情也!”那聲音傳到白雲洞中,被那躺在病榻上的佳人聽見,淚水不由簌簌長流。
楚軍將士說得沒錯,那冒充周殷的漢軍奸細早已被她識破。只要她一句揭穿,五萬楚軍就不會被劉邦殲滅。
所有人都產生了懷疑,只是那項羽爲他一腔深情矇蔽了眼睛,依然對自己絕對信任。
說是項羽禍於自己美色,可是一個容顏枯槁的重病患者,哪裡談得上什麼美色?就算是自己身邊的侍女,也比那在病榻上懨懨的自己耐看得多。可是那項羽依然對自己不離不棄,照料可說是無微不至。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而那曾與自己心心相印的情郎,居然在成婚之後派人遠赴關中送給自己一盒蜜餞說是賀他新婚之喜,也不知他是何居心?
太狠心的信郎,居然在戰場殺了自己的大哥。難道他下辣手之前,不知那是芷雅唯一的親人,難道不能將大哥擒住或是勸降麼?
信郎已經負心,而那暴君對佳人依然一往情深。佳人的芳心中,充滿了對項羽的負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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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半,一陣歌聲突從四面山峰傳來,中間夾着笛聲相和:
“九月深秋兮四野飛霜,天高水固兮寒燕悲傷,最苦戍邊兮日夜彷徨,披甲持猱兮孤立沙崗,離家十年兮父母生別,妻子何堪兮獨宿空牀,白髮倚門兮望穿秋水,稚子憶念兮淚段肝腸,家有餘田兮誰裹高粱,魂魄悠悠兮往之所以,壯士寥寥兮付之荒唐,汗王有德兮降軍不殺,指日擒羽兮玉石俱傷,我歌豈誕兮天譴告汝,汝其知命兮勿爲渺茫。九月秋涼兮四野飛霜,日月征戰兮終歸劉邦。白髮老母兮,盼斷肝腸,妻子何堪兮,獨守空房。弟兄想見兮,跺足拭掌,姐妹思念兮雨淚千行。故交好友兮,登門看望,窗兄窗弟兮,問短問長。一旦交兵兮,槍尖而亡,骨肉爲泥兮,同戰沙場。何不思故兮,各奔家鄉,居家團圓兮,永得安康。”
無數楚軍將士都在細耳聆聽那笛聲歌聲。那歌聲如怨如慕,笛聲如泣如訴。一聲高來一聲低,三聲長來兩聲短。居然唱吹的是荊襄楚韻,聲聲催淚,字字斷腸。如鶴唳九皋,如雨打琶蕉,雖鐵石之肝腸,亦爲之摧裂;雖冰霜之節操,亦爲之動搖。
“諸侯軍中怎會有恁多人會唱咱們的楚歌?莫非楚地盡已失陷麼?”那項羽聽見,聽得心驚膽寒。
而楚營將士聽到,人人心酸,個個啼泣。初聽之下,不過是流流清淚。及那歌聲笛聲反覆吟唱,頓觸思鄉之情。想着那家中慈父老母,嬌妻稚子,正殷殷期盼自己歸來團聚,無時不爲征戰沙場的自己性命擔憂。
有一幫老卒怨道:“自隨武信君舉事以來,吾等日日征戰,無片刻安寧。本以爲既滅暴秦,天下太平。不料大王殘酷不仁,惹得天下盡反,致有今日之困。此皆大王之過,吾等何必代他受過,賠上自己性命?”
又有人道:“漢王也是咱們楚人,誰得天下皆是楚人做了皇帝。咱們征戰沙場,究竟是爲了什麼?”
更有人道:“大王被妖女迷惑,不從右將軍之計。若是早引兵南下,如今已到江東。大王昏聵,咱們不能再爲他賣了性命!”
於是軍心譁變,衆志動搖。士卒紛紛逃散,各奔前程。至到明日早起,一夜之間,楚軍逃散了十餘萬人。連那幾位大將薛茹,郯公等人,居然也做了逃兵。